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站满了她的随从和御香坊的宫人。珂离有些紧张的拉拉我的袖子,我暗中拍拍她示意没事。然后他们都依次退了出去。
登时,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南烛公主。
我弓着身子谦卑的候在一边,余光瞄到她的面容,她也是公主,但跟绿时长的没有一丝相像,反倒,跟我的眉眼间有一些相似。她身上的散发着淡淡的帐中香,若不是仔细辨别,定然会觉得她就是他。
“坐下吧。”南烛温声指指制香时坐的长椅,只是木质的硬座,但她丝毫没有顾忌固伦公主的华贵身份,只是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便坐了下去。
“是。”我依言坐到她的侧边。伸手拿起小喜子刚泡好的青枣水倒了一杯,又觉得堂堂公主怎么能喝这样低贱的东西,而拿着杯子踌躇是否合适。
她好像了然我的心思,伸手取过我手下的杯子,抿了一口,回味道,“嗯,很清香。回头拿些原料送到我宫里,让底下的人学着煮。”
“是。”我脸上的红晕微微落下去了一些。“公主来这是……”
她听见我问道,放下杯子,直奔主题,“你可认识许相国的独子许浅良?”
我一猜她来这里必是跟他脱不去关系,只好隐着一些回道,“许公子来这里取过几次香,奴婢跟许公子不熟,但跟许公子贴身清水倒是关系很好。”
“不熟?”她略带一丝苦笑的反问道,“不熟为什么总是能扯到一起去。”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我跟许浅良之间的事情,道,“公主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许公子便知。”
“我不问他,我来这里就是来问你的。”她虽然一直在问我,但语气里丝毫听不见一丝急切,她呼了口气,淡雅的清香,南烛一边晃着杯中青枣的残渣,一边讲道,“从那****被他救到我宫里开始,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是来宫里见我,实际上只在我宫前的那条鹅卵石小路上每日都要走个十遍八遍的,平时懒得动弹,窝在我宫里的书房便是一下午,但居然会主动去御香坊帮我取香。”
原来,每次在小路上能遇见他并不是偶然。
“但,公主,这些跟奴婢真的没有半分关系。”我心中一硬。
“是吗?那他那日为什么兴师动众的帮你们御香坊挪香。”她语气中有些委屈。我一惊,她怎么会知道。
“这是……内务府的指令吧……”我咬咬嘴唇。
“后来时间久了,我便查了一下你的身份。”她坦然的道,我心里却咯噔一声,她像跟我讲着不是她的事情道,“你才刚刚进宫仅仅一月,许浅良的名字便跟你们御香坊挂上了勾。但,之前你们是没有关系的啊。”
我看她有些激动,心胸起起伏伏,我摆摆手,“是没有关系啊,奴婢就是奴婢罢了……”
“知道半月后是什么日子吗?”
我摇摇头,“奴婢不知。”
她泯然笑笑,“半月后便是皇兄给他一个月的最后一日。听他回答的日子。”她有些含泪的看着我,丝毫褪去了所有的光环,此时就像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是他决定娶不娶我的日子。”
我放在桌子下边的手微微一算,果真,当时封爵大典上皇上给许浅良的时限就是整整一个月,转眼就要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回答之前,南烛会来找我,“公主,所以呢,跟奴婢有什么关系。”
“我等了他两年,本以为婚期就要提上日程,许夫人跟太后娘娘都有些默契,但他却毅然决然的选择去了守疆,一年回来,却在封爵的时候又当众拒婚。”南烛一眨眼,两双泪水静默的在她的脸颊流了下来,砸到她华贵的长裙上,她明明攥着手帕却不去擦拭,任它残留在我眼前。
我有些慌乱,手足无措,试图安慰她,又觉得可笑,有谁会来安慰过我,“公主,你……”
“其实你不用瞒我,你们在宫里之间的点滴我都知道,只是还是自信相信着三年相处我的感情,却没想到,马上到了日子,我对他却格外的没有了底气。”她转过头,一把拉住我的手,“这次突然前来,他不知道。我只是求你给我一个保证罢了。”她恳切地望着我,手劲微微加大,“只要答应了我,我有什么你都可以拿走。”
“公主。小喜子是您安插在御香坊的吧。”我问道。
她有些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我微微一笑,“奴婢不知道您安插他的初衷是什么,但奴婢猜测,这些您耳边能听见的事情大都来自于他的那张嘴吧。”我挑起嘴角,“您也知道,小喜子那张嘴能添油加醋的本事大了去了,您怎么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而不信您跟许公子之间三年的相处呢。”
南烛一顿,呼了一口气。
“不过,若是奴婢这样让公主没有安全感。那好。”我坚定的置换条件,“奴婢答应您,但公主也要帮奴婢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她眼中亮了一抹浓光,看向我,“你说。”
“但公主保证绝对不透露半字。”
“好。”
离许浅良回答皇上的日子还有不多的日子,我便提早走马上任,去坤宁宫报道。
“姑娘好。”还没到坤宁宫大殿,只是沿路的宫女太监见了我比起以往更是谦卑的不少。
我面露春风,攥着我今早特意换上的新罗裙,一袭水洗绿色,上面还绣着几排透亮的粉花,显得格外娇嫩。
我走进大殿,又转过几个小走廊才走到坤宁宫后面的小花园。
皇后娘娘正在给一株牡丹浇水,见我来了,放下手上的洒水。
“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日,我正式的行礼。
她上前掺起我,眉眼带笑,“不是三天时间吗,怎么今儿就来了?”
