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见宝玉祭奠完晴雯,便回身先行一步回到了潇湘馆,神色抑抑,晚饭便没了什么心情,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紫鹃见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晚上在黛玉歇息之前方端了一碗燕窝粥要服侍黛玉吃下。黛玉见了轻叹一声:“做什么有这样劳师动众,现在已经让人说我轻狂,何苦又招惹他们。”
紫鹃笑道:“姑娘放心吧,这燕窝是咱们常用的,我让雪雁亲自炖的,并不是公中的。再者,姑娘的身子要紧,若是不好,我们可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呢!依我说,姑娘很不必理会那起子嘴碎的奴才,仗着主子给自己撑腰,便目中无人,正经安心调养好自个儿的身子。人在做,天在看,姑娘还有老太太护着呢,谁又能怎样。再说,别人不知道,上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不过是念在宫里头那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真要正经论起来,到底是谁没脸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不过这么着罢了。”
黛玉便笑:“罢了罢了,我不过一句话,就招你这一车,赶明儿真要是嫁人了,还不把婆家烦死,我喝就是,你别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就阿弥陀佛了。”
紫鹃笑而不答,只管伺候黛玉吃了燕窝粥,又将床铺收拾好,看着黛玉梳洗完毕又将被子给她盖好,方转身出门。谁知黛玉拉住她衣袖道:“好姐姐,我心里不痛快,你陪我吧。”紫鹃叹了口气:“总睡不好可怎么是好,将来少不得又要打饥荒。”心知黛玉是为了晴雯的事,兔死狐悲,只好在床边坐着陪着她。见黛玉很久没有说话,以为她睡着了,便出去自睡不提。
此时,黛玉在屋里并未睡着,如果说抄家那次让她开始学会坚强,那么这一次,她相信,在整个贾家,能救得了自己的就只有自己了。老太太虽然疼爱她,但也是在不伤害贾家利益的前提下;宝玉虽然对她好,但他是个没担当的,连身边的丫鬟都护不住,何况她?况且素日里下边奴才的闲言闲语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些,虽有老太太压着,若没有主子的授意,那些奴才又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如今“金玉良缘”的说法日益喧嚣,只怕老太太那也压不住了,可她一个孤女又能怎样?若宝钗真的成了宝二奶奶,贾家大概就会姓王了吧!到那时只怕自己的日子将更加艰难。黛玉在床上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终不能寐,便欲起身下床,却苦于四肢无力,恍惚间看到一个背影,蹲在前方。
那背影如此熟悉,黛玉欲上前相问,只见那背影倏忽站起,倒将黛玉吓了一大跳。远远地见那人将一株小草无比轻柔的植入河边,又将一把明晃晃的比手刺入胸口浇灌那株摇摇欲坠的小草。黛玉的心不可抑止地痛了起来,那感觉是心酸,是无奈,是温暖,是说不出的难过。见那人要走,黛玉起身要追,却被一个姑娘拦住,黛玉脱口而出“警幻仙子”,那女子点头笑道:“妹妹果然还记得姐姐,那你忘了龙王了吗?他为你甘洒心头血,难道妹妹忘了吗?神瑛侍者虽然为你浇灌甘露,那是他的职责,妹妹不必谢他,何况天地混沌之时,他早就溜得不知所踪,又是龙王将你救回,救命之恩妹妹总该记得吧!”
“谁是龙王?”黛玉急问。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天机,妹妹还是不能领悟呀!”说罢,警幻仙子在黛玉肩头轻轻一推,黛玉便顺势跌落……
“姑娘,姑娘,醒醒。”是紫鹃的声音。
黛玉睁开眼:“紫鹃,怎么了?”
