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两人一番鸟语的交流之后,苏长山看向李静道:“他说他叫摩西,今年十七岁,黑衣大食生人,五年前一次出门逛街被人掳走,几经转手,被卖到了大宋。”
李静松开摩西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它道:“你真的有十七岁吗?”
摩西回道(苏长山翻译版的,以下皆是):“按照希伯来历法算的话。”
看到摩西受伤的神色,李静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道:“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这里?”
摩西回道:“我想在大宋有所习得再回去。”说这话时,摩西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碧色的瞳仁发出耀人的火焰。
李静继续问道:“你要是没有别的地方去的话,我可以收留你。不过,你得工作,我不养吃白食的。”
摩西咬了咬下唇,神色略微尴尬地道:“我的身子,已经毁了。”
李静中指揉了揉眉间的莲花道:“谁说让你用身子工作了?你有手有脚,看上去也不像智障。不能想着别的方式谋生吗?”
摩西眼中闪着光芒道:“我能有别的工作吗?”
李静避过它的眼神道:“工作的事,不着急。你先学官话,等身子好了,再在我家开始工作。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在我家待着了,想出去工作也随你便。在你想离开之前,一直待在我家就是。”
听了李静的话,摩西屈膝吻了吻她的右手道:“谢谢你。”
李静尴尬的咳了两声,抽回手道:“在大宋期间,你最好学着习惯宋人的礼节。”
那天下午,近黄昏时,苏畅回来了,身边携着去年留在广州的管白,虽是风尘仆仆,眉宇间却难言幸福的笑意。
李静和秦广在苏家蹭了顿饭才回去。
苏长山和苏畅把李静三人送到门口
苏长山道:“静儿,真的决定好了在苏叔叔家住下来了吗?你爹娘那里,要苏叔叔帮你去说一声吗?”
李静握住觑眉愈发作的秦广微笑着道:“不用了,父亲那里,我自己去说就行了。苏叔叔这么忙,不用为了我的事再跑一趟李家。”
苏长山眼波转了一圈,摸了摸李静的头,微微笑道:“那行,苏叔叔就让人给你和……和摩西准备房间了。”
李静对苏长山和苏畅挥了挥手道:“好的,苏叔叔再见,鸿展大哥再见。”
马车上,秦广拍了拍李静的肩道:“傻小子,怎么不让苏叔叔去李家帮你说说话?”
李静呲了呲牙对秦广道:“表哥,在生活在一群不待见你的家人中间过着锦衣玉食的憋屈生活与独自一人过着自由自在的随意生活之间,你选哪一个?”
秦广怔了下,把摩西拎起来扔到另一边座位上,揽着李静的肩头道:“表哥永远都是你的家人,秦家就是你的家,我们绝对不会不待见你的。等我今年出海了,你没事多去家里住住,陪陪娘亲、芳儿,也多跟云娘说说话。”
李静在秦广的铁臂下缩了缩脖子道:“表哥不怕嫂嫂移情别恋看上我了?”
秦广拍着胸脯骄傲地道:“就是十个这样的你,摆在云娘面前,都不抵你表哥一人魅力大。”
李静手肘戳了下秦广的肚子道:“表哥,你可别看不起人。要是哪天我真的哄得云姐姐看上我了,你就哭去吧。”
没有防备之下,被李静手肘用力一戳,秦广捂着肚子道:“小兔崽子,你可真狠。就算你嫉妒表哥有云娘那样一个美若天仙、温柔似水、专一体贴、独一无二的娘子,也不能要了表哥的命呀。没了表哥,以后你受欺负了,谁给你出头。”
李静躲到摩西那边道:“表哥,我就轻轻戳了一下,你就装吧。真不知道嫂嫂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
秦广收了一脸痛到死的表情,嘿嘿笑道:“这个问题,你问一百遍都只有一个答案。我是最能让云娘幸福的人。”
李静把摩西送回了乔家医馆,自己留宿在了秦家。
第二天,她先是骑马回别院报备了一声,才到医馆接了摩西去苏家。
李静回到别院时,正赶上李让在上课,她就把去苏家小住的事跟奶娘和账房说了,没跟李让说。李让那张红着眼圈的白皙精致的脸,她当真是怕了。
到医馆时,李静从账房那里拿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可是,乔濬冲没收下李静的钱。说是她一人生活也不容易,她要是真想谢他,当了琴师之后,谈一首好听的曲子与他便是。李静看着乔濬冲的神色像是认真的,便也没跟他客气,把银票又收回了怀里。李静哪里知道,为了救活摩西,单是乔濬冲下得那颗人参精,万两银子都不足够。
这也是为什么,医馆的学徒和药童,那般不待见摩西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它的雌雄莫辨的身体,它身体遭受的那些凌\辱,更主要的是,他们医馆压箱底的宝贝药材,都拿出来给摩西救命了。大家心疼呀。
李静住进了苏家,苏长山和苏畅,忙得并没有多少时间见她,三餐都很少一起吃,倒是身为大夫并兼通希伯来语的管白,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她和摩西待在一起,教她希伯来语,交教摩西官话。
第一次给摩西诊脉时,管白惊得“啊”地轻声叫了出来,对着摩西用希伯来语道:“你可是遇到了贵人,他日有所成就,可别忘了答谢救你的那位大夫。”
摩西回了什么,管白并没有给李静翻译。
管白对着李静,依然是温和的言笑晏晏,只是,经常,李静能够感觉管白揉着腰眼睛对她放着绿光。这件事,让李静对着管白的时候,比在船上时,更加的小心了些。
只是,偶尔,晚上躺在床上,李静难免要叹一句“瞧我这媒人当的。”
正月十五的午后,李让坐车到了苏家,见到李静时,他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静,你又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李让哭着,紧紧抓住了李静的手,苏家门口,他也不怕一众人笑话。
李静拉着李让到了她住的院子,坐在了院子里等着的管白和摩西见到李静回来,齐齐起身。
摩西起身,是出于礼貌;管白起身,则是惊的。
他手指着李让绝美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裂痕道:“之姝,这个白白净净小你一节,哭得梨花带雨,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莫不是你的双生弟弟?”
