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分到新海县以后,同县长兼县大队队长刘冠英一起将县大队这支队伍建设的较以前更为强大。这支队伍同回民支队一起,经常被作为军区的骨干队伍拉出来执行任务,他们自己也经常组织战斗。
望子岛就在新海县与无棣县交界处,与羊儿庄相邻。叶尚志准备伏击羊二庄据点的敌人,为稳妥起见,也为了争取军区的支持和帮助,他特意向邢司令请示。邢仁甫想了一下,立即决定亲自去指挥这一场战斗。邢朝兴劝道:“大叔,这个小仗怎么还用你老去指挥?你老说个话就行,用不着受这个累。”邢仁甫对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似有深意。邢朝兴特别让陈二虎多派了几个人跟着,以防万一。
叶尚志一见司令亲自到场指挥,特别激动,给队员再三鼓劲,要打出猛虎精神来!面对敌人的“扫荡”,为避开敌人锋芒,队员们原都分散活动,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打仗了,这一次好不容易瞅着这么个机会,都攒足劲决心要给敌人以狠狠的打击!
在羊二庄至杨庄的途中,队伍早已埋伏好。叶尚志拿着望远镜一直在观察,不时地同刘冠英商议。他向邢仁甫报告说:“邢司令,敌人已经近了,看来毫无觉察。在这样的开阔地带,咱们不打他个落花流水,给予全歼才怪呐!”
邢仁甫也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来敌动向,他听了叶尚志的话,连看也没看他,说:“一切听我的命令!说打再打,不准自行其是!”
箭上弦,枪上膛,战士们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滴流圆,眼看着敌人一个个都进入了包围圈,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歼灭这到手的猎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看刘冠英,等待他发令;刘冠英又看看叶尚志,又一起都看看邢仁甫。真是沉着得很,司令只是举着望远镜看,并不吱声。开始他们佩服司令员的沉着:姜还是老的辣,肉已经到嘴里了还不咬,看来得全都咬上才吃。真沉稳呐!但是,眼看着敌人从眼前,从枪口前慢腾腾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这声“开枪打”的命令就一直没有听见。等到敌人全过去了,却听得邢司令一声命令:撤!
参加战斗的所有指战员,包括政委叶尚志和队长刘冠英都莫名其妙,又莫名惊诧:“为什么不打了?到嘴的肥肉为什么不吃了?”战士们问队长,队长问政委,政委问……
“问,问什么?一切行动听指挥,说不要打了就不要打了,你们听命令就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不让打自然有不让打的原因,这是领导的事。打与不打,是由若干因素决定的,这不是你们下级应该管的事。以后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邢仁甫板着面孔把叶尚志和刘冠英训斥了一番,并说了一大堆道理。
叶尚志和刘冠英面面相觑,回来后不管是中队长、小队长还是士兵和伙夫,都向他们俩发问“为什么不打了”,他俩无言以对。“师劳无功”,又对下级不能交代,只能敷衍着说,“上级另有考虑”,其他什么也说不清楚。年轻的政委和队长却是憋了一肚子火。
邢仁甫回到岛子以后,邢朝兴也问战绩。邢仁甫高兴地回答说:“战绩卓着。今天的战绩就是,我邢司令就是司令,令行禁止,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能打,哪怕是货到手了呢!这证明了邢仁甫是有着绝对权威的。”然后又小声对邢朝兴说,“这没有打,日后有什么事,日本人那里也好说啊。”
叶尚志这个年轻人偏有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他见到参谋处长陆成道便问他,这种情况有什么理由不去打?陆成道问清楚情况以后也觉得奇怪,便领着他来问黄骅。黄骅也又仔细地问了一遍前前后后的情况,也觉得没有理由不打。在当前敌人反复“扫荡”,不可一世,己方又处于守势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机会,给敌人以沉重打击,而且几乎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为什么不打呢?取得这个胜利可以振奋士气,鼓舞全局。全局处于守势需要收缩,不是说有了可打的机会不去打。怯敌,不敢斗争,这是一种错误倾向,必须克服!此时,黄骅联想到邢仁甫上一次谈话中所表现出来的怯敌思想,不能不引起他的深思。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种思想已经严重地影响到对敌斗争,而且他给了邢仁甫那封信之后,也没有见他有什么改进和表示,相反他又加大了拉帮结伙的进程。怎能再听之任之、一再迁就呢?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边区党委反映这个情况,在领导班子中必须清除这种思想,否则,将无法组织反“围剿”斗争,更谈不上领导广大抗日军民取得抗战胜利。
黄骅向王卓如和周贯五汇报了自己同邢仁甫谈话时他暴露出来的思想,以及邢仁甫回到边区以后的种种行为和近来的种种表现。黄骅很激动地说:“如果邢仁甫同志只是思想上有些认识问题那还好说,现在严重的是,这种思想已经表现在行动上了。作为一个掌握一方军事大权的领导者,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我们任由其发展,那将是对革命的犯罪!我强烈要求召开党的生活会,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使我们党内的指导思想达到统一。说老实话,照我以前的脾气,我早就忍不住了。以前在山西时林枫同志跟我谈过,党内的批评和自我批评需要开展,但是一定要注意方式。为此,当我发现邢仁甫存在着种种缺点时,我就一直想找他谈谈,交换意见。我还给他专门写过信,希望他向组织交心,取得帮助,但是起到什么作用了?至今仍我行我素,希望组织上引起严重注意,给邢仁甫同志以帮助,彻底改变目前这种反‘扫荡’领导不利的状况。”