紫鹃见黛玉醒了,忙道:“姑娘可是被什么魇了,只知道哭。”黛玉闻言,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因笑道:“没事,别惊动别人,做梦罢了,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吧。”紫鹃见黛玉无事,方回去睡下不提。
黛玉此时却睡意全无,脑子里依稀记得梦中的事,但又不是十分清楚,越想越头痛,索性让自己放空,居然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一早,紫鹃进来的时候见黛玉犹在睡梦中,不禁连声念佛,姑娘自来了贾府,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刚开始还好些,这些日子以来,越发睡不上几个时辰了。今日竟然睡得香甜,可真是件好事。
黛玉醒来见窗外艳阳高照,不觉有些诧异,因叫道:“紫鹃,什么时辰了?”紫鹃进来说:“已经辰时了,姑娘这一觉可睡得不错,早这么着,可不连病根儿都去了?那些东西虽说都没怎么吃,可看着也心堵不是?依我看,只有好好睡觉才是正经。”
“罢了,罢了,我不过白问一句,你便这么多话,好姐姐,我当你是我姐姐,自然是为我好,我以后听话便是。”
看着黛玉有些调皮的面孔,紫鹃心下大慰,只要姑娘看开了,身子自然就会好。别人不清楚,紫鹃自己还是知道的,这园子里的闲言碎语不知让姑娘流了多少泪,以前以为宝玉还好些,现在看来,也是个没担当的。幸亏姑娘不曾将真心托付给他。现在看来,“还是将雪雁安排在姑娘身边吧,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让人起了疑心,只怕姑娘往后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黛玉点点头,是该做些准备了,这个家恐怕也呆不久了。不,这里从来都不是家,除了外祖母,又有几个真心的呢,只怕外祖母的疼爱也是有限的。“你叫她进来,让春纤看着门子。”
紫鹃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叫雪雁进屋,又嘱咐春纤看好门,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散了,方又进屋。见黛玉在喝茶,便道,“姑娘也该听话呀,本来就脾胃不好,喝了茶,更要夜间失寐了,才好好睡了一会,又不好好调理身子了。”
这边雪雁听了,不待黛玉回答,就笑了起来:“真真紫娟姐才能劝得了姑娘呢,若是我们,再不肯听的。
黛玉作势便要打:“反了反了,今儿到让你们两个小蹄子给打趣了一番,也罢了,你只将咱们的事儿说说吧,趁这会子没人。”
雪雁惊喜道:“往日姑娘不曾理会过这些,今日怎么……姑娘!你想好啦!”
是啊,不想好又怎样?黛玉苦笑。这些年自己过得怎么样,紫鹃和雪雁最清楚不过了,紫鹃还好点,端茶倒水的替自己调停,雪雁为了避嫌,基本上是用来跑腿儿的,也难为这个丫头了。但雪雁很懂事,从不抱怨,做事向来都是稳妥的,也因为这样,黛玉越发看重她,越发的放手让她去做,自己从不干涉,因为黛玉知道越是信任,越能让人死心塌地的为她做事,这也是林家四代书香,五代列侯长盛不衰的原因:主仆一心,对下宽容信任,对上忠心不二。若非林如海只有一女,林家肯定还是兴旺的,自己也不必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还被下人嚼舌根。
昨夜的梦自己虽然不太记得,但心中的那种释然与想要追逐更远的梦想的想法却强烈地牵引着黛玉。她从小被林如海当作男孩教养,视野自是不会拘泥于闺阁中,但自从进了贾府这个金丝笼,她便敛了性子,更兼有个薛宝钗整日将“闺阁女儿要以贞静为主”挂在嘴边引得阖府上下一片赞叹,黛玉更是不愿出头。索性乐得清静,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贾宝玉整天往潇湘馆跑,他倒是真心实意,只不过一日大似一日,他的心智却如孩童一般,只生活在整个贾府为他编织的幻想中。园子里的闲言碎语已经不是秘密了,偏自己又不好赶他,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黛玉却日渐抑郁,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了。
见黛玉不语,雪雁又叫了声:“姑娘,姑娘,你叫我来看你发呆吗?不是该好好准备准备咱们的事了吗?”
黛玉轻笑;“你这丫头,怎么老是听风就是雨,看你这段时间总帮我往外跑。也没见你稳重下来,若是以后自己过日子,哪有你这样毛躁的当家主母。还不被人笑话?”
“我就知道姑娘叫我来准是拿我来打趣,也罢,姑娘现在的身价不同以往了,那几个铺子也赚了不少,我将姑娘的意思也告诉林伯了,他也并不敢贪多冒进,只是咱们铺子的东西实在是精巧又罕见,那些官家太太小姐们都很喜欢,也就多照顾咱们的生意了。”
“我听说外面做生意都得有人撑着,咱们怎么会?”紫鹃犹豫了一下,问道,“听薛家太太说,他们总得孝敬那些知府什么的。”
“薛家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士农工商“最下层的罢了,说什么选才人,就凭他们家的门第,连参选宫女都不够格,要不为什么总拿那把破金锁说事,简直俗到家了,谁稀罕那块破玉,我们姑娘从没看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