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散尽不求报
李琼久视天下黎民为父母,时时感恩回馈于民。他的书法中常写:“人民永远是艺术家的母亲。”并自号“九躬”。一生书画万千,除部分奉献国家和友人,其余全部无偿馈赠于民。他晚年尤喜画牛,曾在一幅《笨牛图》中干脆直白:“余写笨牛一条,乃我也。”一片赤子之情,溢于言表。
李琼久是一位勤奋多产的画家,无论家中挥写,还是出游,常常兴之所至便即兴泼墨,一挥而就,即画即送。无论小品大幅,甚至得意精品,毫不怜惜,画完送完,欣然而去。
李琼久平易近人,所书所画深为嘉州百姓钟爱。平日在小城街头巷尾漫步,常常被热捧他的“追星族”们半路“劫走”,寒门陋舍中,无论粗茶淡饭,还是清水一杯,少不得笔墨侍候,一番挥洒,留下墨宝。受者心满意足,援者尽兴而归。
自己的作品送人也就罢了,他甚至将一些与名家交换的作品,也毫不吝惜地转送他人,其间不乏冯建吴、石鲁、黄永玉等人所作的大批名贵字画。为此,弟子、朋友不胜惋惜相劝,他却满不在乎说:“留着干啥 我家这么小,没地方放,送给人家,比我自己保护爱惜得好,我放心。”(与笔者的谈话)
有次闲聊中,笔者斗胆劝道:“你平时画的可以送人,但精品佳作还是要留下一点,以后出版、展出也好有个提前准备。”不料李老师沉下脸,怒而不答,还发了脾气。自此以后,谁还敢多言
平日家中人来人往,无论相识陌生,只要张口求字求画,几乎来者不拒,无偿奉送。谁为他修理电器家具、砌灶补壁,李琼久尽皆以画相谢。小车司机迎来送往,宾馆饭店服务周到,皆有机会得到墨宝。若赶上好心情,围观者也能如愿以偿。
五通桥的刘中枢就有过这样的好运。他回忆道:“1988年,我出差到乐山,闲逛到嘉州画廊,见裱墙上两副刚刚写好的对联,那熟悉的字体及落款,便知是仰慕已久的李琼久大师所书。他正好与我擦肩而过,我忙追到门口急呼:‘李老师请留步。’迎上去握住老人的手激动地说:‘久仰琼久先生。我是一个书画爱好者,请老师为我留件墨宝,不知可否 ’老人打量下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爽快地说:‘好嘛!好嘛!’我随即在画廊买了一张四尺宣纸。这时,琼久先生已回到画案处,接过宣纸问:‘写何内容 ’我答:‘我爱好书画,书写内容请老师自便吧。’只见先生蘸上浓墨,写下‘书出秦汉,画蜕曹张’一联。录上‘丁卯秋、琼久八十’,钤上印章……”(载《乐山晚报》2005年1月5日文)
最令人称道的是,李琼久与几位书画老友的雅聚笔会,常常会给更多的热爱艺术者带来惊喜,乐山城中就流传有“墨缘雅聚”的佚事。
早年闲暇,李琼久常与书画界老友杨风、刘朝东、李农罕等相聚茶馆闲聊。上世纪五十年代常去的是欣欣花园和公园荷花池旁的茶座,“文革”中破“四旧”,将城内茶馆一扫而光。他们的聚会只得改换门庭,在墨缘裱画店“因陋就简”。
墨缘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裱画店中,一张朱红大漆裱案占据了主要空间,三面画墙直抵天花板,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尽管如此,店主杨师傅仍在铺面角落与临街檐边处摆茶设座,安顿来往宾客。李琼久和几位老先生,自然成为这里的常客贵宾。
一日,天气晴和,几位老先生不约而同聚集到此。店主热情相迎,端茶奉水。尽管空间小得可怜,老人们依然并膝而坐,逍遥自得,海阔天空地谈论起来。一时兴起,命笔墨伺候。此时,伙计们请出文房四宝,一字排开于硕大的裱案之上,老先生们乘兴披挂上阵,挥毫泼墨,畅兴骋怀。
当此之时,街上过客已将裱店团团围住,喝彩助兴,大饱眼福。老先生们也画兴大增,轮番上阵,尽情挥洒。不一会儿,一张张水墨淋漓、神采飞扬之作挂满墙上。待落款签章后,在场观众,皆有可能得到一张免费佳作。上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断断续续的咸集雅聚俨然成为乐山小城中一道文化景观。至今,这独特的文化记忆仍为民间所津津乐道。
