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姑娘的娱乐性绝对赢过吊在他身后赶都赶不走的老人家。
他按兵不动,看着她俏丽的小脸如临大敌地绷成铁板。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当穆青青将纤手覆上粉面而后向一旁翻出逃出生天后得意地想道,并且将身子退到与秦相予有三尺远的地方。
秦相予懒懒地在她躺过的地方盘膝而坐,举起勾在手中的战利品给她看。
那是双淡绿色的纱布鞋,鞋面上以精致的绣工纹上一对色泽淡雅的彩蝶,在他手上轻晃,浑似振翅欲飞。
一双漂亮的夏鞋。
最重要的,鞋子是她的。
穆青青知趣地吞下冲到唇边的嗔骂,忍辱负重地道:“公子可否将绣鞋还我?”
登徒子!
秦相予长臂一伸,在她险些捞到鞋子时又缩了回去,滴溜一转,打量起鞋面上的花案,奇道:“这双鞋子上没绣名字呀,姑娘如何证明它是你的?”
无赖!
做鞋子很麻烦。
穆青青怨忿地瞅向不知自保而落入敌手的爱鞋,意图与他讲理:“有谁会闲到在鞋上绣名字?”
不讲理的坏人心平气和地接招:“故而。它可能是别家小姐之物。”
小人!
这双鞋子是端午节时上脚的,她才穿第二回。
穆青青怒目相对,冷冷道:“公子身上这套衣裳哪来的?昨日我才见我家少爷穿过呢!”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聪明的小丫头。秦相予饶有兴味地摇着手上的“人质”,颔首:“嗯,我昨天穿的正是这身,难为你记得住。”
恶棍!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穆青青跳起身,小巧的莲足妄想跺出震聋发聩的巨响,可惜除了小脚跺得生疼外一无效果,更惨的是由于用力不均,一脚踏上青苔后失去平衡,向前滑倒。
在犹疑着是摔进溪里或石上换一身湿淋淋加青紫淤块与“砸”到狂徒身上既避免受伤又可压得了哀哀叫之间,她当机立断,身躯挟地心引力引起的加速度而产生的附加重量一起画出抛物线落入秦相予准备好的臂弯中,当下叫这无赖软玉温香满怀。
失策!
她被秦相予环在怀中,动弹不得,一边拿小脚踩住他的大脚,一边试图挣开他有力的双臂,同时还心分三用地尽力不让他碰到自己,不过统统无效。
累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她静下来,狠狠盯住秦相予的胸膛道:“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再不放手,奴家除了嫁给公子外别无他路了,或者你想我去寻死吗?”
本朝礼法最严,不要说像她现在被一名陌生男子又搂又抱地碰过了,就算被男子看到不该外裸的肌肤——比方说不小心拉起袖子让外人看到手臂——都是失贞,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嫁给他。
忘了一点,那就是她的小脚和她为方便泡水而挽起裤脚以致露出的一截光洁的小腿也被这男人看光了。
如果现在被轻薄的是小姐,因为已订亲,既不能嫁给这坏蛋,又不能以失贞之身嫁入夫家,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小丫头情况自又不同。
自小她便没人管教,双亲除了盼着她多绣几条帕子多卖些钱外,什么都不理她,卖到穆家做丫头后才有小姐教导她识字断文,也晓得男女之防,但一不是自小起便耳提面命的禁忌,二来穆家并非世代书香,小姐须守礼法,丫环便没那么多规矩。否则少爷也不会推了几次推烦了就叫她当面去应付那些求婚者。
故而她说这话只是想吓吓这登徒子。看他虽是布衣朴素,又与她戏谑逗笑,目光仍纯正,想是生性爱玩的好人家的读书郎,而她表明过丫环身份,谅他不会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斗胆想娶作妻室。
不过他如此纵性胡为,对女儿家而言,也太过分了,撞着个死心眼的,不是闹出人命就是他这野马从此只好上缰。
秦相予吃惊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低头发现小佳人冷凛着俏脸毫无说笑之意时颓然道:“为何从未有人告诉我女孩子是碰不得的?好啦,看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娶了。”语气一转,重又精神起来,心想这样好玩的丫头对一辈子也不会腻。
穆青青吓住,眼呆呆了一阵子奋力逃开,成功地搭救出“肉票”,躲得远远地啐道:“谁要嫁给你?算你好运道遇上我,换个人你就完了。”
秦相予不平地道:“我有什么不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表人材,玉树临风,知书达礼、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穆青青终于给他逗笑,不赏脸地捧腹道:“有谁的眼睛是鼻子,鼻子是眼睛不成?你若知书达礼,该知‘男女授受不亲,方才你对我做的又算什么?”
