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州出发,4个半小时的车程就可以到达天水。一路上,“天水“两字让我浮想联翩:一个是道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思想,另一个,就是那位豪放的巨人辉煌的诗篇“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两者皆含有“天”、“水”二字。请恕我学浅,我是直到在本地听闻了天水来历的传说后,才知道,原来我所想的与它的由来却是毫不相干。天水之名源自于“天河注水”的传说。
故事还要追溯到距今2100多年前的汉武元鼎三年,此地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件——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旱灾。田里的庄稼几近枯萎,慢慢黄沙飘荡在干涸的土地,在那个“天为大,命由天”的年代,可想而知,这是一种怎样的冤孽般的灾难。穷苦的人们手足无措,只有虔诚地祈求神灵降雨。
可能是这诚心着实感动了上天,一天半夜,巨大的雷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大地裂开了,天上的河水,由天际倾泻而下,刚巧注入裂开的地缝。恰似九天的银河注入凡间。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雷熄,一切平静如初。而接踵而来几天的和风细雨,把一个干旱火烧的辽阔土地滋润得如翡翠一般,水灵灵、润泽泽,细流如丝带飘散苍穹,水潭如玉珠点缀其间。豁然间,小草绿了,杨柳青了,座座荒山变得青翠苍秀,清清泉水,哺育了陇上的片片绿州。
后来我翻阅史书,得知这是一次地震。而善良纯朴的人们认为是神灵显威,把“天河注水”传说得神乎其神,赞美这里最大的一汪湖水是“天水井”,并游走相告传说这水“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乡民们都引它灌良田,润桑麻,于是,禾苗茁壮,树木葱葱。
在此,我倒是宁愿把时间幻化的重叠,因为在几百年后同样一个盛世,一位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在攀越拢山时写下了与此情景如此吻合的悲凉诗篇: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西征问烽火,心折此淹留。
总之,汉武帝在听了“天河注水”的传说后,龙颜大悦,下旨在湖旁边,筑起一座城池,设新郡,名曰“天水郡”,天水因而得名。
地名来的悲悲喜喜,历史也由此盘根错节,若干年后一经抖落,风干松脆的史料也开始变得鲜活无比。
先说那位“人文始祖”伏羲,他就是地道的天水人。切不说东晋王嘉在《拾遗记》中已有记载:“春皇者,庖犧之别号。所都之国有华胥之州,神母游其上,有青虹绕神母,久而方灭,即觉有娠,历十二年而生庖犧。”“华胥于雷泽履大人迹,而生伏羲于成纪”也就是今天的秦安、秦城一带。仅仅看一眼那全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伏羲庙,就可感知出一种根的存在。那先天殿顶棚的,天花镶嵌六十四卦卦象图、藻井绘河图和八卦图,那三十七棵枝干遒劲生机盎然的古柏,无不昭示着,这里,就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渊远文明的龙脉之源。
其实,大多数去天水游览的人,主要还是奔麦积山去的,而去麦积山的原因,也再显然不过,就是去品味一番名列四大石窟之末的麦积石窟。出天水县城,东南方向行车,不到一小时,就到达了这座因佛教雕像著名的山群。麦积山并不很高,150余米,据说名字的来由是起伏的山峦状如农家积麦之状,而从小堆积了十几年小麦的我,却远看、近看都没体会出麦堆的感觉。我分明看到了似海的青松,翠波翻涌,乳白的云雾弥漫其间,这应该就是几千年前的云海青松吧。我不由得移近了脚步。
我真的很为麦积山处于四大之末抱不平的,因为麦积山石窟跟敦煌石窟的开凿时间间隔不足10余年,且在我看来,包括四大石窟在内的我所去过的石窟里面,麦积山石窟也是自然景观最佳的;况且我所看到的麦积山,实在是蕴涵了饱满的民族形态和世俗化倾向,仔细端详,你会发现麦积山的泥塑,几乎所有佛像都是俯首下视的体态,那和蔼千年的微笑,仿佛不该来自西方极乐,而是早就存在于凡间,似一位得道老者,口吐莲花的诉说着沧海的变迁。不想太深的去考究四大石窟是如何排名,也许根本不需要排名,只管循着历史的风,再次走进历史,扔下一句对心爱孩童般的嗔怪:“谁让唯独你的名字是三个字呢?!”
