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收拾东西,就有电话打过来说邝总在门口等。
关好电脑,手运动的幅度稍微大了些,肩胛骨抽抽地痛。
方略的工作要求和工作量累倒两个跟着她一起做的设计员,剩下一个也是天天指着熊猫眼诉苦,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未老先衰。佳音自己算是好的,就肩膀一直隐隐地痛,心里明白是用电脑工作人的常见病,一忙起来也就忘记了。
但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资料和记事本上排了几页的工作,累到极至也难免有种永难出头的颓丧。有一个太过严苛的上司,决不是下属的福气,同样,遇到一个太挑剔的客户钱就变得很难赚。
这个月出粮,佳音本以为没有多少钱,扣去她请的假,没想到奖金竟还可观,何咏心不是一个苛待员工的人,她说:“韩小姐,虽然我的确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还是很欣赏你工作的态度。”
那么直白,佳音都不知道说什么。
林木正也一直很忙,佳音有时候在公司,整天都难见他人影,即便回了公司,也是忙得跟国家主席似的,不是和业务部开会,就是跟工程部沟通,偶尔遇见佳音,趴在她的肩头叹气地说:“佳音,再这样****辞职算了,你养我?”
也只短短半月,竟真是黑瘦了很多,却更显得清俊。甩不开粘在身上的人,佳音只好尽力把头避开,回过头却看到林木正看着副总室挑衅的眼神。
不禁叹气,原来有一些人的爱,是很别扭的。
她没能力没精力也没资格去管老板们的爱情生活,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能拿多点奖金就成为终极目标。
而此刻,她唯一的挑战就是通过这个广告,光是这一个,她的工作团队就已经加了三个通宵了。黑眼圈从正式接手方略案子起就一起没消失过!
佳音叹气,到得门口,保安将她迎到邝修河的车前,看见她,只淡淡地点点头。
佳音微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邝修河她就不自在,全身毛发直竖,是一种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怪异感觉。或者就因为他的冷淡疏离,总营造一种让人压抑的气场,在他面前,连笑都觉得勉强。
她有时觉得自己很狗腿,那还不知道他身份或者以为与他没多少关系的时候多勇敢啊,不顺眼了都能够冷眼相向,冷言相激,而现在,一看见他她就气短,被枪毙了几次广告创意后就更加诚惶诚恐了。
关于那次偶然的遇见,以及酒店里他异于平时的温柔,他只字未提,佳音更是连想都不敢,有时候偶尔失神记起,恍惚以为只是一场不真实的绮梦。
“在想什么?”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邝修河突然问。
韩佳音正自拘束不安地坐在一旁,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她正愁找不到话说,由他开始自是再好不过,因而笑笑说:“我正在想那套公寓的广告。”
“哦,想得怎么样?”
“空白得很。”韩佳音老实承认,“至今为止我觉得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是吗?”邝修河的声音淡淡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些事或许并不需要用全力,而在于心。”
佳音听得发晕,这话深奥,都听不出真正意思是什么,只好傻笑。
“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公司所谓最优秀设计人员的广告方案吗?很多时候他只是一种华丽的堆砌,真正的创意是朴实的,像一面镜子,一照就能深入人心,而不仅仅只给人一亮。韩小姐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你并没有很丰富的创意,但你心思巧妙,最懂得借鉴,去其光华,还其本真。”
佳音脸孔微红,这话太过尖刻,听在她耳里虽褒却贬。记得还是读书的时候,老师批评她写的文章,文笔优美,立意深刻,就是巧思不够,局限太多。
因为原本,她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故事开始,写另一个结局,所以总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
她做广告,大多不过是仗着自己对色彩和主题的把握,创意一直都不是所长。
正微微难堪,却听邝修河接着说:“只是这一次,你的方向走错了,你也和他们一样,越来越华丽,华丽的另一个词就是,虚,用华丽的外表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
佳音讷讷:“我明白了。”事实上是她更糊涂,邝修河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泛泛而谈,她都不知如何接话。
车子向右打了个转,一栋栋公寓似的住房出现在面前,进得门去,假山亭立,流水潺潺,绿树环绕,看过去,粉色的楼房就像是童话里公主的城堡。
佳音看过去,不自主赞叹:“好像梦一样的房子。”虽看过很多次房子的设计稿,但不过就像看一副色彩艳丽的油画,远不及亲眼见到那么视觉强烈。
邝修河声音低沉含混,有如最亲近的耳语,却隔着厚厚一层东西:“我希望住在里面的人能过着像梦一样幸福的生活。”
“你说什么?”一时太过震撼,佳音并没有听清,侧转头问。
“没什么。”邝修河的脸半隐在路灯下,暧昧不明,他也侧过头来看韩佳音,眼神灼灼明亮,佳音心里咚地响了一下,莫名就有些慌乱。
果然帅哥是不能经常看的,韩佳音暗叹,三十岁的离婚女人,竟还是会被男人的皮相所打动,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信。
回程一路无言,路过附近的中央公园,邝修河选了不远一家西餐厅停了车,说是先吃点东西。
佳音都不敢说不。要是他还是信诚的助理就好了,或者只是与己无关的路人甲,她一定会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西餐了。
她喜欢中餐,尤其是湘川菜,点一盘辣辣的水煮鱼,或者干锅牛肉,再加一支纯生啤酒,真是人生,尤其是她又累又饿时的极品享受。
可是,邝修河穿着毕挺的名牌西装,俊逸非凡,好像只适合出入这种看似高档的场所,优雅地左手持叉右手拿刀,面上挂着清浅的微笑。
佳音肩膀一直在痛,忍不住趁着邝修河上洗手间的当儿轻轻一捶,竟是疼得钻心,猛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捶不要紧,吃饭的空档总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捏。邝修河自离开公寓楼就一直都沉默,看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
饭吃得相当压抑,所幸佳音本来就很饿,倒也没影响到多少食欲。只是吃了饭后邝修河一直看着公园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搞得韩佳音只有无聊地数牙签,又不敢提要走的事。
半晌,才听得邝修河指着公园,叹息似地问:“韩小姐有没有来过那里?”
佳音微愕:“是,很久以前住在这附近,几年过去了,好像还是老样子。”
“这公园,没什么值得韩小姐记起的东西么?”
佳音闻言更呆,一时猜不出邝大老板什么意思,只好说:“当然,那时候可经常来这公园里玩呢。”
她看着这个曾无比熟悉的公园,怎能没有记忆?那时候没钱,总是和朋友席地而坐,拎几瓶啤酒,侃半夜人生,就是在这里,她认识了沈放,也就是在这里,她和沈放一起散步,一起嘻闹,一起畅想很多很多美丽的未来。只是,使君已另作他人夫,那些往事,不记得也罢。
饶是如此,面上仍不由显出几分沉郁来。
邝修河突然转过头,看着韩佳音说:“我们,去走走吧。”
不是问句,而是命令,由不得佳音拒绝似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