秦相予不服道:“不要笑,那只是一种比喻,表示我五官端正。我不是答应娶你了吗?夫妻该无礼法之防吧?”大步一迈,站到正在穿失而复得的宝贝鞋的穆青青面前,强迫她对着自己的脸,然后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穆青青被他难得正经的问话唬住,一时不察地答道:“穆青青。”而后警觉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别想胡来。”
秦相予眸中光芒一闪,细问:“云想衣裳花想容,洛阳女儿色倾国’的那个穆家?”
这两句诗赞的不是洛阳牡丹,是穆家长女穆伊瑧,二九年华,丽色无俦。
不用进洛阳城,他已经知道那位穆家小姐名声有多大。老百姓可能不知道洛阳城的城守大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但只要问洛阳城哪个姑娘最美,连穿开裆裤的娃儿都会拖着鼻涕一一告诉你穆小姐的闺名,芳龄,住址,甚至她的未来夫婿的有关情况。特别是穆伊瑧出阁在即,酒楼茶馆里时不时便见一些男子痛心疾首地言及此事,神情悲切得如丧考妣。
他也想开开眼界。
穆青青穿妥鞋子,敷衍了事地点头道:“没错。”
也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公子少爷胡诌的歪诗,偏生被人当纶音圣旨传来传去,听说还有人认为首句不单指小姐的国色天香,且一语双关提到了为艳冠群芳的“花”魁裁剪“衣裳”的卿“青青”。
牵强附会。
她正想溜之大吉时秦相予的大头凑了过来,怔然中秀颊已被轻薄了去,手中旋即被塞进一颗带着暖意的石头,偷香成功的秦相予大乐道:“明天正午到这里来,不然我就到穆府去索要逃妻。”
他不是无赖。
他也不是什么登徒子、小人、狂徒、坏蛋、恶棍等等曾经冠在他头上的头衔。
想起自己腹诽了人家那么久,穆青青不由惭愧地将秀容垂至贴上胸部。
他只是一个花痴。
花痴者,顾名思义就是看到“花”就会发“痴”的某种不治之症的患者。
好可怜噢,难怪他一见到她就凑到她面前东看西瞧,又不理男女大防,对她动手动脚,还那么干脆利落地答应娶她。
咳,真是,害她在他正正经经说要娶她时还偷偷高兴了一下下,虽然没想嫁给他,毕竟听人说“娶”她比听人说要收她为妾要强得多。
她现在知道自己白高兴了,花痴耶,见到性别和他不一样的就算七老八十怕也会说要娶吧。可怜了他的家人,看他整洁的衣着便可想像他们对他是何等费心了,而且就算有万贯家财,如果他遇到一个女人就送一粒看起来很贵的石头,他家迟早会一穷二白。
唉,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青青——”容光绝世的大美人探身看视贴身爱婢,奇怪她分明睁着眼却视而不见在她眼前来回招魂的玉手。
穆青青继续替下午见到的“花痴”惋惜,顺道反省自己差劲的眼光,什么读书郎,原来是个“探花郎”。
“青青——”没有打瞌睡呀,穆伊瑧纳闷地提高清柔悦耳的声音,音波在空中回旋,涌进穆青青的小耳朵后如泥牛入海。
其实那小子说话尚有条理,改了见色起意的毛病便是个出众人才,应未至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那么惨的地步吧?
“穆青青——”天籁般的仙音再升三阶,撞上穆青青神游在外的本尊,她回神:“小姐——”
穆伊瑧入鬓的娥眉轻挑,玉手掩住香唇浅笑道:“想什么呢?入神到都唤不醒?”瞥见小丫头涨红了小脸咿咿唔唔支吾起来,放她一马道:“下午躲到哪儿去睡午觉?”
周公坏人!想起自己日日万般殷勤地与老头子喝茶扯皮培养感情他却不罩着她,害她遇上个疯子,穆青青握起小拳头在空中一挥,起誓道:“我要与周老头割袍断交,从此再不睡午觉了。”
不睡午觉便可断交了吗?穆伊瑧凤目斜睇,轻嗤一声。小丫头嗜睡如命,巴不得与陈抟做伴,一起睡足八百年,她若能说到做到,她穆伊瑧甘愿把头摘下来供她当马球打,以消磨不睡午觉后多出的时间。
穆青青在她了然的目光下心虚地将挺起的胸脯缩回三分,她这冰雪聪明的好小姐若有所思地道:“前次你是怎么跟季夫人说的?她今天下午到访,我差点没法跟她交代因何我的丫环竟会私自出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