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两人到达悦丰酒楼的时候,魏季方已经到了。
被伙计领到魏季方定好的雅间,李静进门便拱手道:“真的很抱歉,魏兄,我迟到了。”
“我也刚到而已。咦?这位是……?”魏季方起身,话说到一半,看到了李静身后跟过来的李让。
“这是我三哥,李之谦;让,这位是魏季方,魏兄。”看着魏季方惊异好奇的神色,李静心里再次感叹,果然不该带着李让同行的。
“魏公子好/三世子好。”两人同时问候对方,客套有礼,却又有着相看两厌的火花。
“两位请坐,之姝贤弟,因何偕三世子一同前来?”魏季方笑着,却说出类似质问般的失礼话语。
李静自己本也不想带上李让的,可是,被魏季方质问了,莫名就想护着李让。
“我昨夜跟三哥说了魏兄风采,三哥说无论如何都想见见魏兄,所以,我们兄弟二人就一同前来赴约了。”李静笑着,额头的那朵莲花一阵闪烁。
“之姝贤弟谬赞,三世子如今见到在下,想必大失所望吧?”魏季方也笑着,只是,转向李让时,眼神锐利的如一把把小剑。
“魏公子过谦了。”李让说着,微微一笑,把那一把把小剑化于无形。
李静被夹在两人的电光火石之间,或者说,感觉到自己被两人无视着,负面的情绪也迅速积攒了起来。
三人各自爆发之前,伙计独有特色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
“客官,有没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伙计说着,一手拿着菜单,一手向前伸着,像是行礼,又像是讨要小费。
“先来一壶花椒,一盘牛肉,再来几个特色小菜。”魏季方作为先来的东道主,率先结束了与李让之间的对视,对伙计开口道。
“花椒一壶,牛肉一盘,小菜几份儿……客官,您稍等。”伙计说着,就要退出房门。
“慢着,再来一壶热茶。”要是李静自己来,就算不能喝酒,她也要舍命陪君子。可是,身边跟着个前一天还汤药不离的李让,让她不得不大失面子的补上一句。
来酒楼要茶水,小二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喊道:“追加热茶一壶。”
待小二退出去后,魏季方神色尴尬地道:“不知道之姝贤弟不吃酒,在下失礼了。”
李静同样神色尴尬的回道:“魏兄误会了,是家兄身体不适,不能饮酒。难得魏兄相请,今天我们一定要畅饮一番。”
“三世子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下派人送你回府?”
又来了,魏季方看上去也不像那种小气的人,也不像这么不懂事的人,可是,对着李让,却丝毫没有客气。
“多谢魏公子善意,在下身体很好。今日魏公子请酒,在下一定舍命相陪。”李让说着,神色间居然自信到傲然。
李让自己都这样逞强说了,李静总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只是瞪了他一眼,责备他的不自量力。可是,李让却一反家中时被她一句话就说到流泪的软弱样子,回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事实证明,李让的酒量确实是不错的,再怎么说宋代还没有蒸馏技术,酒的度数相对较低,十壶酒下去,也有一斤了。李静自己都觉得眩晕了,李让虽然脸色在喝第一壶时就染了绯色,但喝到第十壶,神色清明,言语清晰,完全没有醉相。
十壶酒下去,话题也开了,魏季方用比李静和李让浑厚许多的声音道:“想不到三世子酒量这般好,让在下禁不住想与你比试一番。伙计,你们酒楼可有北方的烧刀子酒?”
旁边伺候着的伙计,虽对人大清早就来拼酒感觉很不可思议,但是,有钱赚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本是没有的,前日老板的一位朋友从北方回来,送了老板两坛。”伙计说着,显然是想提提身价。
“那就是有了?把那两坛酒都拿上来,换大碗。”魏季方说着,竟然拍了桌子,已经有些眩晕的李静,被魏季方这一拍,差点儿从凳子上跌下去。被李让扶了一把,她自己也拍着桌子吼道:“换大碗!”
两坛酒喝下去了一坛多,李静和魏季方都醉倒了,李让还清醒着。他是药喂大的,也是酒喂大的,不过,那酒是加了人参或者灵蛇的大补之酒。
略为艰难的撑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李静,李让眼神看向趴在桌上的魏季方的方向对伙计道:“你们知道这位客官是谁吗?”
伙计讨好地道:“归德节度使家的六公子,整个宋州城,有谁不知?”
