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蝶仙。屡屡相亲,屡屡失败。那些京城贵公子们,自小见惯了花容月貌的美人,这会要他们为了攀上献王而娶一个丑女,那当真是不乐意不甘心。再则,这献王也就空有一个名号,没有实权,他们就是狠下了心,屈尊做蝶仙的夫君,也谋不了什么实际的好处!所以,蝶仙的漫漫相亲路,是荆棘横生,伤痕累累。偏偏袖袖就觉得蝶仙又美丽又有才华,这次失败了,给蝶仙安排下次。这也许就是母不嫌子丑吧。而且袖袖看惯了蝶仙的红胎痣,只觉得像胭脂一样,没什么碍眼的。于是,一次、两次、无数次的挫折中,蝶仙渐渐冷了下来,对书上所写的那些生死爱情什么的,也渐渐不再相信了。
袖袖信佛,蝶仙随着袖袖,多少受点影响,也是半信半疑。每次去佛寺上香的时候,蝶仙就会默默祈求菩萨保佑:“菩萨,蝶仙不求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求权势富贵,但求一个真心人,真心实意地待我好而已!请一定保佑我,让我快些遇到这个人!”
且说那默默爱慕蝶仙五年的落魄秀才公孙睿兮。每次蝶仙相亲失败,琴声中透出沧桑和悲凉时,就会写一首诗诗,或是一句话,悄悄递给蝶仙,安慰,鼓励蝶仙。这样简单却温馨的关怀,终于一点一点地让蝶仙感动了。蝶仙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太子,永远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可蝶仙渴求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不嫌弃自己,依然将自己紧紧裹在怀里的,最真实的怀抱。蝶仙想:也许,我就是这样自私吧!自己爱不上别人,却奢望别人能一心一意地待自己好!蝶仙时常这样嘲弄自己了,可二十年的孤单和苦闷把她压怕了,她太渴望像公孙睿兮一样近乎疯狂地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了!为了这份近乎疯狂的关心,蝶仙可以不顾一切!哪怕去死!于是,在再一次相亲被别人异样的目光打量时,蝶仙抛下袖袖,没有乘车,急急跑回了家中。这一晚,蝶仙与公孙睿兮约好,深夜私奔。王府不可能接受,袖袖更不可能接受,一个卑微的家丁,娶郡主为妻!所以,只有私奔。
第二天清晨,当袖袖一脸喜意地来到蝶仙房中,告诉她昨日个相亲的那位贵公子,愿意试着与蝶仙交往一阵子时,看到的,是空荡荡、有些凌乱的闺房。袖袖一阵惊慌,蝶仙从来不肯轻易出门的!袖袖大感不妙,一检查,发现除了首饰金银那些贵重东西,还有蝶仙最爱的那架瑶琴,其它东西都在。慌乱中,袖袖猜测,蝶仙是受不了自己整日逼她去相亲,跑出府去散心了。袖袖不敢把蝶仙失踪的事告诉献王,这几年,献王除了过夜,越发不喜到自己房里来了,若是告诉他蝶仙失踪,只怕不管找没找到蝶仙,都更加不喜自己来了!好在献王几乎不来蝶仙院中,袖袖将蝶仙院中伺候的下人一阵威逼利诱,封牢了嘴,再派自己信得过的一些心腹,开始在常山范围内,寻起蝶仙来。
蝶仙与公孙睿兮连夜私奔,二人担心王府的人追过来,一路上不敢停歇,直到三天后,才在临县一个山坳里停了下来。公孙睿兮很疼蝶仙,他一个人砍树,建房子,打扫房屋,开垦山地,准备来年种粮食种菜,还有烧水做饭,都坚决不肯让蝶仙动一根手指头!其实公孙睿兮虽然出身贫寒,家里却将他当个读书人培养,自小也没做过这样的粗活。不几天,白嫩的手指就都破烂一片了。蝶仙看不过去,硬是用马车雇了工人过来干活,亲自给公孙睿兮包扎伤口,公孙睿兮这才一脸幸福地笑着,进屋为蝶仙煲汤去了。
蝶仙虽然出生王府,却有些生存头脑。她让雇来的几个人,把自己木屋附近的山给垦了一大片,再让他们懂种粮食蔬菜的留下,在山头搭了个小木屋,专门等开春给自己种菜种粮食。蝶仙自从在这里安顿下来后,气色、精神、都随之好了起来。蝶仙从来不曾想到,原来自己这样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原来自己这样适合这样的山野生活!这里的空气更新鲜!这里的草更绿!树更旺盛!这里的鸟儿叫声更动听!这里的溪水泉水更清甜可口!这里的清晨、这里的黄昏更美更有韵味!这里的雪更白雨水更朦胧迷离!这里的每一片风景,都是这样令蝶仙心旷神怡!回味良久!
