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鸦默默地摇了摇头,小乌鸦胆子太小,想要看到她起飞,有人可要辛苦喽!
伊瑧穿过院子,向伍崖堂走去,远远地看见伊人与椅相依。是贾正经?不想见到她,伊瑧没有任何理由地转身向后走去。
“伊先生……”
我不想见你,你干吗死缠着我?“贾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看伍清商吗?”那死鬼临死还有人来送终,也算不枉一世。
贾正经羞怯地摇了摇头,又快速地垂首。伊瑧原本就认定她来是冲着伍清商的伤势,瞧她这含糊不清的模样更是确信无疑,“他尚未清醒呢!你要找他恐怕得再过几天。”出殡的时候我通知你,给你披麻戴孝的机会——她坏心眼地想着。
贾正经拿出大家闺秀仪态万千的举止,对伊瑧又是微笑又是聆听,终于在伊瑧不耐烦的前一刻轻启唇舌,“伊先生,您和堂主似乎很熟?”
怎么?想探听虚实,确定她是否有资格做大家闺秀的情敌?这辈子,伊瑧不想再当女人,却偏生托了个女儿身,生性就爱计较的她也就只好同她争一争高低喽!
“贾小姐,您看我和伍清商同住一个屋檐下,早晚不离。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竟然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了。虽然我作为一代先生,对儿女之情不甚在意,但他的一片心足以感天动地,相信换了你也不会辜负他喽!”
鼓掌!怎么还没有人鼓掌?能把对情敌的挑战说得这么委屈,问世间谁有此能,惟她伊瑧是也!
卷起袖子,她兴奋地开口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词!妙词!真是天地间最动人的曲词。”贾正经大力地鼓掌,听起来有点儿像在逗狗,“没想到伊先生也会此等妙语,果然是当世的秀丽才子。”
“哪里哪里!”伊瑧被捧得有点儿找不着北了,她所唱之曲乃坊间流传的小调,听说是哪个文人写的,好像叫元……原来很好问,现在不好问——这是谁给起的名字?文化档次太低。“没想到这文人如此重情,恋人死了,竟能写出如此雅文以作祭奠。”
“非也!”贾正经翘着兰花指摇了又摆,“这并非为祭奠恋人而写,当日元好问回乡途中看到一对大雁停在路边,母雁鸣啼而欲亡,公雁匍匐在路旁做生死泣。元好问遂作此曲,以作悼念。”
为大雁写的?这么深情的曲子居然是为大雁写的?有没有搞错?这元好问果然该好好问问自己的脑子里究竟长了什么。
“我对圣贤之书比较精通,像这等俗物并非我专攻。”伊瑧谦虚了几句,复抬起头紧盯着面前不知为何而来,分不清敌友的贾正经,“此番看来,贾小姐很有些学识——我是指在女儿家的范围里。”
能得到伊先生的夸奖,那是何等的荣耀之事,贾正经又是道万福又是满脸含笑,“我所学之理比不得伊先生的一丝半缕,还请伊先生多多指教。”
一个小姐同另一个面容中带着英气的姑娘,两个人你来我往,完全忘了交结在彼此间的那个男人正慢慢地醒来。
“水……有没有人能给我一杯水?”
没有人,继续呐喊吧!
“我到底是为谁受伤的啊?”
忘恩负义的家伙是不会得到好报的。
“难道我死了都没有人管我吗?”
你可以试试看。
伍清商睁大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白眼珠正在愈变愈多——伊瑧,你等着,我这就要死了,没见到我最后一面,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有没有人在啊?”他扯着嗓子喊道,缺乏水分的喉咙更痛了。
“人没有,乌鸦倒是有一只。”
大鼻鸦健壮得能当捕快的身体靠着门板,左手提溜着鸟笼,那笼里的白头乌鸦正没精打采地歇息着,它最近休息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大鼻鸦忽略了它眼底的疲倦,带着几丝玩味地盯着床上没被打死,却差点儿被渴死的家伙,“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好像是的哦!身体软软的,像是被丢进锅里翻炒了以后重新被捞了上来,“伊瑧呢?”