王卓如和周贯五一商量,都同意黄骅的意见。周贯五向王卓如介绍说:“邢仁甫在以前的对敌斗争中也有过不错的表现,但毛病确实不少,有些问题还比较严重。通过黄骅同志反映的情况来看,他的认识是很危险的,如果不改正,很难说将来会怎么样!另外,他的独断专行、拉帮结派以及生活作风等许多方面的问题,已经引起不少同志的强烈反应。这已经影响了当前的反‘扫荡’工作。过去,李启华同志就向分局反映过情况。分局领导也找他谈过话,后来又经过学习,听说有进步了,可是现在看来,改进不大。黄骅同志说得对,咱们党组织得帮助他。”说着,周贯五也叹了口气。
王卓如虽然才来不久,但是对于黄骅和周贯五所讲的情况也听得很明白。针对邢仁甫的作风,已经有几个同志向他反映过,而且他自分局和师部来时,有关领导已经大致介绍了基本情况。他来的任务就是要加强党的领导,并搞好领导班子的团结,共同抗敌。
王卓如在边区总部主持了党内的生活会,这是边区区委第一次举行这样的会议。在党内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来解决党内一些同志的思想认识问题。这种形式,老区来的人都很熟悉,张晔、李启华等就不太适应,更不用说他人了。为了弄清打伏击不战而退这件事的是非,王卓如决定让叶尚志和刘冠英也列席会议,他们更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议。
正好,前两天刘贤权奉命来到边区军区,出任第六教导旅政治部主任,下车伊始就赶上了这个会议。会上王卓如首先对他作了介绍。以前刘贤权就在边区待过,许多人都认识。邢仁甫同他热烈握手,但是坐下以后,心里暗道:“真丧气,又来一个别扭!”
在会上,叶尚志先介绍了情况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邢仁甫狠狠地瞪了叶尚志一眼,接着对自己决定中止这次伏击战作了解释。他说,在羊二庄和杨庄两个据点里都有自己的内线,为了便于他们的工作,所以不能打。
对此,陆成道和周贯五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都驳斥了邢仁甫的解释,并进行了分析和批评。周贯五说:“我们的同志在那里工作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分化瓦解敌人,提供信息,最后消灭敌人吗?现在有了那么好的机会,我占优势又有较好的地形,为什么反而不打了呢?即使是有自己人,也可分辨甄别。”他还列举了许多类似的例子。
邢仁甫哑口无言。
黄骅坐在那里听得很认真。他本来想叫其他人先讲,但看看都讲的不痛不痒,既没有指出问题的严重性,也没有剖析错误产生的原因,分析其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更没有指出如何改正的方法。他便开始了他的发言。
他先说:“党委召开这样的会议非常必要。在党内交流意见沟通思想,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这是我们党的一贯的优良传统。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使我们的同志明辨是非,在更高层次上达到新的统一,整齐步伐去进行新的战斗。”
“为了帮助同志提高认识,改正错误,我们应该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同时也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希望有关同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自己也有许多缺点,也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接着,他讲了很久以来就想同邢仁甫当面讲却一直未有机会讲的几个问题,对邢仁甫进行了批评。如次指出其违反组织原则独断专行的军阀主义作风,拉帮结派的宗派主义错误,并指出他生活奢侈、脱离群众、有违一个共产党员标准的生活作风。
他说得很尖锐:“独断专行绝不能只看作是性格和习惯问题,作为一个军事领导干部,首先这是能不能摆正自己与党的领导关系的大事,这是党与军队关系的原则性问题,必须纠正这种军阀作风,而且,即使在部队内部也要实行军事民主。这是我们党制定的军事原则。联系到邢仁甫以前为了娶二房甚至用不惜党籍的做法向党组织进行要挟,这是非常严重的,这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所决不能允许的!”
他进行批评时仍注意了分寸。对于拉帮结派问题,因为涉及到许多具体人,黄骅只提出了现象没有细讲。只就接受冯冠魁并委以重任的事发表了意见,说:“吸纳土匪参加革命队伍不是不可以,特别在我们党提倡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争取更多人参加到抗日队伍中来的时候,但是一定要谨慎。冯冠魁反复无常,而且此前他对革命、对人民犯有严重罪行,我们对他一定要慎之又慎!抗日要欢迎,但是在没有经过严格考验前,不能轻易付以重任。现在一来就任命为司令部手枪队队长,也不派可靠的党的干部对之进行改造,这是很危险的。希望邢仁甫同志引起注意。”
接着又说:“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一向是强调‘官兵一致’,‘上下平等’,这是自打井冈山时期就有的光荣传统,当官的和当兵的生活待遇都一样,不能搞特殊,这是我们军队有别于国民党军队的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在长征途中,当兵的吃草根,当官的也吃草根,当兵的啃牛皮,当官的也啃牛皮,没有哪个特殊!如今我们大敌当前,自己却讲究吃喝玩乐,脱离群众,那是什么作风?只有军阀才那样做!”
