之后的第二天,王一凡带着几十名亲兵乔装为牛马商贩,直奔漠北草原而去。
出了宁远越是往北,越觉得朔风凛冽,光秃秃的平原上一望无际,只偶尔看见几颗树孤零零立在一旁,春季草原上的尘土遮天蔽日的盘旋在空中,整个一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乔装改扮的商队整整齐齐地行在路上,王一凡当先一人坐在青骢马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挡在面前向四周眺望起来。
这一次陪同他而来的都是新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骑,个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威风凛凛地驱马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干爹,干爹!”王守义骑着马赶了上来。
他毕竟是身材矮小,骑在这匹带着白色花斑的高头骏马上,就像是个不起眼的小猴儿一样,惹得后面的骑手纷纷笑了起来。
王一凡回过头,皱了皱眉:“守义,又咋呼什么?”
王守义气喘吁吁地喊道:“干爹,我们这一路出来,连续跑了三、四个时辰都没停步,弟兄们又累又饿,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王一凡哈出口热气,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士卒。
虽然是两三百里的长途奔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倦色,只不过骑乘的马匹却已经开始吭哧起来,显然已是疲倦不堪。
“弟兄们,下马休息一会,吃点干粮后接着上路!”王一凡喊了一声,轻捷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王守义端着个水壶递了过来,同时手里拿着张高粱饼放在王一凡的嘴边:“干爹,一路上你滴水未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孩儿这就给你背《孙子兵法》。嗯,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王一凡笑着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咬了口高粱饼一边嚼着,一边怜惜的摸了摸王守义的头:“守义啊。兵法之道在于活学活用,不能拘泥于纸上所写的东西,否则岂不是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你刚才背的那段话的意思,是说关于战争中后勤保障的问题。”
王守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从本国调集军粮和物资,固然是一种最基本的途径,但长此以往,会给本国的百姓带来沉重负担,而且在运送的过程中还可能遭到敌人的抢掠破坏。不如就地抢掠敌国的粮食物资,不但可以节省本国的开支,还可以打击和削弱敌国的实力,你懂了么?”王一凡笑着说道。
王守义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些女真鞑子要四处抢掠了,原来就是为的削弱我大明的国力啊!这些狗鞑子真该死。”
身后的副将曹文昭走了过来,心服口服道:“大人,我原以为你只是凭着勇武过人和袁大人的关系,才当上了这千总的职位。没想到你居然是文武全才,末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一凡也赶忙宽慰道:“曹兄弟过谦了,这一段时间能将那些新兵操练到现在的水平,你居功至伟。让你当我的副将,实在是委屈你了。”
正说着,远处忽然响起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前方二里外尘土飞扬,数百骑骏马奔驰而来,远远只看见马上的骑手服饰混乱,用一方青巾掩住面孔,手里持着枪刀打着唿哨猛冲过来。
王一凡身边的士卒不禁有些慌乱,曹文昭飞身上马,取下马背上挂着的精钢长矛怒吼道:“别自己乱了阵脚,都给我按照训练时的阵法散开了!”
王一凡和士卒们纷纷上马,整齐地排开骑兵突击时专用的锋矢阵,各取刀枪静等对方冲过来。
王守义也上了马,凝望着来人,忽然喊道:“干爹,来的这些人应该是啸聚这一块的胡子,我在逃难时也曾见到这些强人趁火打劫。”
“都别急,稳住阵型。等对方到了一百步的时候再放箭。”王一凡稳稳坐在马上,取下弓箭放在胸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众人见主将稳如泰山,心里的惶恐也减弱了许多,纷纷学着王一凡的样子取出弓箭,轻轻放在胸前。
迎面而来的盗匪远远射出一枚响箭,斜斜插在王一凡身前五米处的地上,箭身兀自晃动不止。
这是抢匪惯用的投石问路之计,先射一箭探探对方的虚实,若对方惊恐混乱,则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包围劫掠。
但王一凡手下的骑手却依旧整齐列队、岿然不动,眼见他们和普通的商旅队伍大不相同,这票猖狂的盗匪也收住了缰绳,远远围着他们,仔细观察了起来。
王一凡手里握着弓箭,竭力想要看清对方的头目是谁,好用“擒贼先擒王”的方法直取贼首的项上人头。
但那群盗匪的立身处却是背着风,滚滚的沙尘将那几百骑团团围住,很难看清其中头领的所在。
正犹豫间,身后的曹文昭已经挺矛喊了起来:“来的是哪一处的绺子?有胆子的话,报上个名号来?”
对面的盗匪群中微微一乱,一个胡须拉茬的毡帽大汉从人堆中策马上前喊道:“刚才说话的可是曹文昭曹大人?”
曹文昭心里一阵疑惑,看样子这盗匪倒像是自己的熟人似的,也抖了抖缰绳,策马上前问道:“我正是关宁军副将曹文昭,你是哪一个?”
那大汉将头上的毡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黑膛膛的面孔来,上面一道显眼的刀疤顺着左眼角一直延伸到鼻孔下,看上去格外瘆人。
“搞了半天,原来是曹大哥你啊。还记得我戚疯子么?”
