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少将又回到了眼前,想起近日一件一件因失败而憋火又恼火的事来。突然,他用拳在书案上狠劲一捶,“我是帝国的军人,不能这样沉沦,我将不负我天皇!”他站了起来,浑身的肌肉紧绷。他快步走到另一个供着军刀的架子前,唰地一声拔出刀来,双手握紧、举起,瞪着眼盯着这把军刀。这是冈村宁次大将代表天皇陛下授予他的军刀。他接过这把军刀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从东北到华北曾经经历了多少次战斗,获得多少荣誉!而今他竟一次次品尝失败,就像空有一身力气,长着两支尖角的水牛,在一个不能施展身手的狭窄的沟壕里同几只蒙古狼决斗一样,不仅不能尽情地挑起它犀利的尖角,却让这几只狼咬得遍体鳞伤。
此时,他更想同一个武术高手决斗,或者面对一片林木使尽全力依次砍去,发泄出体内所有的体能。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将刀竖着拄到地上。他明白自己是想立即再进行一场更大规模的“扫荡”和“屠杀”,此时他需要用鲜血来浇灭心中的恼怒,然而,当他转过身来又看见桌上的那封信时,咬了咬腮帮子终于决定还是过完年以后再进行“扫荡”。长长地吐了口粗气,他将那把军刀又插入刀鞘,放回刀架。
实际上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中国抗日军民的镇压、屠杀和“扫荡”,一月一小“扫”,三月一大“扫”,对于境内各种政治势力又拉又打,纵横捭阖,也是初见效果。
其他零散的小股土匪不说,敌国民党德平的保安五旅曹振东部在我打击下已公开表示投诚,惠民的刘景良部、商河的李光明和田三秃子等皆慑于大皇军威力,已与我协议“联合共防”,共同对付八路军。保安六旅的张子良前不久与皇军也签立了密约,共同反共,特别是在总部派飞机轰炸重创八路军部之后,现在双方来往密切,其唯唯诺诺,已完全入我彀中。何等的顺畅!唉,只有八路军,冥顽不化,与我坚决为敌。
他又想起前不久“青年军官团”在新海县境内遭歼一事。“只此一事,我就是有再大的功绩,也一笔抹杀了。”前不久,情报处长池田中佐就向他报告过,八路军冀鲁边区军区新来了一位副司令,来加强领导,专抓军事。看来,近期津南、鲁北发生的这许多重大乱子都和他有关。金川摇了摇头,“自己太大意了,以前对此人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情报说,黄骅,湖北人,自幼参加共产革命,未曾受过正式军校教育,乃是共产党自己土式培养的军人。支那人内战时期在江西尚属共产党红军的中下级军官,经历过所谓的长征,此前曾在山西组织抗战,与阎锡山合作发展抗日军事力量,曾多次与皇军作战,重创皇军,颇有与我周旋之经验,为我大皇军之死敌。此人为人坚毅果敢,多智机敏,善于游击,受毛的战略战术思想影响颇深,不可轻之;但其疾恶如仇且近偏执往往为同僚所忌。
那么,如今对于此人自己决不能再等闲视之了。
金川决定先召开一个中佐级别以上的军事会议,汇拢各处情况,检讨前一段工作并布置年节警戒等项事宜;重要的是想通过汇拢的各种情况,摸清对手黄骅的作战特点,采取必要的措施。
他转过身来,走到旁边墙上高挂的作战地图前,用手指划着整个津南和鲁北一带各种军事力量对峙的图标,分析当前的形势,谋划着新的围剿计划。
这时,副官进来报告,开会人员已经到齐。他整了整风纪,踩着军靴走进了作战会议室。
刚过完年,天犹严寒,冰冻未化,日伪军就动用了近万人开始对边区一带进行全面包抄,实行报复式的屠杀、合围式的“扫荡”。步兵横冲直撞,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骑兵左右驰突,肆无忌惮,极尽其所能。汽车沿公路往复追袭截杀,炮队连接成阵,轰击如雷。铁蹄之下,边区军民又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春日的一个上午,金川少将没有吃早饭,也没有进行通常的早课。他一宿未睡,眼泡有些浮肿,早早地就来到指挥部坐在他的书案前,斜倚在靠背椅上,一副铁一般冷峻的面孔,一声不吭。此时参谋长龟田大佐站在一侧,将近几日的战报汇拢在一起向他汇报。
龟田汇报说:“上仰天皇天恩,下赖各路将士效力,几日清剿,我大皇军英勇奋战,所向披靡,军士用命,战果累累……”他才说了几句,金川就冷冷地打断他,说:“不要啰唆,只讲具体内容!”