李静想抽出被李让牵着的手,李让却握得死紧。她只得就着牵着李让的手势对管白道:“船医大哥,这是家兄,李让,字之谦。如你和大叔师傅一样,我们是双生的。”说着,李静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擦了擦李让一路不停的眼泪道:“让,别哭了,见过船医大哥。”
李让这才抽了抽鼻子,放开李静的手拱手道:“在下李之谦,见过船医大哥。”脸上仍带着未干的泪水,可是,李让的姿态,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宛然一个世家佳公子,比虽算不上粗俗,但绝对称不上气质的李静,活脱脱就高出了好几丈。
管白轻咳了一声,回礼道:“在下管元色,李公子有礼。”说完,管白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怕李让的脸皴了,李静拉着他,进了暖房。管白和摩西,也随后跟了进去。
下人上茶之后,管白眼睛在李静和李让之间来回转着道:“不知道小鱼看到之后,会有什么表情。”
李静想到管歆那张豆包脸,咧开嘴道:“大叔师傅一定会说‘眉间少了那个丑丑的一点都不圆的胎记,半点都不像’的。”
管白拿合起来的折扇拍着掌心道:“看来之姝真的是知小鱼甚深了,如何,要不要考虑今年跟着我们一起出海?”
故意的,管白这个问题,绝对是故意提的。为啥?他话是对李静说的,眼神却直直的看向了李让。
咬了咬牙,忍着手上被握紧的疼痛,李静微笑着道:“我就不给船医大哥添麻烦了。”
管白笑得倾国倾城地道:“不麻烦,有之姝在,船上多了很多乐趣。少东家肯定也希望你上船的,毕竟,你们可是秉烛夜谈的感情呀。”
随着管白的话语,李让的指甲,都嵌进李静掌心里了,她那可是习武磨出茧子的手掌呀。
李静眉间皱出火焰道:“鸿展大哥不待见我,全船上下不都是知道的吗?若不是为了船医大哥,别说秉烛夜谈了,他把我扔下海喂鱼的心都有。”
李静话音落下,难得的,管白的脸上染了绯色。
在管白羞涩的瞬间,苏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道:“谁把你扔下海里喂鱼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枉费我这几月辛苦为你搜集琴谱。”
随着声音,苏畅拎着一个看上去很有分量的布包掀帘进了暖房。
跟管白相处的甜蜜了,苏畅对女性,最起码,对李静,已不若初时那么拘谨别扭了。
李静咳了一声大声道:“鸿展大哥听错了,本少爷哪里说过什么喂鱼,本少爷刚刚是说,鸿展大哥每日在外奔波辛苦了,我这个吃闲饭的,是不是该献丑到厨房做鱼汤为你补补身子。”
“本少爷”三个字,李静重复了两遍,还不断对着苏畅眨眼,就盼着他能看到李让,读懂房间里的空气。
苏畅一进门,一双眼睛全被管白吸引去了,哪里还有余裕留给他人。
他视线黏在管白身上道:“你这丫头毛病又犯了,一个姑娘家家,没事总喜欢口称‘本少爷’,养成习惯了,将来恢复了女子身份,看谁敢娶你。”
满眼都是自己爱人了,还不忘数落她,李静真想把苏畅从窗户踢出去。
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晚了。李让带着不可置信的颤音看向李静道:“静,刚才那位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女子身份?静不是弟弟吗?”
其实,比起这个,李让还想问,“他怎么知道你是女儿身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听到管白说李静与苏畅秉烛夜谈那会儿,李让就莫名觉得心疼了。依着李静不喜与人接近的性子,他想要跟她睡一张床都要磨她好久。是什么样的交情,她才会愿意跟对方秉烛夜谈呢?
接下来听到的消息,让李让满满的装了李静的心,如被人刺了一剑一般,裂了口子,全溢出来了。以至于,他混乱了不止一点。
李静白了苏畅一眼,手放在李让的肩上神色严厉地道:“如果我是女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再亲近我了?作为双生哥哥,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连在一起的你,只是对着身为‘弟弟’的我说的吗?”
如果此刻李让敢说一声“是”,李静能把他的肩胛骨卸了。
李让神色混乱的看向李静道:“当然不是,不管静是弟弟还是……还是妹……妹妹,我们都是一起的。”
李静眉间的莲花绽放开来,轻拍了拍李让的肩道:“那不就得了。其他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去问父亲吧。”
李让茫然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离开苏家之前,李让都有些神思不属,连他本来要告诉李静的消息和约李静一起去看花灯的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