“哦,原来是你这小子。”曹文昭脸上紧张的表情也慢慢舒缓下来,低头对身旁的王一凡解释道:“大人,这小子是先朝蓟州总兵戚继光的后人戚无伤,后来跟着辽东总兵李成梁混过一段时间,之后因为看不惯朝中阉宦当道的黑暗,就辞官挂印而去,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干起了盗贼。”
王一凡的心下立刻了然,收起弓箭大声喊道:“听说你也是忠良之后,敢问今日为何无端啸聚人马,前来围攻我大明通商官队?”
那戚无伤轻蔑的啐了口痰,旁边一个三角眼的手下举着刀喊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家大王说话。”
“我是大明宁远千总王一凡,奉辽东巡抚袁崇焕袁大人之命,出使漠北科尔沁部,请问各位有何见教。”王一凡朗声答道。
戚无伤的脸上微微一变,按下手里的长枪问道:“你就是那个一炮轰死努尔哈赤,打败皇太极五万精骑于风凉山下的王一凡?”
“过奖了,正是在下!”王一凡抱拳道。
戚无伤点了点头,忽然拨转马头,挥手让手下的队伍让出一条路,沉声喊道:“好,我今天就冲着老曹的面子,还有你王大人痛击鞑虏的那一份壮志豪情,暂且放你们过去,请吧!”
王一凡颇为意外,望着戚无伤瞅了几眼,只见他神情诚恳,并无一点装腔作势的样子,心里已是信了三分。
“戚家兄弟,既然你对大明还怀有一份赤诚之心,为何不干脆洗心革面,随我一起投效军中,干下一份份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却反而甘心在这里劫掠为生?”王一凡忍不住大声劝道。
没想到戚无伤笑了一声,反劝道:“王大人,我敬的是你保家卫国、守土安民的那份志气。但朝廷现在奸佞当道,当官的若不同流合污只怕难逃奸人所害。我看倒不如你和老曹入我们的伙,自由自在的图一个快活,如何?”
一旁的曹文昭忙低声道:“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这个戚无伤无心归顺,就算是你说破了嘴皮也是白费功夫。我们还有紧急公务在身,此地不可久留。”
王一凡只得答应,领着手下的精骑从戚无伤让开的一条路上策马行过,这群蒙面盗匪倒也信守承诺,眼睁睁看着这数十骑行了过去,并不阻拦。
等队伍完全通过之后,王一凡才扭过身子喊道:“戚无伤,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刚才说的话,咱关宁军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只见戚无伤坐在马上朗声笑道:“好,王大人的话我戚疯子永远铭记于心。等哪天弟兄我混不下去了,一定来找大人讨口饭吃。”
“这胡子好生无礼,干爹你好言好语地劝他归顺,居然口气还这么大。”一旁的王守义愤愤不平道。
他这么一说,一直和颜悦色的王一凡也开始面有不快了。
“大人,你可能不懂这一带的情况。”曹文昭策马追了上来,解释道:“自从高第尽撤宁锦之兵回山海关内后,关外鞑子横行、民不聊生。一部分乡民不堪外族欺侮揭竿而起,外抗强虏、内惩土豪贪官,这一带大大小小的胡子就有数百只,其中以戚无伤的实力最强。”
王一凡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这戚无伤倒算得上是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了?”
曹文昭却叹了口气,回望了一下渐渐散去的那群盗匪,沉声道:“这戚无伤骁勇善战、弓马谙熟,又精通关外这一带的地形风貌,若不是因为祖上在朝中留下了操行不正的坏名声,也断不会成了今天落草为寇的模样,只是可惜了他这一身好本事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王一凡无限感慨地说道。
一行人又奔行了几日,终于来到科尔沁部的扎营落脚之地,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将他们拒之门外,反而派了个懂汉文的侍从招待他们,每日都以牛羊马奶酒和蒙古舞款待,却始终不提和莽古斯汗王接见之事。
王一凡和众将士连连追问,却被这个侍从以汗王莽古斯事务繁忙为由挡了回去,就这样一连干等了三天。
这一天下午几个人刚在帐篷里坐定,王守义就匆匆闯了进来:“干爹,我中午从蒙古营探出消息,女真鞑子的使节今天晚上就会赶到,莽古斯现在是首鼠两端、举棋不定,所以这三天才将我们晾在了一边?我们该怎么办?”
“啪”的一声,王一凡拍案而起:“我就知道这个老家伙有古怪。现在我们身陷险境,不拼死一战,恐怕就连脑袋都要给这老家伙送给皇太极当贡品了。”
一旁的曹文昭慨然道:“大人,你说怎么干,弟兄们绝无二话!”
“好,你吩咐大家立刻穿上衣甲、拿上家伙,给我在半路上劫杀女真鞑子的使节团,务必要给我杀得片甲不留!”
“是!”帐中的众人齐声答道。
王一凡又想了想了,喊来满天飞耳语了几句,就带着众人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