李琼久在不得志时如此,而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名声如日中天时依然如故。不少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踏破门槛,欲求其画而不可得。相反,贫民百姓相求,却能如愿以偿。
比如墨缘小伙计李腾燕,是李琼久在裱画店里看着当学徒长大的年轻裱匠。成年后娶妻,并在嘉州画廊门市后租得一小块空房裱画为生。乔迁新居之时,邀请李老师和师母到家做客。不日,李琼久在杨风的陪同下,携夫人欣然赴宴。贵宾临门,夫妻二人脸上洋溢出平日难得的喜兴,奉茶献果,忙得不亦乐乎。早在一天前,李腾云一家就倾巢出动,采购果蔬、酒水肉类,为了迎接贵客还专门请来饭店主厨的大舅子来帮忙。
参观新居后,李琼久与杨风落座闲谈起来。李琼久常说:“学画如琴师,要曲不离口,琴不离手。每天要做到心勤手勤。”这是对学生的教诲,也是对自己的要求,他常常感到“每天不写点画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在李腾云家中落座片刻,他就感到有些不自在了,说:“小李,你乔迁新喜,没有什么给你的,我就送你几只鸡,权当礼物。”李腾燕本来对两位老师登门已是喜出望外,不想还有如此大礼,自然心领神会求之不得。急忙收拾,备齐文房四宝。果然,李琼久信手一挥,母鸡公鸡跃然纸上,后面紧跟一群小鸡,题款搁笔道:“祝愿你们夫妻和谐,儿孙成群。”不料,在旁的杨风打趣说:“如今提倡计划生育,你这是违反政策。”大家一阵哄堂大笑。李琼久接着又画了几张。杨风也留下了墨宝。
李琼久淡泊亲民的普世价值观,乃是中国文人可敬可贵的传统民本精神,他守望的艺术神圣尊严,彰显的乃是一个真艺术家高尚的人格魅力操守。
一身傲骨非无情
别看李琼久对工人、农民、教师、小职员、小商小贩等平民百姓无私奉画赠书,但有两种人却难求一纸半张。
其一:弟子。尽管先生对周围前来索画的人们,有求必应,然而,对在场理纸捧墨,忙得汗流浃背的学生却十分严苛。面对唾手可得的画作,学生们却不敢开口讨要,一旦提出,便是当头棒喝:“要画,自己画嘛!要别人的有何用,要自己画得出来才算本事。”可见学生们要想收藏一张老师作品的困难程度。
其二:权贵。用自己的艺术创造回馈人民,让李琼久感受到道德与艺术的神圣。而以艺术阿谀奉迎,追名逐利,在李琼久看来,是对艺术的亵渎和践踏,以为不齿,这也是他一以贯之的品行。早年在牛华镇时,他就执意回避官僚军警。1978年在北京,也是如此。周连城回忆道:“李老师在北京作画,常常对一般人,如司机、服务员等,有求必应,而对一些达官权贵,甚至有些局长、部长要也不给,因此得罪了不少官场中人。”
笔者就曾亲历这样两件事:
“文革”刚结束,一位地方高官很想得到李琼久一张画,委托笔者约请李琼久老师赴宴并说:“我请李老师吃顿饭,不是想要他的画。”老先生一听便断然拒绝。
第二件,是笔者刚到四川美院就读,受恩师魏传义(现厦门大学美院院长)托付求画一事。魏传义仰慕李琼久已久,又知道我是他的学生,便说:“我的亲戚张爱萍、魏传统,二人家中原收藏有不少徐悲鸿、张大千、齐白石等人的名贵字画,全部在‘文革’破‘四旧’中毁了。他们现在很想收藏李琼久的书画。现带来一些名贵宣纸和古墨作礼,请李老师画两张画。”一是碍于魏老师的面子,二是想拉近李老师与上层领导的关系,我便满口应承。回去向李先生转达魏传义的意思,并奉上纸墨厚礼, 李老师对放在桌上的礼品不屑一顾,只是闭目养神,不置可否。时过多日,还是毫无动静,笔者也不敢催问,日子一长,便不了了之。
所以民间有传,李琼久傲上,不给官家画画。其实也不尽然,他也并非将官方领导一概拒之千里。对不少关怀帮助过他的军政领导,他均以书画答礼。尤其是晚年北上南下,受到各地接待帮助,作画不少。这些领导中,不乏方毅、谭启龙、傅全有、张震等政要。足见九躬甘为孺子牛,一身傲骨非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