“是!”他接着说:“一、津浦铁路沿线我管辖部已全部‘清剿’完毕,大小战斗十六次,毙敌一千二百零四,俘若干,伤无数,缴获无数,沿线所有国共军队俱已荡净,增建据点五十个、炮楼八十二个;沿线所有县城均已牢牢握在皇军手中,津浦线运输顺畅无忧。二、摧毁敌东部县级政权五处,毙伤敌县以上干部三十二人;中共新海县长姜思民被击毙,阳信县县长齐坚三投诚。三、重创八路军主力十七团,敌损失严重,毙营长一名,击伤其营、连、排以上军官多人,该部伤亡严重。八路军运河支队副指导员李万珍与运河支队支队长李文成等各率一部先后投诚……”
金川听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亮光,他希望能有更振奋人心的战报,报上去也许能减轻上司对自己的处罚,便打断龟田的汇报问道:“汇报说,对于八路军十七团不是已经实施包围了吗?怎么没有全歼?究竟其损失有多大?难道只打死一个营长吗?不是还击毙了其旅政治部主任一名吗?”
龟田答道:“报告金川司令官,具体战果尚在统计。击毙其旅政治部主任一事上次已经报过。”
金川咬着牙说:“下一步要集中力量打击八路军部,尤其要注意毙伤其指挥官。传令下去,凡能击毙八路指挥官者均有重赏,击毙黄骅者赏银钱五万元!生获之者赏八万元!报告其行踪使能击毙或生获之者赏三万!龟田大佐,你要将此命令传达到皇军和皇协军各部,并将此消息广为宣传,也让国民党部各军旅知晓。我们要充分利用国共之间的矛盾,得其渔利。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中或许有人能够效力。”
龟田大佐合起了手中的文件夹子,大声说道:“是!将军。在下一步行动中,我们将着重加强对八路军部的打击,尤其对其首领和各级指挥官。所谓射人先射马,这必将增强我皇军这次‘扫荡’的成效。”
“如今天气渐渐变暖了,眼看田野里庄稼又起来了,有了青纱帐,那就更麻烦了。”金川少将想到这里,愈加焦躁起来。他仰首看看墙上悬挂的天皇画像,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又低下头喃喃地祷告说:“金川无能,有负圣皇;吾皇万岁,保佑金川。”
这时,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龟田刚要离开,听见电话铃响,连忙上前拿起话筒恭敬地递了上去。金川赶紧接过话筒,一听声音马上立正。电话是山东管区司令官、第十二军军团长土桥一次中将打来的,电话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军团部马上有人到,让他在指挥部等候命令。此时他虽然还不知道命令的具体内容,但是从土桥中将严厉的口吻中分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中不由一阵悸动。
快到中午时,军团参谋长河野悦次郎少将,携林芳太郎少将一行乘吉普车来到指挥部,向他宣读了华北驻军总司令部冈村宁次大将的命令,命令说,鉴于独立第七混成旅团旅团长金川美治郎少将指挥无方,不堪其任,决定撤销其职务,并由军团参谋长河野悦次郎少将带回交由本部议处;原职由林芳太郎少将接替。命令即行交割,不得怠误。
金川美治郎事先虽然有所思想准备,此时仍然是脸色煞白,双手微颤。简单交割后,十分狼狈地随河野悦次郎少将登上汽车走了。
新任独立第七混成旅团旅团长林芳太郎少将上任伊始,便大刀阔斧,雄心勃勃地开始了他的屠杀事业。他首先将总部从沧州搬到德州,以便就近指挥这一带的行动,镇压抗日军民。他上任伊始,便按冈村宁次大将的命令,全体动员,准备进行全华北统一行动的“5·1大扫荡”;接着又专门召开了皇协军各支队司令会议。在会上首先进行抚慰,紧接着提出了强化“治安”,加强地方管制的要求。他又一次告诫这些异族部属:
“我天皇的大东亚圣战,乃为了整个大东亚各国的整体利益。诸位体察天意,顺我天皇,岂唯顺臣,亦为圣民。前一段诸位为天皇事业,竭尽忠诚,甚有作为。如今天皇换将,本职到任,希望诸位全力鼎助。”
接着便说:“本职也了解到,诸位中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同皇军阴阳两面,一边吃着皇军的粮饷,一边同支那之国共某方秘密联络,企图左右逢源,任使部下反日情绪滋长,时有不敬之事发生,此等乃不屑之为。本职在此警告这些人,勿谓言之不预也!”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很严厉,使人闻之周身战栗。他狠狠地说:“皇协军各部必须听本处皇军指挥,随本处皇军行动。”须臾,和缓了一下口气又说:“当然,凡在进剿中有功者必重奖,本职绝不吝奖!”
林芳太郎少将特别将前任的参谋次长池田中佐留任。这一天,池田特别来报告,据鲁南情报,八路军将加大对鲁北津南一带的领导力量。近日,将有一批将佐莅任。据说其教导六旅旅长暨冀鲁边区军区司令也即将到任,同来还有若干将佐及“巡查团”若干人等。
林芳太郎听了一惊,立即问道:“莫非以前还是在八路军指挥官缺员的情况下与之交战的吗?”他从座中站了起来,说道:“难怪总部要处分金川,金川竟如此无能。八路军在将领严重缺编的情况下仍能坚持斗争并不断发展壮大,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了,不是我皇军某些将官无能还能是什么?”