我不能说我是为了故意出来躲许浅良的吧,我淡淡一笑,转手扶着皇后,“在御香坊呆着也是无趣,还不如来这里陪陪娘娘,熟悉熟悉环境呢。”
“那……”她指指那些精心修剪栽植的花丛,“怎么样啊?”
我定睛一瞧,有些奇怪,“外面多是种了些海棠,绿时宫里种着的也大多是些素雅清淡的花,只有娘娘宫里种的多姿多彩呢。”
“海棠花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所以后宫多以此花为尊。”她慢慢走动起来,衬着我的手在花园里散步,手指有意无意的触碰花叶花瓣,语气稍稍暗淡,“本宫进宫这么久了,可能皇上都不曾知道坤宁宫的后院还有这么一片呢吧。”
我早就听绿时说过皇后的现状,当年风光一时的嫁进皇家,却当皇上登基之后,就不再受宠,空顶着一个一朝之母的虚位,但实际上,后宫的事情都是太后在处理。
“那……那件事情,娘娘打算怎么处理呢。”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躬身去侍弄一株大红色开的正妖艳的牡丹,冷笑一声,“不再用琥珀金香便是。”
“换香?”
“不是换香,而是换去制香动手脚的奴才便是。”她精心料理着花瓣,吩咐道,“你们御香坊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我答应下来。这算是皇后娘娘给我的一个恩赐了,把一个人的性命送给我处置。“那……冯贵妃那边呢……”
“她过分骄纵,盛的太满是会渗出来的。”皇后直起身子,摘去身上沾上的碎草种子,“先放着她吧。”
我点点头,眼前的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之中要大气许多。
正午的时候,皇后娘娘只是在花园里捡了几口青菜吃了,便睡去了。
趁着她睡着,我在老嬷嬷的带领下,随意逛着坤宁宫。逛了一会,便觉得有些乏了,这里比起绿时的宫里,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能真的是我的身子弱了些吧,以往每早醒了都是帮帮忙制制香,有事的时候再往内务府跑两趟述职就好,没想到这才是第一日来坤宁宫,看来以后这里的活是轻松不了了。
我一个人遣了老嬷嬷先走,我自己转着转着又回到坤宁宫的宫门。
本来想着等皇后娘娘醒了之后再陪她一会的,没想到,不一会来了个小宫女告诉我,让我今天先不用呆着了,娘娘一会要见新进宫的小主。
我一个人只好溜溜散散的往御香坊走着。却还没出坤宁宫几步,就看见许浅良斜倚着路边的大树等我。
该来的逃也逃不了,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向他走了过去。
我安然行礼,“这么巧啊,许大人。”
他没有往日的嬉笑痞像,扼住我的手腕拽着我便往那条小路走去,坤宁宫正在皇宫正中,来往侍奉的宫人很多,不免抬起眼来偷偷看我们。
我被他的手劲拉的生疼,一边被他拉着快走,一边拍打着他的手,“喂!松手!这里是后宫哎!”
可他,充耳不闻。一直拉着我到那条小路才松开手。
我疼的呲牙咧嘴,心疼的看着我的手腕上一圈圈的红印,但看向他,想起昨晚跟南烛公主的约定,我还是忍住了怒火,“许公子有事么,没事,奴婢就先退下了。”我把“奴婢”两个字咬的很重。
“山上的事情……”他站在我的身后,吐着有些发哽的音色,“真的不是我说出去的。”
我想起那天在太医院他夺门而出的场景,但却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许公子小心一些吧,这里是皇宫。”我压低声音道,“要是公子不想让奴婢现在就死,最好还是别说了。”
“那好。几天之后便是去皇上那里的一月之约到期的日子。”他扬起脸来看着我的眼睛,里面充斥的晶莹让我不敢直视。
我别过脸去,“奴婢知道啊。”我故意说的语气轻松,“公子忘了吗,那晚的封爵大典还是奴婢伺候的呢。”
他静默的顿了一下,道,“你若是说不,我那日便去说……”
“不用了。”我打断他,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心脉,我掐住自己的袖子,指甲刺进肉里,积攒下一个明媚的微笑,对上他几近残败的眼睛,把他最后一抹希望打破的一干二净。我躬身行礼,“奴婢贺喜驸马爷。”
片刻之后,他苦笑着后退两步,攥起拳头放到唇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无能为力的狼狈样子。
我冷哼一声,这个样子的你,就是当初那样狼狈的我。那时的我都是拜你们许府所赐,而如今的你,怨不得旁人。
我转身的瞬间,却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止不住的泪水,簌簌沿着设定好的轨道落到我的嘴角,很咸,很涩。我慢慢往前走着,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上次是他先行离开,而这次,该我先走了。
“南烛公主会对你好的。”我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小声念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