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佳音慢慢垂下眼睛,声音凄怆:“光有努力就够了吗?”
“总要试试的,不是吗?”邝修河微笑,“以前住在这边,试过好多种办法,你却仍只把我当路人甲;我去信诚,以为我们能像一般人那样,相识,成为朋友,然后交往,可是,仍然不行,你的戒心那么重,习惯性地和人保持距离。”
“你第一次去方略,我看见你眼里的惊骇,那时候几乎是恶狠狠地想,你终于记得我了,终于对我起了点好奇心了吧?我刺激你,甚至激怒你,你的漫不经心却只让我觉得无力,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勤练苦学了几十年的拳手,每次出手却总是方向尽失。”
“你从宾馆里逃走,然后消失,你不知道那时我几乎都要恨你了。我想就算了吧,我不喜欢每次爱一个人都这么累。可是,你还是再出现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是谁,和你发生过什么,好似从来就没有让你在意过。”
“我带你去中央公园,以为旧地重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可是你的表现让我很绝望,也让我很意外,那一次,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放开你。我决定,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我,那么就让你重新认识我好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说:“韩佳音,我一直在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想放弃,我就是想找一个人,像我想要的那样,相爱,然后生活。”
韩佳音迷乱地听着,这些话,直抵达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触及到最隐匿的伤口,那些结了痂的往事一层层剥开,连着血扯着肉,可是,竟没有痛楚,只觉得畅快淋漓。
她从来以为,那些过去是不能碰触的绝伤,却在这一刻,倒成了手尖上的倒刺,一咬牙拨去了,既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也没有可能会有的血流如注。
她也从来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孤独地生活,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只等着她蓦然回首。
要是换在以前,她一定身不由己毫不犹豫地随了他去了,奋不顾身有如飞蛾扑火。
可是,当他问她:“一起再做个梦,好不好?”
她垂着头,看着黑色的鞋尖泛着幽暗的光泽,感觉他灼热的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脸上逡巡,时间被两人急促的呼吸挤压得都快停滞。
好半晌,她听见自己说:“请给我时间。”
说完,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
她终究是怯懦的,可邝修河,或许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她多么舍不得放开。
他抬起她的下巴,直看到她心里去,微微一笑说:“好。”
那一刻,他的微笑,灿若星晨,宛若小时候偷喝妈妈酿的状酒,放在灶上一烫,酒香浓郁扑鼻,甜净迷人,忍不住尝一口,再尝一口,醉得无声无息,心甘情愿。
“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他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再一啄。
韩佳音只呆呆的,看得他扑哧一笑,长臂一伸揽她入怀,用尽全力搂紧了她。
好半晌,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在上班,邝修河的短信如期而至。
“在上次吃早餐的地方,一个人,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太紧张,所以签错文件。”
“要等多久呢?一天就像一年。”
……
无人的时候,拿出来,一条条看下去,忍不住就笑,心里面暖暖的,毛茸茸般,那种快乐触及到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以至于老王看到也不禁说:“韩佳音,你今天怎么了,春风扑面啊。”
她只是笑,也不多说话。就像她只是看,那些短信,却从不回。
但是心里却很感动,他那么明了,她的伤痛和犹豫,所以甘之若饴地等待,并且固执地相信她会给他一个圆满的结果。
晚上罗辉来找她,审视了她半晌笑笑说:“害我还买了一打啤酒,看来是用不着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面看遥远的星晨,都不怎么说话。
“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罗辉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向着她微微举杯,“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和他抢你。”
她只好笑笑。
却莫名其妙就想起那年,林木正问她:“要是五年后,你未嫁,我未娶,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初听的时候被他话里的绝望所感动,未免不动了一点小女人婉转千回的情思,可越想越明白,那一个嫁字说得好难,只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他的首选,所以要等到五年后,要等到伊未嫁君未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是别人的锦上花了吧,或者再幸运一点,能成为他人心上的一颗朱砂痣,连自己也觉得,她于别人,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罗辉问:“他好不好?”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邝修河打电话来,她负气地说:“我老了。”
他就笑,说:“我也老了,所以我们是老伴。”
就这一句话,她想自己真是老了,连普普通通的老伴两个词都能让她感动。恨不能不计前言不管后果不想未来,就随了他去了。
所谓的生死相随,死生契阔。
三十岁了,难得能再生出这么点一往无前的勇气来。
拉着罗辉就去了中央公园,因是初夏,到处挤满了来盛凉的人群。
“这里有个空地。”
“那里也有啊。”
“你到底想去哪里?”
罗辉很不解地随着她左冲右突,韩佳音也不理他,只管往前,好不容易才在广场边上停下来,微微叹口气说:
“到了。”
“就是这里?”罗辉失声惊叫。在这种人潮拥挤的广场边缘,满是跳舞和看热闹的人群,边上的音响直冲耳膜,低音炮擂得心脏都要沉下去几分。这么一个地方既不适合喝酒聊天也不能够静享心事,完全只能算是穷极无聊下的一时百无聊耐的驻足!
韩佳音回头,微笑着点头,她的笑容明媚飞扬,罗辉忍不住一顿,半晌才喃喃地说:“通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的人,要么是发疯了,要么是恋爱了,韩佳音,你是哪种?”
“可能是发疯了吧。”她说,语音带笑,有如蜜染。
罗辉忍不住也是一笑,这样的韩佳音,多么让人妒忌,那么单纯明媚的幸福和快乐,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历尽生活之痛的女人身上。
他看着她,她立在那里,望着广场里舞动的人群,安之若素,仿佛真的完全沉醉,那欢乐的人群,和快乐的音乐。
一时怔忡,罗辉只半垂着头想自己的心事。舞曲终了,世界陡然安静,人来人往间他突然听到有人低低地在耳畔说:“好巧。”
抬起头,只看到一张笑意盎然的脸,眉若远山,眼似秋潭,灯光遥远模糊,投在他在脸上竟折出别样温柔的晕光。
晃若被惊雷一劈而中,只觉得心下莫名就是一颤。
耳里却听见韩佳音在说:“好巧。”
也是温柔低婉的声音,却很平静,是早已预知的心安理得,也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