“池田君,你立即将本辖区所有敌军情况给我写一份详细报告,对于其各部将领情况介绍尤其要详细。”林芳太郎命令道。
“是!将军。我辖区现任国共双方及有关敌方主要将领情况,这里已有详细材料,请阅。”池田早就准备好了,他双脚立正,高声答道,声音洪亮,同时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林芳太郎。
“唔。”林芳太郎看了池田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翻阅起来,阅完之后,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张子良为什么还不公开声明投降?”
“报告将军,”池田答道,“支那人往往注意所谓名节,有些人在生死攸关时,又首鼠两端,左右摇摆。在他遭到打击但又不至于有灭顶之灾时,便不会放弃其所谓名节。只有遭到灭顶之灾时,才置名节于不顾而肯于投降。有的人在受到打击前已经预估到自己的命运,便表示和我友好,私下往来,张子良便属于这一种。他私下和皇军友好,而表面仍保持其原来面目。所谓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对于张子良,金川将军在时,以为他既然不给皇军造成威胁,就可以让他在那里存在,而且,以这个样子对付八路军也自有其好处,可以……”
“八嘎!”林芳太郎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将书案一捶,池田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一看林芳太郎却不知为什么又咧开嘴角微笑起来。
池田不知所措,见他这样也不好停下来,便马上解释道:“不是不想将他们全部消灭,只是由于皇军兵力不足……”
林芳太郎少将此时又正襟危坐,慢慢说道:“金川不知兵矣。”过了半晌又问道:“八路军的一个副司令就那么不好对付,再新来一个正司令岂不就更难以应付了?池田君,你的情报很好,务必尽快把新来各将佐的情报搞到手,特别是新来司令的情况。”
“是!”池田两腿一并立即答道,又补充说:“关于八路军方面的副司令黄骅,其人骁勇善战,且通晓兵法,用兵诡诈。以前常常昼伏夜出,声东击西,使金川将军头尾难顾,应对不暇。其作战特点还有待参谋部协同我们一起总结。”
“唔?哼哼,我倒愿意同这样的人打交道。”林芳太郎听了点点头,接着说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打仗只凭武力,匹夫之勇也,不足为道。我在东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时,教材除德国克劳塞维茨,美国安德烈·波弗尔、约翰·柯林斯,英国利德尔·哈特以及我国小山内宏等军事理论家着作以外,还多用支那古兵书。其汉代有曹操者曾说,‘欲攻敌,必先谋。’不谋定而后动,那是莽夫;其宋代那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叫岳飞的也说过,‘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还有孙武、孙膑等,这些人都是支那人的老祖宗,现在我们对付支那人怎么能够轻敌。”
“是!将军英明。”池田极其钦佩地说道,但是他同时又想,金川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就帮他出谋划策了好些呢。
“哼,不是我英明,是金川将军太愚蠢。我们面前这么多敌人,不认真研究怎么能取胜。以前金川注意了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区别,很好。不过,这是我皇军总参谋部早已确定了的谋略。对此庞大之支那,理当如此,此所谓谋国也。但是我还要说,对付共产党内部各派也应有所区别。区而别之,方好分而化之,对待不同对象也须分别对待,也要施行‘刚柔兼济’,‘恩威并施’。对付国民党可以这样,对付共产党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呢?看你以前的报告讲,八路军中不是也不乏有明智者,降我皇军的吗?”
“池田君,你要利用各种机会了解对方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要了解更多情报,以便我们谋划。你要加强对八路军这几个指挥官情况的了解,甚至包括其爱好、交游、相互之间的关系等,我都需要。明白?”
“是!”池田大声应道,他为自己取得新任司令官的好感而兴奋不已。
此时,参谋长龟田大佐进来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说早晨发现泊镇南段断断续续有约一千米左右铁路被毁,铁轨被撬,路基塌陷,致使全线中断。
这是新任司令官到任后第一个前线消息,林芳太郎听了,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厉声骂道:“八嘎!”他黑虎着脸,用手指着龟田参谋长问道:“你昨天不是讲沿线所有国共军队俱已荡净,增建据点炮楼若干,沿线所有县城均已牢牢握在皇军手中,津浦线运输顺畅无忧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龟田大佐浑身一颤,答道:“卑职所讲内容完全属实,未敢夸张。只是八路军神出鬼没难以捉摸,加以目前我皇军军力不足,许多地段由皇协军驻守,这群支那人往往守护失责。我将严加追究!将军,我立即赴现场督责!”
林芳少将狠瞪了他一眼,说道:“立即备车,我要亲自察看!”
林芳和龟田带着一行人乘装甲车由德州沿铁路直往泊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