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看看就算了,哭给敌人看,没用。
所以,王莽不光封了会哭的郎官,还拜了会打仗的将军。
会打仗的人没有会哭的人多,所以,王莽千挑万选,才选出了九个人。
王莽给这九名将军每人起了个虎号,合称为九虎。
野生老虎没有了,就用人造老虎来为自己壮胆。这就是王莽亲手导演的陕西九虎事件。
刚刚从南郊哭得死去活来的王莽把九虎召集起来,在他们临上阵前,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虎子们好。”
“皇上好。”
“我不好。”王莽擦了擦鼻涕,可能是哭兴未消的缘故,也可能是野外风大,把他吹着凉了,一说话,鼻涕就禁不住往下流,“我要是好,还要你们九虎干什么?”
“皇上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九虎被拜为将军,虽是临危受命,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感恩之心,只要王莽对他们够意思,他们肯定会誓死卫国。
“我给你们数万精兵,你们一定要阻挡住反贼!”王莽下命令了。
数万精兵虽然不算太多,如果士气高涨,就是消灭不了起义军的大队兵马,至少也能抵挡上一阵。
为了鼓舞九虎的士气,王莽决定在他们出征之前,先给他们一笔赏赐。
《资治通鉴》记载,当时长安的国库中还有六十余万斤黄金,这也是一向守财如命的王莽多年的积蓄。如果起义军攻入长安,别说这些黄金,就是王莽的命也保不住。
王莽想得很开,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说:“每人赏……四千钱吧。”
九虎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四千钱!你们别客气,就是一点心意。”
“就四千钱的心意?”九虎心想,“四千钱都不够买具棺材的,连棺材本的钱都没有,还让我们玩命?”
王莽也担心九虎不为他玩命,所以留了一手:“为了让你们在前线没有牵挂,从现在起,就把你们的老婆、孩子接到宫里住吧。”
九虎这才明白,天下没有白封的将军,不但得不了多少好处,老婆、孩子还成了人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去打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带着一肚子怨气,九虎率领着新莽王朝最后一支精锐部队离开了长安。
他们才不愿意直接和起义军交战,而是来到华阴回溪谷,想凭借这里的优势地形严防死守。
九虎的做法虽然属于消极被动,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般来说,对付远征而来的部队,完全可以据险而守。这也是两军开战,有利于东道主一方的一面。没有天时,也没有人和,只能靠地利。毕竟,东道主一方对当地的地形要比远征军熟得多,九虎提前占好了位置,申屠建和李松的远征军就是勘察,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不过, 要是碰见同样熟悉地形的部队,主客场的优势就没那么明显了。
和九虎对阵的,是邓晔和于匡,他们俩都是关中本地人,直接从湖县带着兵过来,轻而易举地就击破了九虎。接着,邓晔打开武关,隆重迎接申屠建和李松的大部队。
《资治通鉴》记载,这场大战后,“其四虎死。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
剩下两虎跑回了长安。
“臣打了败仗,向皇上请死。”两虎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
从通常的意义上来说,“请死”只不过是一句客气话。凡是“请死”的人,一般都不愿意真死,都是建立在“真不会死”的逻辑前提条件下,才敢提出“请死”的要求。
王莽的逻辑非同常人:“请死?请死你们活着回来干什么?直接死在前线,不就省得来回折腾了吗?”
两虎哑口无言。
“既然你们有这方面的爱好,我也只好不嫌麻烦,满足了你们吧。”王莽处死了两虎,心里可能还会想,“早知道,一人给你们两千钱了,共建节约型社会。”
其实,王莽的钱也没有完全白花。跑去守卫渭口的三虎还算帮他多争取到了一点阳寿。李松和邓晔过去打,一时没能拿下。
熟悉地形的邓晔决定绕道。他命令弘农掾王宪为校尉,率领数百人北渡渭水,抵达频阳。王宪这个人的人气不错,所过各地,纷纷开门迎降。各个县的大户,都起兵自称汉朝将军,领着人马跟着王宪,攻击新莽王朝的军队。
李松则派偏将军韩臣等人一直往西攻击,击败新莽政权波水将军窦融所属部队,一路狂追,奔至长门宫。
紧接着,李松、邓晔引大军到华阴,长安已被四面合围。
不光是他们,前面被我们称之为“北丐”的隗家军这时也到了长安城下,和更始政权的队伍争着先入城。
新莽王朝的都城长安,对城外所有的人来说,都充满着巨大的诱惑。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城里的钱粮,把梦照亮。
城里的姑娘,把梦照亮。
城里的王莽,召开了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动员大会。
这次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人可以动员了,只好动员坏人。
王莽把长安城内所有的囚徒召集在一起,慷慨激昂地说:“不管你们以前犯了什么罪,从现在开始,你们什么罪也没有了,等待你们,是名垂青史的功勋。”
囚徒们都愣了:“什么功勋?偷鸡摸狗还有功勋?”