“既然知道,那就给他煮碗醒酒汤,等他酒醒了,跟他说本公子谢谢他的酒。”
李让说完,也没有给伙计小费,就扶着李静下楼梯离开了酒楼。
此时,已近未时。
李静睡到第二天快晌午了才醒来,醒来后,宿醉的头,头痛欲裂。
奶娘伺候李静梳洗过后,难得用责怪的语气说了她几句。
能把一向遵守着主仆之礼的奶娘逼到这个份儿上,李静知道,这次是真的过了。
不过,对奶娘道歉显然是不可以的,李静咳了一声,手放在下巴上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昨天守了您一宿,刚下被夫人叫到她房间了。少爷,您还小,这样喝酒,会伤了身子的。还有,幸好昨天有三少爷跟着,要是您自己……奴婢想想后脊梁骨都发寒。少爷,就算奴婢求求您,以后您出去,千万别再喝醉酒了。”奶娘说着,拿手帕擦着眼角。
李静揉着太阳穴道:“我知道了,奶娘,昨天的事是意外。以后,我保证不再外面喝醉酒了,我头很疼,您能给我做一碗解酒汤吗?”
奶娘抽了抽鼻子道:“有,有,解酒汤已经做好了,少爷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奶娘一边往门外走着,嘴里一边嘀咕着:“瞧我,人老了,都糊涂了,该先让少爷喝下解酒汤的。对了,等下还要给少爷揉揉头……”
李静看着门口,听着奶娘的碎碎念,不禁笑了开来。
不过,从这天开始,李静在院子里贮存了许多酒,每天晚上,练武过后都要喝上一些。奶娘说她,她说是为了以后不醉倒在外面做准备;弄得奶奶只得辛苦为她准备下酒菜。
这天晚上,李家,李寂的书房。
李寂用那双与李静一样的凤眼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静儿,接下来,爹爹要跟你说一件事,关于你为什么从一生下来就被抱到舅舅家抚养这件事。你能答应爹爹,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保持冷静吗?”
李静坐在李寂对面,神色如常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是说‘佛祖本生’的那件事吗?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李寂没料到李静这样,明显被噎了一下。
他右手握拳,放到嘴边咳了两声,试探地面向李静开口道:“你,恨爹爹吗?”
李静并没有因为李寂的神色动容,依然不动声色地道:“父亲相信吗?‘佛祖本生’,或者宗教信仰?”
李寂别开眼神道:“为父不相信轮回转生之说。”
“但是,祖母相信,对吧?”李静说着,露出了那种无奈嘲讽的笑容。人活着,她无力面对;人死了,她自然也不会做那种在尸体上踩踏的弱者行为。
“谁告诉你的?红姑吗?”李寂说着,因为被看穿或者负罪感或者其他什么,双手紧紧的扣在大腿上。
“不是,奶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六岁那一年,有一次偷偷到李家来,迷路了,看到了后院的那个佛堂,佛堂中除了供奉着佛陀和菩萨,还供奉着一个额间刻着莲花的婴孩儿,那个孩子的生辰,跟我的一样。后来,我跟着舅妈去清凉寺上香的时候,也见过那个番僧。”最后一句话,李静说得很具诱导性。她是远远地看过刺密谛,印度人,在清凉寺是很扎眼的;但是,她可没有笨到在刺密谛面前现身。
“你,恨爹爹吗?”李寂再次问道,眼中满是等待审判的负疚神色。
“父亲和母亲给了我生命。古人讲,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生育之恩,我再不济,也不会用仇恨相报的。”李静说着,对李寂笑了笑,有些僵硬的笑容。
听了李静的话,李寂明显舒了口气;看着这样的李寂,李静的唇边,又染上了嘲讽的笑容。
“你娘亲,因为你的原因,被你祖母苛待过。现在爹爹跟你说你可能也不明白,而且,你祖母已经走了,身为人子,爹爹也不能说不敬的话。爹爹想说的是,你娘亲,其实很关心你的。”李寂说得吞吞吐吐,不明不白。
李静晃了晃腾空的两条腿道:“女儿鲁钝,爹爹有话,不妨直说。”
“你……你知道……”李静的话,显然又给了李寂一个打击。
“不管再怎么被人叫做‘少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跟二表哥之间的不同,我自己也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了。”当然,如果李静没有带着前生的记忆,一直被当做男孩儿将养,她能不能查知自己是女儿身,这就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了。
“对不起,静儿,爹爹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当初爹爹……你也不会……”
李寂发间、胡子间都已经添了白色,让一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哭着对自己道歉,就算这人不是她的父亲,李静也觉得过意不去。
眼泪,果然是比暴戾更好的进攻武器;尽管,这种先下手为强的眼泪让李静从内心不齿和抵触,她还是难免慌乱的起身道:“父亲言重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奶娘对我照顾得很周到,舅舅、舅妈也把我视若己出,表哥表妹也都如亲兄妹一般跟我相处。我并没有受任委屈。”
李寂眼泪鼻涕一把把李静揽在怀里道:“好孩子,好孩子,委屈你了,好孩子……”
因为李寂的激动,当天他把李静叫到书房本来要说的事,就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