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日本人的“河豚计划”的庐山真面目昭然若揭,其内容令国民政府中为数不多的直接知道了这一秘密和阴谋的人大惊失色,如果让日本人的这一阴谋得逞,非但会使小国寡民的日本借助犹太人的人力、财力建立起侵华的稳固基地,而且会影响到英美对日本国际形象的看法,尤其会让美国人投鼠忌器,日本以神道教与犹太教同源来软化美国人的思想意识中对日本侵华的反对与加强自身的警惕,以“犹太人的救世主”的面目出现,以混淆视听,骗取美国犹太人和政府的“扶持资金”。
民国政府中的知情人赶紧研究对策,他们已经通过内线得到了可靠情报:日本人将派团访问美国和美国的犹太领袖,届时,可能以民间的名义组织实业家代表团、文化代表团以及切磋日本的神道教与犹太教的异同的宗教代表团前往。当然,中国也在筹组军事、经济代表团等,准备访问美国,争取美国军火和战略物资的对华援助,甚至争取使美国偏重欧洲战场、偏重西线战场的天平能够向以中国为最主要的抵抗力量的亚洲战场倾斜,更理想的是向沿海城市几乎都被日本军队占领殆尽,只剩下唯一没有被切断、还能与外界联系的滇缅公路的中国倾斜。但是,已经来不及等到准备工作与人选十分繁杂的这个团那个组的成行了,否则就太晚了。人们就又一次把眼光投向了任可:他现在应该称得上是中国的“犹太问题专家”,且有名有实,对欧洲与美国熟悉,又曾有过在道义上战胜日本人的经验,他适合先行一步。
于是,任可立即赶往美国。
任可抢在日本人之前,前来会见世界犹太人大会主席兼美国犹太人大会主席斯蒂芬·魏斯,魏斯同时也是在犹太人中具有很大影响力的一位拉比。
魏斯亲自来到他位于纽约帝国大厦中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的电梯大厅中热情迎接。两人之间也不用翻译,一边走向魏斯的办公室,一边热烈地交谈寒暄。
“啊,时光荏苒。那年你随同施肇基大使前来拜见罗斯福总统,并且为总统赠送了湘绣的时候,你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则是个中年人。这一晃,你都成了中年人,我已经成了老年人。”
“但是,我看您还像前两年那样精神矍铄。”
“对了,那是因为你当面对我说中国的抗战必将坚持下去,直到把日本人赶走,我这个已经六十岁了的老人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那年我应国际问题研究所主任王凡生的邀请,到美国做短暂的访问学者,并对美国进行研究,特别是对美国人民对中国人民抗战所持的态度进行研究。记得当时不少美国人曾经怀疑中国能够坚持多久,甚至有似乎对中国还挺懂的人拿出了论据,中日甲午一战,只不过损失了几条军舰,中国就屈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现在日本已经占领了中国的首都南京等好多大城市,中国不久以后还不投降?”
“哦,我记得你当时回答,日本人叫嚣“三个月拿下中国,解决支那问题”,但仅仅上海一地的十九路军抵抗,就拖住了日本军队一个多月。到了现在,日本人的战略已经从全面进攻、速战速决变成了缩短战线,巩固已经占领的城市和地区。中国的出路只有抗战到底,决不投降!”
“是的,形势已经比刚开始的猝不及防、一溃千里强得多了,中日正面战场已经进入相持阶段,但是,这也是最艰难的阶段,不仅仅是军事斗争,这也是我来向你“游说”的原因之一。”
一边说着,两个人一边就走到了魏斯的办公室。甫一落座,任可就开门见山:“尊敬的魏斯拉比,老朋友,我们已经获得可靠情报,日本人正在搞一个十分恶毒的“河豚计划”,是一个关于在中国建立犹太人居留地的计划。要么在哈尔滨,要么在上海,目的是解决日本人自身日益短缺的财力和人力,并大耍“胡萝卜加大棒”的花招,以帮助犹太人,尤其是对从欧洲逃出来的犹太人伸出橄榄枝,向英美示好,另一方面要挟美国犹太人,要他们出资建设居留地,并以其为诱饵,诱使英美对日本改变态度,并吸引犹太富商大量投资,来解决他们对中国作战的困境,希冀从已经深深陷入的泥潭中拔出脚来。我这次来,就是恳请你不要帮助他们!我们料定日本人还会再次来找你。当然,我们已经知道,事实上,很多人已经知道——报纸媒体上曾经报道过的,你曾经两次拒绝了他们!”
