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涟是温融的亲哥哥,而他二人却生死相斗了这一二十年,直到如今局面……我无法再想下去,更无法立时想肃鸢给出一个答复。她于是留我一人,暂且回了她的住处。
我如享雷霆,瘫坐在软椅上静静思量。如此一来,温涟就更加非救不可了,我断断不能让温融做出日后自己会后悔终生的事,且若姜华文昶恼羞成怒不惜一切将此真相大白天下,世人皆知他嗜杀亲兄长,如此大逆不道,他该如何自处,如何做这出水国的国君呢?还有母后,那是他亲生子,分离多年不说,竟恨之入骨到要拿他性命,若知道了事实,也是……难以过得去吧。
所以,温涟不仅要救,而且要快,更要守住这个秘密,悄无声息地救。管文公已领命清除温涟势力,恐怕不多日,温涟就岌岌可危了。之前曲线救国的策略恐怕已然不可行,我得令谋办法,尽快将温涟营救出宫,让这个秘密随着他的离去永远封棺定息。
而最快的办法——我想到一个人——西秀!她既缠留宫中,必定有法子也有势力搭救温涟!
——但可恼的是,当日匆匆,竟未留下联系她的办法!
我左思右想,不得主意,也不觉满头大汗。每次没有主意的时候,总能问问思锄,总能从她那里得到指引,可,可这次却不行了,这秘密,除我之外绝不可再外传,因此思锄一定不许我趟温涟这趟浑水,更别说救他了。我需自己想办法。
中午的日头正热,虽是秋天,但也明亮。宫里的人多的在吃饭,少的大约也在休息,我看看天色,于是趁单身一人,往前日遇上西秀的那里去,万一能再碰上她,便是好运了。
可我在那里等了一个下午,到蔻笙过来寻我,也不见她的身影。于是趁蔻笙尚未走近,我取下簪子来迅速在石桌上刻下三条曲线,以代“涟”字,望她能来,更望她能懂。
但到底希望渺茫,一去经日,都没有等来西秀。
我封后的日子却一天天近了,我一边操心此事,一边想其他办法通知西秀,日子过得忙乱而焦灼。
大典当日,我满身珠玑配饰,坐在东宫内,等着内侍官的点召。我知道,出了这东宫,那头有温融在等着我,他必定面若温玉,眼中含笑,带着这辈子最大的幸福等待着我与他齐肩。可我却莫名哀伤,抬头看着这住了几载的东宫,隐隐不舍,好似这一去,就要挥别了我二人曾经缠绵的时光,快要走向情感的陌路了。
我起身,浑身珠玉便叮当作响,好似庆祝。身后的宫人也都个个紧张,生怕我摔了磕碰了,他们知道,他们正伺候着的,是这个国家的国母,是一个即将要母仪天下的女人,他们不敢怠慢。可我只是想四处转转,再最后看一眼这东宫而已。
我被一切所束缚住,最后只能站在原地,抬头看看那房顶。
我知道思锄在一旁看我,眼中满是无奈,因为在她眼中,我才不是什么出水国王后,只是一个十八九岁,才才开始懂事的女孩。
我也转头看她,眼中的无奈,与她堪堪相映。
宫外传来殿侍的吉音,从大殿,到东宫,一共二十四名吉音殿侍,一声叠一声,把册封的号头响亮地传过来。他们说,历来王后册封,许有十二名殿侍传音,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哪一任王后,可得如我一般的殊荣恩宠,温融愣是蔑视了所有礼官,生生将传音人数翻了倍。我懂,懂他想要向我/向全天下证明他的心思与专宠之心,我更知道,除了传音之事,其他的礼数他更是给足了我,过之而无不及。可荣宠背后,我心尖却是凉凉的,既心疼,又战战。以前的温融,爱你便是爱你,不爱便是不爱,何曾要证明给谁看过?他实则是惶恐了,他握住了天下大权,他害怕握不住我了……
我听尽吉音,左右前二后二,各有四名宫人搀扶出殿门。思锄与蔻笙在后头送我,按规矩,她们是不能跟的。
我尽力保持着平衡,每迈一步都松下一口气。却一抬眼,看见底下送宫的诸人中,埋没着一张熟悉的面孔——西秀!她穿着大红的衣裳,当所有人都闭目低头恭送我时,她笔直地昂头立着!
我一惊,脚下些微不稳,但好在有人扶住,并未被察觉。我瞪眼看着她,看见她无声对我说:光夏门,救公子。说完,就立刻从人群中隐下。
我读懂她这几个字,立刻便明白她的打算——她是要趁我册封之时,于北汉宫救温涟,然后强迫光夏门而去!可是——她要我怎样帮她呢?!我知册封之时大半兵力会集结大殿,且光夏门原本就守兵薄弱,可就算如此,兵力必然也多过她的散兵游勇,她又要闯宫又要破门,恐怕还未等她把温涟带到光夏门,他们就会被擒住的啊!
我实在不懂,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由着人将我扶上辇驾,一路到了大殿门口。
我心神不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就会发生,我小心地打看着四周,宫人将我领到温融面前时,我都尚未回神。
直到他不顾礼仪与天威,竟出声问我:“叆,你还好吗?”我才如梦惊醒,呆呆地看向他。他只是对我微微点头,示以我鼓励。
我被套进他那一如以往的眼神里,也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礼仪官开始诵读典仪,过程与当年被册封为世子妃时大略如出一辙,不过用词更典更大而已。我没心思听,稀里糊涂地就从母后手中接过了一应王后宫册与后印,心不在焉地谢了恩。可直到典礼结束,我所害怕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开始不解了,如果不是借我册封之事拖住温融的注意力与宫中守卫,那到底是什么呢?西秀到底是什么意思?!
礼毕后,我被迎进藤青宫,这宫我虽较熟了,但到底还是生分得很。由着他们举行完了熏香/拜宫/鞭灵等事宜,我已筋疲力尽。可刚坐下,连妆发都没有卸干净,温融就来了。
他走到一旁,一边看着她们替我更衣卸妆,一边似是松了口气般说:“我多怕你身子撑不住了……”说着却又走近来,从她们手中接过我的发,细心地解开了簪扣,一缕一缕地放下,“我已经交代了他们能简则简,这群混账,还是这么……混账。”
他是真心气恼,气得都语无分寸了。对着一屋子的宫人也不知自称“孤”,斥责的话也显得孩子气。
我从他手中接过活儿来,抬头看他。从旁伺候的人都识得颜色,一个一个地退出去,撤了几道门帘,留下我俩。
一时静的无比,若不是我正看着他,真担心他已经离开了。
他委身坐在我的妆凳上,紧挨着我,然后埋下头来嗅着我的发。从不见他如此依恋,今天,似是头一回。
我脑子也开始热起来,但克制着自己,只是紧着他看。
他终于抬起头来,闪亮着眸子望着我:“今晚总许我留下来吧?”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歪头看窗外,正是夕阳一抹,残在窗子上一点余光。
外头思锄的声音在问:君上王后,可要点灯摆饭了?
我看着他,不出声。
他叹了口气,应了思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