“坑蒙拐骗,还有功勋?”
“强奸妇女,还有功勋?”
“有!”王莽声嘶力竭喊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为新莽王朝效力的军人!你们将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囚徒们全蒙了,他们实在不知道保家卫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王莽派人把武器发给每一名囚徒,又在现场杀了一头大猪,给每人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血。
“喝了这碗猪血,拿起手中的刀枪,你们要和新莽王朝同在,和长安同在!”王莽的语调的确很有煽动力,只不过对象太不靠谱。
囚徒们能不能和王莽同在先不说,一碗腥气冲天的猪血,喝下去是需要胃口的。
所以,尽管史料上没有细节的记载,我感觉肯定有不少囚徒当场就吐了。
为了表示自己和囚徒们歃血为盟的诚意,王莽自己也来了一碗。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他无论如何都要忍着,咽到了肚里。然后张着血盆大口,说:“谁要是不为新莽王朝尽力,恶鬼就会记住谁的名字!”
这句话说得太狠了。王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对这些和自己一起喝猪血的囚徒依然放心不下。这些囚徒又不像九虎那样,有妻儿可以扣押,王莽只好用恶毒的诅咒去约束他们。
这些囚徒也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说:“好!豁出去了!”
其实,囚徒们心里想的是:“豁出去了!被恶鬼记住名字就记住名字吧!总比为新莽王朝尽力好,恶鬼还没来及记名呢,自个就先成鬼了。
再说,这些囚徒对新莽王朝也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平时他们都在监狱里面受苦,现在新莽王朝不行了,才放出他们来就让去送死,凭什么?再说,本来他们判的大多是有期徒刑,这下可好,改成了死刑——监外执行,还不如在监狱里面关着呢。监狱里面多好,有武功的囚徒可以当老大,收一伙小弟伺候着;有文化的囚徒可以在墙上写写诗,做做画;有革命情结的囚徒还可以办份《挺进报》啥的,多好。
为人走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也锁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为什么他妈的全锁着?
只有送死的道路敞开着。
“更始将军史谌,你带领这些人,出去迎击汉军。”王莽牙上的猪血还没干。
“皇上,这些人……” 史谌扫了一眼这些囚徒,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除了满嘴猪血看起来挺吓人,再也找不到一点上阵杀敌的优点,“这些人……行吗?”
“怎么不行?”王莽不容置疑地说,“主要在于决心!在于尽力!我给他们都说了,谁要是不为新莽王朝尽力,恶鬼就会记住谁的名字!”
史谌不敢违命,硬着头皮领着囚徒军出来了,刚过了渭河桥,史谌便折回来,领着极少数人见王莽。
“人呢?”王莽大怒。
“都主动去找恶鬼签到了。” 史谌尴尬地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王莽深信天意,也深信鬼神,可惜这些囚徒却不怎么相信,城外的起义军更不相信。他们也冒着被恶鬼记住名字的危险,把王莽的妻子、儿子乃至父亲、祖父的墓都给掘了。名义上,他们这是为了解恨,实际上,他们是对考古工作有浓厚的兴趣——坟墓里的陪葬的金银珠宝被哄抢而光,没抢到的也不愿白挖,放火烧棺材玩,光烧棺材不过瘾,坟墓旁边还有王莽建立的九庙、明堂、辟雍,一块烧。
连“鬼吹灯”都不怕的队伍,恶鬼也害怕。
深秋的长安城,四面都是冲天的火光。
浓烟滚滚,天昏地暗。
王莽在皇宫里看到火光中的残阳,像铁匠炉中一块滚烫的生铁,不知道这时候,他是否幡然醒悟,自己这个皇帝的确是名不实,言不顺,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就像铁永远都是铁,永远不可能锻造成金子。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生铁总会生锈的。
在中国的历史舞台,王莽扮演的始终是一个小丑的角色。我对小丑并无偏见,现如今,写到这里,心中之所以戚戚然,并非为王莽的愚昧而惋惜,也并非为一个王朝的结束而感慨,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若不是王莽篡汉,富甲天下的长安,怎会在公元23年经历如此浩劫?无辜的人民,怎会在新朝土崩瓦解之时遭此大难?
或许,不应该把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悲剧都推责到王莽一个人身上。
作为一个文明古国,中国的哪座城市在历史上没有过惨遭血洗的时刻?
越大的古都,阴戾之气越重,即便到了今天,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