“任博士,小老弟。你如此坦率,我喜欢!我也可以非常坦率地告诉你,日本人已经几次三番求见我,我答应了。但是,之所以答应,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哈哈哈……”这两个相差近三十岁的“忘年交”会心大笑。
“我就知道你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支持中国的抗战与正义事业。我们中国人都知道,自从日本开始侵入中国以来,你一直顽强地反对日本人,无论是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还是在教堂面向教众讲道之时,甚至在寄给别人的信件中,连续不断地讲述日本在中国的罪恶侵略,同时,还劝告美国政府应该采取行动“缩短战争或者引向另一场正义的战争,使日本不可能继续对中国进行残酷而罪恶的侵略”。”
“感谢你对一个老人的话还记得这样清楚。老人总容易顽固,老人有时候很容易让人讨厌,因为他知道历史,记得历史,也因为岁月的磨砺让他对事情的本质能够一眼看透,不会被花言巧语蒙蔽,还因为经验和生活的困难告诉他,不要光听人家说什么,重要的是要看他做什么,怎么做。比如小老弟你,我们谋面一共没有几次,且美国在中国的那一边,中国也在美国的另一边,阻隔千山万水,但是我们却能成为忘年之交,是因为虽然中华民族很大,犹太民族很小,但是我们两个民族还是有很多相同或者类似的地方,比方说说谁聪明,人们如果调侃,一准会问“他是中国人?”“他是犹太人?”比如说对家庭关心,对教育,尊师重教,甚至有些宗教的戒律都一样。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你,任可博士任可先生的行动!你们中国人讲究言行如一,知行合一,我们也讲一个行动胜过诵读千言!我们在讨论事情,不说感谢的话,但是,《圣经》里面说“拯救了一个人的生命就等于拯救了世界”!不是也像佛教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又高又胖的魏斯拉比说到兴奋处,将宽大的皮质座椅压得“吱嘎吱嘎”作响,他干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任可身边,拍拍任可的肩膀:“但是,犹太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就像你们中国也有“汉奸”!你知道吗,早在两年以前,哈尔滨的犹太实业家列夫·齐克曼就曾经写信给我,在信中说了一句:“日本人看来对待“满洲”的犹太人相当公平。”流露出希望我支持日本人的请求。我当即给他回信:“我认为犹太人去支持日本人完全是一种堕落行为,日本如同德国和意大利,是真正的法西斯国家。我不希望再讨论此事,不论你出于何种理由想从犹太人那里获得对日本的支持,我都深感遗憾。我向你保证,我将全力以赴反对你们的计划。你正在干一件对犹太人极其有害的事。我不希望再与你讨论此事,我不想与任何像你一样的人谈话。你们这些人准备支持日本,而所持理由既无基础且未顾及这一事实,即日本如德国和意大利一样,这个国家必然会采取反犹态度,事实上它早已经这样做了!”
“斩钉截铁,说得太好了!日本人肯定会弄些小恩小惠,用动听的言辞来引诱一部分人,令一些人相信他们的谎言。就连侵略中国这样明火执仗的强盗行为,他们都能美化成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前不久,我秘密前往上海,——你看,一个中国人到我们自己国家的一个大城市,都要“秘密前往”,很大一部分犹太人衣食无着的惨状我就不细说了,想你也能通过负责资助犹太难民的“美犹联合分配委员会”美国总部,或者上海办事处等犹太人救助机构得到详细的报告,我要对你说的是,日本军警、特务机关和他们的走狗,汪伪“76号”特务,经常殴打残害贫苦的犹太难民和通过报章谴责他们侵略中国暴行的犹太知识分子,已经发生了几起事件。”任可的这番话,让魏斯拉比皱紧了眉头。
“你也许还记得,“西蒙·卡斯帕绑架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是让全世界都恐怖与愤怒的事件!”
任可的一句话,勾起了魏斯拉比的回忆:
在中国东北的“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军队占领了东北广袤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有恃无恐,无恶不作,胡作非为。他们接管了商业,还将许多住宅与商业建筑占为己有。而且,勒索高额赎金的绑架屡见不鲜。
哈尔滨的白俄流民看到机会来临,立刻依附于日本宪兵队,成立所谓“俄国法西斯党”,宗旨就是要消灭哈尔滨的犹太人。他们策划了一系列绑票杀人勒索案,主要针对犹太富商。被绑架并且撕票的,有中央大药房的老板科夫曼,以及中国大商人穆蔚堂等。
哈尔滨在二十年代曾是个“人间乐园”,现在则变成了地狱!其中,西蒙·卡斯帕绑架事件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西蒙是位卓越的钢琴家,就学于巴黎的法国音乐学院。那年的8月,西蒙暑假归来,与女友相携准备到松花江上的太阳岛去游玩,走到江边,西蒙突然遭到袭击!一个黑布头套一下子被人从后面套在了他的头上,他的女友则被人扔进了松花江,当时不知生死——后来,据说是被路过的中国人抢救了起来。但是,西蒙却被这伙人绑架了!