麦积山石窟开凿于后秦,在此,我不得不提起一个人,西魏文帝-元宝炬,这位在位仅仅17年的文皇帝与麦积山的纠葛可谓渊源,他先是在麦积山广开崖阁,重兴寺宇,使得麦积山石窟的规模,有了现在的轮廓,后在乙弗皇后去世时,又“凿麦积崖为龛而葬”,也就是现在的麦积山第四十三窟。窟室很是简陋:窟外檐雕作三间庑殿顶殿宇,前室设佛像,后室雕作低矮的矩形墓室。当然,我知道这位美丽女人的遗骸已经不在此处,553年废帝时,已自麦积崖迁葬文帝永陵,故此,也就有了一个凄美的石龛号-“寂陵”。
麦积山属于秦岭山脉西端的奇峰,冬暖夏凉,《广舆记》将其誉为“秦地林泉之冠”。我去时,正值10月,浓浓的云雾缭绕,有秋雨霏霏的感觉。有点冷,我独自一人爬行在山梁间,走过北周秦州大部督李允信为亡父造的七佛阁,走过隋文帝建的宝塔“敕葬神尼舍利”,刚甩开北朝的“秀骨清像”,又进入了隋唐的“丰满圆润”。
麦积山的石窟造像大都在距山基20一30米、70一80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层层相迭,上下错落,密如蜂房。这里的地质跟敦煌的类似,山石疏松,本不宜在岩石上精雕细镂,所以泥塑和壁画居多,因麦积山阴湿多雨的气候,和地震频频发生的缘故,壁画已剥蚀殆尽大半,我不得不再次惊叹于祖先精湛的泥塑艺术,这些未经窑烧的泥塑像虽经千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既不溃散,也未龟裂,坚如陶、油光发亮,仍不朽坏,这是怎样一种如生命般生生不息的存在呢?恰似注入了生命的气息,把千年的故事娓娓道来,我踉跄着脚步,一路看,一路听,听它们讲述南北朝的抢掠杀伐,隋炀帝的暖香奢华,开元盛事的富足康乐,唐宋烟雨的弥漫兴衰;这里已寻不到辛弃疾的龙吟剑,也没有淘渊明菊花,更没有李白的烈酒;有的,只是阴凉的风,吹过山涧,滑过我的衣襟,把几千年的是是非非,吹散的无处找寻。
我特意在天水逗留了两天,因为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街亭看看的。不是为了那个耳熟能详的掌故,而是为了我始终膜拜的一个人-姜维。去街亭,需出秦城区,然后行100公里的路程,在秦安县陇城镇。
一路上,满目都是秦地的苍凉秋色,据说这里曾经是秦文化的发源地,《史记·秦本记》记载,商末周初,秦人先祖中谲“在西戎,保西垂”从而开始了秦人、秦族和秦文化的崛起,中商后经14世,历时约300年,早期秦人在其历代先主的率领下,与西戎各族杂居,以保卫西周门户,而后得承认和发展。他们当时在此繁衍睦居的时候,也许未曾想到,在若干年后,他们的子孙中有一人一统天下,吞并了六国,开创了始皇帝的辉煌,再若干年后,一位历史上罕有的军事、文学奇才,同样在此,上演了六出祁山,失街亭、天水关、收姜维等一系列悲壮的历史活剧。
街亭,街亭,在方位上说,恰恰跟麦积山成对立之势,一个东南,一个东北。或许不止造化弄人,历史也弄人,一个麦积山,涨鼓鼓,满实实,含蓄的容纳了几千年恩怨的交错,始终面带着慈祥的微笑;而它面对着的街亭,却处处充斥着铁骑战马的撕嚎,弩箭破空的刺响,征袍滴血的惨烈。
我对历史知之甚少,也没刻意精研过史学论著,对于一些历史定论也无资格去做过多评判,诸葛孔明先生,也自小就是我心目中最高智慧和道德的化身,我要说的是,对于街亭一战,我心中一直有两点疑惑:其一:聪明如孔明,为何在明知马谡是惯于纸上谈兵的一个人,还立下军令状,派其去镇守街亭呢?蜀中已无人了吗?肯定不是。贯以用人谨慎有方著名的诸葛先生,为何此时却犯了如此一个不该犯的错误呢?其二:善于军事部署的孔明,在此役中,为何偏偏固执的认为,只要在要塞死死守住街亭,就可安然无恙呢?而且还派了一个酒囊饭袋般的王平,来监督马谡的军事行动。只要稍微读过《三国志》的人,都可以体会到,街亭失守,其实,跟诸葛先生的后援未及时赶到也是有莫大关系的。这就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诸葛孔明吗?这就是“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伤先帝之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卧龙先生吗?我倒宁愿相信,“亮非圣贤”,他本想,趁此役,惩治一下素日心存芥荠的马谡,未曾料,这次惩治的代价,是丢失了关乎蜀国生死存亡的街亭。
到姜维墓的时候,已是近黄昏,顺着一条狭窄的石板路渐渐攀高,过一座石桥,石桥旁有石碑坊,两侧对联:“志在中原费尽平生胆智;神栖剑阁永昭万代英灵”,横刻“远志孤忠”四个字,我想这位名将若在天有灵,看到此评价,一定会欣慰无比。说到远志,脑海偶然闪过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相传姜维被诸葛亮智收归蜀后,曹魏将其母作为人质,并令劝降姜维,姜母便致信姜维,叫他寄一服中药“当归”来,姜维接信后立即寄来一服中药“远志”,并附信说明,蜀地只有“远志”,没有“当归”,表明了“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的信心和决心,姜母接信后激动地说:“知我者,伯约也!”
说是墓其实就是一堆土丘,长不足3米,宽不足2米,高1。5米左右,青石围砌,顶端竖立着枯黄的荆棘。若不是墓前的享堂,还有堂正中墓碑上刻的“汉大将军姜维之墓”几个字,很难令人想象,这位精忠报国、驰骋疆场、血染蜀地的三国名将,最后竟然栖息在了这样方尺之间。
端坐在墓前的石阶上,天蓝的纯净,云朵绵软洁白,风开始起了凉意,心境也如远处的山丘般起伏辽远,几千年的重量压在心头,远去了隆隆的战鼓,消散了弥漫的征尘,锈蚀了金戈银鞍,只换得松涛阵阵,几声幽怨的羌笛,想起在叠起的土丘山峦之间,纵是如孔明般儒雅睿智,如姜维般英猛神武,也不过争得方寸之地,仰卧而眠。时候不早了,我起身,心里默念着蜀人郤正对姜维一生的作结:
“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余,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谈,常誉成毁败,扶高抑下,咸以姜维投厝无所,身死宗灭,以是贬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贬之义矣。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
缓缓拾阶走下,身后,一位几千年的英魂在此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