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许浅良眼巴巴的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几口便喝的一干二净,把碗递还给他,“还……凑活吧。”我不能赞扬他,“比长安做的差远了……”
话一出口,许浅良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回头问我,“长安是谁?”
我摇摇头,不作回答。怎么回答,是跟你许浅良完全不一样的人么。
屋里的气氛稍稍有些尴尬,我轻咳了两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呐?”
“仅是在宫里就已经见着你晕倒过两次。你怎么这么娇气啊,怕热又怕雨的。”许浅良一脸嫌弃的表情,搬了个椅子坐到桌子边上,用袖子轻拭了一下桌角,才把手放了上去。
娇气?我冷笑一声,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
“粥……是你熬的?”我绝对不相信许公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能围着围裙端着砂锅慢慢熬粥。
许浅良轻抬下巴,语调微扬,“那是。”
话音还未落,药房的大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许浅良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身上盖着的衣服盖到我脖子以上。
然后又快速坐回椅子上,佯装无事的把弄着桌子上装银针的小罐子。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一切水到渠成,所以我并没有伸手再把衣服拽下来。
进来的是一个小宫女,她低着头,战战兢兢的道歉,“许大人,奴婢奴婢……知道错了……”
“怎么了?”许浅良煞有介事的问道。
“方才奴婢熬粥的时候,有些打盹,忘了按您的吩咐加糖了……”
许浅良一看自己编的谎话当场就被揭穿,蹙蹙眉头,挥手干咳两声,“快,下去吧。”
小宫女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抬眼看见许浅良尴尬的表情,赶紧拉上门走了。
“哟,许公子,您的手艺还真是不错,是在一边指挥人的手艺吧。”我失笑道,“我就说你压根就不会熬粥。”
我刚想伸手拽下脖颈上的衣服还给他,“喂,先别拿下来!”许浅良制止道。
“为什么?”我隔着衣服搡搡脖子,“很痒……”
他指指我的脖子,皱起眉头,感叹道,“露馅了啊。”
什么!我竟然已经把这件事情跑到脑后,赶忙把手伸到衣服底下摸摸脖子,果真脖颈下的假皮已经开始裂开翻卷。我顿时脸色苍白,这么说,许浅良都知道了。
我一个翻身下床,胡乱把衣服披到肩膀,蹬上鞋子,直直拖着我疲乏未解的身子想开门跑开。
无论怎样,只要不在他面前出现就行。
我一股脑的心思往大门奔去,却不料他的手猛然扼住我的手腕,然后使劲一拽,我的整个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抛到软椅上。
他面色也有些苍白,两只眼睛微微眯起来打量我,“怎么?想跑么,然后又是三年的杳无音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揪住领子,紧紧地看着他,期待他说出一句,是他猜错了,或者别的。只要别发现我的身份,怎样都好。
可惜他是许浅良,他眼神顿时冰冷,“还装吗?如意。”
如意。
当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如同两声闷雷打在我的心脏上,我吸了口气,两行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三年没有听见这两个字,而此时的重逢,却是这样的狼狈不堪。
许浅良背过身子,慢慢踱步到窗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我哽咽问道,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但还故作坚强。
“但惟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弄明白。”他说的话也有些沙哑,但背影依旧那样明朗,在窗户下形成一个漂亮的剪影。“为什么你来京城不来找我,为什么到现在你还遮遮掩掩你的身份。”他肩膀微微颤动,“难道,你带着这张假皮是为了对我虚伪吗?”
我止住眼泪,面上残留下来的泪水混在浓重的药味里,沙涩难受。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背后,他听见我的脚步也转过头来,平然的看着我,眼光里流露着一丝心酸。
那一刻,他是许浅良,而我是如意。但,不同的是,已不是三年前。
我嘴角挽起一个可怜的微笑,伸出手使劲浑身力气扇了他一巴掌,稳稳狠狠。
顷刻,他的左脸颊浮起一层红印。
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还是挂着刚才转身时的表情,未动分毫。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他继续平淡的追问着。
我冷笑一声,用手背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妆容。“要我告诉你什么呢。告诉你三年前,景北山顶来了多少兵马,告诉你,我们是怎样从大火包围中才能跑了出去,还是告诉你,我们四散逃离,一路就像要饭的花子沿街乞讨才能爬到京城?”