第二天早晨,他的父亲约瑟夫·卡斯帕收到一张绑匪的通知,向他索要10万元赎金!那张通知,是在凌晨用一支金属箭簇射进他的豪华别墅庭院中的。狗吠惊醒了看门人,看门人立即把约瑟夫·卡斯帕唤醒,睡眼惺忪中的他一看到那张白底的“通知”,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白底红字赫然在目!约瑟夫·卡斯帕只来得及看完“你的宝贝儿子在我们手中,要儿子,拿钱来,不多,10万元!”那几个红字,好像是鲜血淋淋,约瑟夫·卡斯帕差点晕了过去。
西蒙的父亲约瑟夫·卡斯帕于1907年从俄国来到中国的哈尔滨,到30年代,他已经成为富翁。他在哈尔滨市中心拥有一座声名显赫的大饭店“现代饭店”,整个“满洲”范围内的许多影剧院都属于他的名下。虽然约瑟夫·卡斯帕原来也是一名逃难而来的“无国籍者”,但发财致富之后,已经为他本人和他的整个家庭取得了法国国籍,成为法国公民,鲜艳的三色旗在灰色花岗岩砌筑而成的现代大饭店正面的广场上骄傲地飘扬。
绑架犹太人的事件在哈尔滨已经不新鲜,时有发生,然而现在约瑟夫·卡斯帕早已不是一个无国籍的犹太人,他是法国公民,于是,他立即去找驻哈尔滨的法国领事亨利·罗菲特。
“领事先生,我的孩子被绑架了,喏,这是绑匪开出的赎金!”说着,约瑟夫便将那张白底红字的纸递给法国领事。
“我和我的儿子,都是法国公民。我的儿子西蒙·卡斯帕刚从巴黎音乐学院归来度假,席不暇暖,就遭此大难,请你为你的公民做主,救出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法国领事亨利·罗菲特看了看那张“通知”。
“证据确凿。你打算怎么做?怎么答复“通知”?”
“他们绑架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钱!”
“你打算答应他们的条件?”
“作为一个父亲,能有什么办法,除非领事先生有办法帮助我们。”
“有我们,你不要太着急。你们是我国的公民,这件事情关系到法国的荣誉,你不能付给他们赎金!”
“但是,这关乎我儿子的性命!”
“你如果给他们赎金,就等于我国公民和我国政府向绑匪低头、让步、屈服,这是我们所不能做也不能同意你来做的。这样吧,我们将与管辖本地的日本警方合作,找到西蒙·卡斯帕。”
“这能行?”约瑟夫既希望亨利领事“此话当真”,又狐疑不定。
“你立即回去,一方面等着看绑匪会不会提出什么新的条件,如有,立即向我或警方报告,另一方面敬候佳音。”
报警之后,约瑟夫度日如年。三十天后,半只血淋淋的耳朵送到了约瑟夫那里,但法国领事向他保证,日本警方即将找到绑票者,力劝约瑟夫坚持不与绑匪妥协,绝不能就此给付赎金。
西蒙·卡斯帕终于被发现了!那是在他被绑架的第九十五天。他受尽严寒、饥饿、拷打与酷刑。这位钢琴家灵巧的双手的十个手指头的指甲已经被一个一个地拔掉,双耳都被割去。他被关在东北特有的地窖中已经三个多月,地窖中的土地是半冻的,只在他的头顶之上有一丝光线,气温在零下30度。在他被发现之前,绑架者已经“仁慈”地用一颗子弹射穿了这位青年的头颅!
整个“满洲”从来没有哪次葬礼像为西蒙·卡斯帕所举行的葬礼那样。为了制止聚集庞大的人群,日本官方警告悼念群众不能通过大街,只能穿越小巷,并在大街街口密布警察。尽管如此,仍有数万人参加了葬礼,包括中国人和欧洲人,包括犹太人与非犹太人。一路上,人群不断高呼:“日本军队偿还血债!该死的野兽偿还血债!”
随后,哈尔滨与上海的犹太社区都就虐待“满洲”犹太人一事向日本外务省次官重光葵提出了强烈抗议,但徒劳无益。后来绑架者被抓住了,他们虽然被投入监狱,却于当晚被释放回家。经过长期的审讯,使大家吃惊的是他们居然未被判刑。两天之后,日本警方反而逮捕了两名中国法官,控告他们犯了“叛国罪”。绑匪转由日本法官二审时,绑架者被判处10~15年徒刑,但是一星期之后,他们被以“特赦”名义释放。
当时,哈尔滨犹太社区的犹太人早已经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了,就在安江仙弘、犬塚惟重与鲇川义介初步设想出基础的“河豚计划”的同时,有数千名犹太人离开了哈尔滨。有的迁往上海的公共租界,有的辗转到了比如开封、天津等中国的其他的城市,有一些人甚至宁愿回到苏联而不愿意继续留在日本人控制的土地上。到了30年代中期,差不多有百分之七十的哈尔滨犹太人离开了那里。一旦他们离开后,就毫无顾忌地说是那里的险恶的形势逼着他们离开的!
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的这样惨痛的血淋淋的事实,魏斯拉比怎能忘记?想起了黑暗中的哈尔滨,他那因恐怖而不停的摩挲着皮质座椅边缘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任博士,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圣经·旧约》告诫我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