一晃,八个月过去了,蝶仙让人负责种植的粮食和蔬菜都运出山去,卖了个好价钱!不但说蝶仙的价格不贵,就是那粮食和蔬菜的新鲜劲儿,也是城里土地种出来的东西不可比的!这八个月中,公孙睿兮将蝶仙照顾的无微不至,蝶仙有时会被公孙睿兮照顾的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应该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不是个已经二十的大姑娘!八个月中,公孙睿兮始终对蝶仙以礼相待,不曾跨越雷池半步。要说公孙睿兮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是春心发动,容易动情的时候。再加上公孙睿兮对蝶仙又是情根深种,且两人朝夕相处,睡觉也只是隔着块木板,公孙睿兮偶尔难免会有些失眠的时候。每当这时,他就会悄悄起身,跑到木屋外“透气”。被夜间凉飕飕的风一吹,心头压抑的欲望也就渐渐消了下去。
话说公孙睿兮的这些举动,蝶仙都看在眼里。她自小为了弥补容颜上的缺陷,刻苦涉猎群书,对于男女情事,懂得说不定比公孙睿兮多得多。蝶仙很满足这样的山野生活,她也考虑过自己与公孙睿兮的事。但躲在这样的荒野中,要办一个自己想要的婚礼,是绝不可能的。至于无媒苟合,蝶仙又不大乐意,觉得怪别扭,怪委屈。至于在这里成亲,简单地拜个堂就算成亲的事,蝶仙也想过,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如果公孙睿兮向自己开口的,自己还是会答应的。而公孙睿兮却迟迟没有开口,他是真心珍惜着蝶仙的,在他心里,这样的生活只是暂时的,将来,他一定要飞黄腾达,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迎娶蝶仙过门!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暂且在这山坳里安顿了下来。
话说忆雪和云嬷嬷、念娥三人,在常山临县安顿下来后,忆雪为了淡忘楼小梅,带着云嬷嬷和念娥,整日出门散心。可是,忆雪在画舫中散心,看到那些亲亲爱爱的男女时,想的是楼小梅。忆雪走在暗香浮动的园林中,看到湖中交相畅游的鸳鸯时,想的是楼小梅。忆雪在青石桥上,仰望热闹拥挤的人群时,想的是楼小梅。忆雪徒步山林,累的满头大汗时,想的是楼小梅。忆雪在茶肆喝茶,听那唱曲的小姑娘唱曲,听那说书的说书,想的,还是楼小梅。忆雪在落满枯叶的林荫小道上漫步,看见一对恩爱老夫妻搀扶着走过时,想的,依旧是楼小梅。忆雪想楼小梅的时候,总是背过身去,默默流着泪。她不想让云嬷嬷和念娥看见。可实际上,云嬷嬷早已知晓,经历过一辈子的云嬷嬷更知晓,要想让忆雪从伤痛中走出来,靠的,是她自己。她需要用时间,慢慢忘记。
这天,忆雪在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老者身前停了下来。老者持碳,在一张白麻布上,给一位三四岁左右、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作着画。粗粗细细的线条,不一会,与小姑娘酷似的一位罗衣仙童,跃然纸上。忆雪看着惊讶极了,老者明明是画眼前的小姑娘,画中仙童的眉眼,也几乎与小姑娘几乎一模一样,但为何衣着和神态,竟有天壤之别呢?待小姑娘开开心心捧着自己的画像走远后,忆雪蹲了下来,礼貌地问老者:“老伯,为何您要改变刚才那位小姑娘的衣着呢?”
老者抚着雪白的胡须哈哈笑道:“没有长大的孩子,都是堕入尘间的仙子,让仙子更像仙子,让她们对生活多一点梦想,多一点快乐,为何不可呢?”
忆雪细细咀嚼着老者的话,末了,笑着坐在老者身边,说:“老伯,忆雪可以和你一起守护仙子,让她们多一些快乐吗?”
老者哈哈笑着拿起炭笔,也不言语,在忆雪眉心点了一笔,尔后也不收拾包袱,眨眼间,已飘然远去。
“这个老伯真奇怪,没事拿炭在小姐眉心点一下作甚?”念娥拿出丝帕,要替忆雪擦掉眉心的炭点,被忆雪阻止了。
云嬷嬷也不说话,看了看忆雪眉心的黑炭,又看了看老者消失的方向,跪在街上对着天空拜了拜。
从这一天起,忆雪守在老者丢下的画摊前,专为那些没有长大的“仙子”们作画。她的画,不似老者雄浑磅礴,自有一股清雅飘逸和大气,更不缺仙子们喜欢的调皮可爱,于是,短短十数日功夫,常山临县的“仙子姐姐”,便传了开来。说也奇怪,这老者自那日离开后,竟再也没来画摊前。不过忆雪却从为“仙子”们带来快乐的过程中,心境渐渐变得开朗,虽然只要想起楼小梅,心还是会痛,却已经能够及时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云嬷嬷和念娥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三天两头跑到庙中上香,说是菩萨保佑的结果,要谢谢菩萨。
忆雪成为孩子们广为传颂的“仙子姐姐”后,一晃,离开献王府已九月有余。这么久了,很想爹和娘,兰香公主也快要生了吧?是时候可以回家了。忆雪坐在桌前,望着桌上一豆烛光,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