我讶异,如今的我回想起来当年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点心痛辛酸的感觉。其实也是,每次想起来都像被捅上一刀,而捅的多了,那里就不觉得痛了。
“什么人所为?”
“你们许府。”我冷哼一声,“还用我说的更明白些吗。”
“什么!”许浅良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起伏,他眼光里充斥着各种不相信。一字一顿,“绝对不可能。”
“是吗?你有必要再装下去吗?”我反问道,“三年前,你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有追兵赶尽杀绝。”
“可是,我那时让清水连夜快马去给你们送过消息,让你们谨慎小心呐。”
“少装好人了。”我语气越发冷淡,“清水送完消息刚刚离开,你们家大管家便领着上百人包围了我们。这一切跟你,跟许府,脱得了关系么?”
“你是说,母亲真的去……”他眼光黯淡,一向骄傲的许浅良此时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只落了水的流浪狗。他背过身子,尽量不让我看见他的狼狈,自言自语道,“她明明答应过的……”
“拜您所赐。”我掀开盖在脖子上的衣服,指着赤裸裸的,甚至有些恶心丑陋的已经裂开的伤疤,“我需要每个月换一次皮,用着这个跟我毫无关系的身份,才可以生存下去。”他转过头,眼睛里含着些许懦弱的眼泪打量我的面容。
“看着陌生吧?”我淡淡一笑,“我也觉得很陌生。我有时候都在回忆,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呢,面上是假的,底下的真实又回想不起来,三年之后的现在,如果摘下这副面具,我会是谁。”
“如意……”他伸手想拉住我的袖摆。
“你还是叫我徐谨安吧。”我伸手打落他的手,后退一步,“当我还是女官徐谨安的时候,我还可以自如的跟你说话相处,但有一天我又回到如意,那便是咱们分道扬镳的日子。”
许浅良眼中的云雨越积越多,在突破最后一层防线之前,他一字没说,夺门而出。
又剩下我一个人,虚弱的瘫软在冰凉的地上。
我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躺在地上睡了多久,徐太医终于回来了。
他点亮一根烛火照进我的脸,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样子,忙掺我起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今天是……十七。”我气若游丝,但还是挤出一个微笑。
“先起来吧,地上多凉。”徐太医用尽力气才把我从地上扶到软椅上,扯下盖在我身上的衣衫,露出难看恶心的微微已经翻卷起来的伤疤。
他蹙紧眉头,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愧疚跟讶异,“安安……”
“没关系。现在开始吧。”我淡然回复一个微笑。
一别这种感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但当药水重新接触到我的皮肤时,相同的痛不欲生的感觉还是相同的熟悉。但还好,徐太医手法精明,把这种疼痛降到最低,当他重新帮我敷上那张清洗好的假面的时候,提醒我我还是徐谨安。
徐太医递给我一块纱巾,然后背过身子去泡手。我拿着纱巾擦拭着脸上未干的药膏。
“安安,我今天……”徐太医想跟我解释。
“没事。”但我打断了他,“十八年前是你救了我,三年前又是你收留了我,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怨你半分。”
他转过身子,拿起另一块纱巾擦拭着还没干的手,看着桌子上还摆着的没有收掉的碗筷,“有人来过吗?”
“许浅良。”我不想对他隐瞒些什么,毕竟他是我在这个皇宫中唯一的依靠。“是他救下的我,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许相国的独子。”徐太医喃喃道,“他对你好像很上心呐。”
我不言语,整理好衣裙,又重新洗了一把脸,虽然没有了妆容,但起码能干净的走回御香坊。
“对了,三天之后,我就要去坤宁宫当差了。”
徐太医有些欣喜,“真的吗,那太好了。”
“对了,好久没有见着谨荣了。”自从上次他带着长安冒险进宫之后,就再也没去找过他。
徐太医一边整理着瓶瓶罐罐,一边叹道,“最近我也很少见着他了,成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