对于邢仁甫思想上暴露出来的严重问题,黄骅并没有在会上细讲,一则给邢仁甫的信中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而且,会前也已经向组织反映过了。于是他只讲:“我认为邢仁甫同志对于当前形势的认识也存在许多错误观念,应加强学习,提高认识,很好地承担起自己肩上的重任,带领边区军民搞好反‘扫荡’,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否则,那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会走向反面!”
他最后说:“邢仁甫同志,我和其他同志们一样,都热切地盼望你放下包袱,领导我们前进,我们都愿意团结在你的周围,在党的领导下搞好这一次反‘扫荡’斗争。我还愿意多同你交换意见,也愿意听取你的批评,改正缺点以适应新的形势。”
周贯五和其他与会人员都认为黄骅说得对,非常中肯。王卓如在总结会议时说:“会议开得很好,大家都畅所欲言,这是我们党的会议上应该有的气氛,也是我们党提倡的作风。黄骅同志可能在某些问题上批评得有些尖锐,有些过激,以后也要注意,但是总的意见还是好的。希望邢仁甫同志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对待同志的批评。”
在会上邢仁甫看出了整个架势,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在领导班子内竟是如此孤立,浑身一阵颤抖。一开始,只是谈关于打伏击的事,他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只要摆摆司令员的资格,谁还敢说话?没有想到竟然会成这个样子!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他妈的!”听到黄骅那尖锐的批评言辞时,他瞪了黄骅一眼,恨不得一眼皮把他夹进去,暗暗说:“你小子找死吧!”但在会上他没有再说话,成了一个闷葫芦。王卓如让他表态度,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会认真考虑大家的意见,回去慢慢消化。”
回到望子岛后,他跳着脚大骂了一通,几乎架起了房顶子。弄得宋英茹不知所措,忙跑出去叫邢朝兴。一会儿,邢朝兴和潘特、刘永生都跑来了,连连劝导他。邢仁甫愈发大声骂道:“让这个南蛮子把我捣弄了一顿,他妈的,等你落到我手里再说!你以为老子是吃素的!我还为他没有让日本人碰上感到庆幸呢,哼,你怎么不碰上,让枪子毙了!你们再想想辙,办了这个小子!”那情势是越劝越厉害。正当他大吵大闹的时候,有人进来报告,说是上一次来的那个人又来了。开始邢仁甫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斥骂“出去”,邢朝兴立即上前说道:“请他到司令部。”
那人正是上次来的皇军情报处的罗金昌。场面顿时静了下来。几个人随着邢仁甫到了司令部。对于那人大都不认识,邢仁甫却认识。一见罗金昌,邢仁甫便为他们不配合半路截杀黄骅的事大发雷霆,于是一肚子的气鼓得更大了,便要轰他出去。邢朝兴急忙拦住,随即把罗金昌拉进里屋。
不知两人在里间屋都嘀咕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邢朝兴出来又伏在邢仁甫耳朵上说了几句,邢仁甫不闹了,便跟着邢朝兴也进到里屋,潘特和刘永生互相看看也跟了进去。
原来日本特务情报处,后来得知了先前送去的情报,其上司为没有及时上报的事把陈甲村狠打了几个嘴巴,然后层层上报。林芳少将知道以后,认为陈甲村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不上报是错误的。他不相信邢仁甫会那样做,现在为了探明虚实,又派罗金昌前来摸底。
罗金昌走后,几个人都看着邢仁甫。邢仁甫这时说道:“过去不是有个‘狡兔三窟’的说法吗?咱们今天也如此。你们看不出这架势吗?我这个司令长不了,他们一个一个地往这儿派人,这不,又来一个刘贤权吗?他们又这么开会整我,没有安什么好心!咱不能不有所准备。回去后把自己的人都拢拢,先下点儿毛毛雨,别到时候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
“这不日本人派人来了,你们也都知道了。我知道这是日本人想利用咱,咱也可以利用日本人呀!总之咱得有咱的地盘。张子良那个俅像的,我是不尿他,可是人家有几千人马,往那里一杵,谁都高看他一眼。李景文怎么样?当了汉奸,他妈的我和他也是尿不到一块儿,可是他跟着日本人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听说在韩村还办什么学校呢,谁说不好?他妈的现在咱喝点儿小酒,吃几块肉,再弄个女人他妈的就成了罪了,去他妈的吧!”
邢朝兴跟上说:“大叔,你老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这些年跟着共产党就没有顺过气!枪炮给养都得自己弄。比张子良差远了。”潘特和刘永生也跟着说:“一切听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