都这样了,他还记得那只没良心的小乌鸦?这才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大鼻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在你没醒的这几天里,她照吃照睡,照样说文论经,照样与人往来。顺便告诉你,那个牵着你的手出现在伍崖堂里的贾正经每天都来,偶尔看看你,然后跟小乌鸦说说话。这样说,你心里有没有感到好过一点儿?”
好过?他为了那只没良心、黑了全身的乌鸦被打成这副卧床不起的模样,她不但不来看看他,竟然还泡妞?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大……鼻……鸦……”伍清商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那是一锤砸碎心之后,碎片落地的声音。
“干什么?”如果想死,他不介意变卖伍崖堂帮他买副棺材。
伍清商不怕死,在死之前他只想弄清一件事,“伊瑧她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说得好了,在未来的岁月里伍清商会感到残酷;说得不好,他立刻就会感觉到残酷。“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到底哪个?”
死就死这一回吧!反正死的人一定是伍清商,大鼻鸦索性豁出去了,“你也知道小乌鸦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太一样嘛!她……她表现出来的虽然是公子哥的模样,但心却是女儿般细腻。所以,她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你要耐心地、慢慢地将她内心中最温柔的一块找出来,洗干净了,放进锅里,然后炖啊炖啊……”
看来,喜欢吃对门酱肘子的人不止伊瑧一人啊!伍清商闭目养神,他可以感觉到这次伤得不轻,元气尽损——被气的。
大鼻鸦细细地凝视着他,忽而提眉追问:“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天找上小乌鸦的都是些什么人。”
伍清商缓缓地张开眼睛,他想从床榻上坐起身,却事与愿违地重新倒了下来,“伤重不治”这四个字颇适合他。
“只要是伊瑧说的话我都相信,她说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就相信。”虽然身体孱弱,但他的目光依旧透彻,清楚得让人可以看到他眼中最单纯的自己。
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大鼻鸦阅人无数,天底下的男人他更是见得多了。原以为伍清商只是装模作样推卸一番,或是装作不感兴趣,真的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大鼻鸦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许你是这世上最呆的男人,但若非如此,你也发现不了小乌鸦的好。”他所能说的只有一句:祝你好运——一句说不出口的祝福,给他,更是给小乌鸦。
稻草人变成一根根稻草散了……散了,乌鸦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在病床上被绑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走出厢房晒晒太阳了。伍清商拄着拐棍走进园子里,许久没去伍崖堂了,也不知道店里的生意如何。趁着今天精神不错,他索性多走几步,去前头转转。
尚未走到前厅,他便依稀听到了喧闹声。是谁这么吵吵嚷嚷的?对了,伊瑧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说文论经的,一定是她的那帮徒子徒孙又在跟着她呐喊着“五雅会,你会我会大家会,会钱会财会大家!会大家——”
本想掉头就走,怎奈太久没有见到伊瑧,他很想见她一面,一眼就好。跌跌撞撞地走到堂前,他探出头向内望去,却听见里面不断地传出骚动声,不似往常,倒有点儿找茬的味道。
伍清商丢下拐棍快步走到前堂,放眼望去,喝!瞧这阵仗,哪里是找茬,简直有打家劫舍的趋势。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甚至于大家的吵嚷声已经盖过了他的吼叫,压根没有人听见他说话,更没有人关注他的出场,谁让他长得不像银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围绕着伊瑧,大家的手上抓着单据和货物,一个个叽叽喳喳,分不清谁在说些什么。偶尔几个词窜进伍清商的耳中,好像是“退货”、“还钱”?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伍清商张了张嘴巴,想发出惊天之吼,唇齿轻启却只是支支吾吾几个音:“你……你们别别别……吵了!”听他那苍蝇哼哼般的音量,谁理他?
没用的东西,从伍清商进伍崖堂的第一刻,她就认出他来了。本想不理他的,瞧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夫说他的伤势尚需十余天方能痊愈,他这时候窜到这里来做什么?想死啊?
“通通给我闭嘴!”伊瑧叉着腰站在高处冲着底下大吼,气势之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呈现出呆滞状态。此乃惊天地泣鬼神之怒吼,不但让众人闭上了嘴巴,连耳朵都暂时失灵了。
谁让他们吵来了伍清商这呆子,她吼是应该的,“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