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密室门外有人高喊,进来的人是柴桢特务机关长的秘书。秘书什么话也没有说,把手里的一张很小的纸条交给柴桢,转身走出去。
“他是来提醒我晚上有一个活动。”园田这才注意到窗外已是夕阳斜下。上海给园田的感觉,远不如哈尔滨,闷热潮湿,哪里有哈尔滨的风清气爽。但是,难得见到穿越高楼大厦映在密室窗子上的太阳,血红金黄,如悬如转,就像日本膏药旗中间的那一轮不落的太阳,令园田甩脱疲倦。园田挺直腰板,刚要起身,柴桢却说道:“坐,我们还有时间,再来兜一些情况!”
园田正襟危坐,他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情报官员,他就猜到,这个老狐狸下面要说的话,他自己主动要说的话,才是他自己真的要说的和要做的事情。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回去没得交代,也不会让老朋友东条与石原笑话我学会了打“太极拳”。但是,我绝不搞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日本人与犹太人、中国人一样聪明,不会去搞像德国元首和希姆莱追寻的什么“圣血圣杯”,什么找了上千年都找不到的“圣经古卷”,好容易找到一把“朗基努斯枪”,还放在玻璃罩中供着;我呢,也不会像我们国内的专家,做那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无用功。——对了,我忘了提醒,安江与犬塚那样起劲,是因为不利用河豚,他们就一点用处一点价值也没有,就只是一些普通军官而不是所谓“专家”。”柴桢的语言开始变得犀利,“你回去以后可以坦率地对我的老朋友东条英机讲,他不是让你来征询我的意见吗,我的意见是,日本军方如在东北搞犹太难民区将是行不通的!”虽然柴桢此时的直率犹如为园田泼了一盆冷水,园田内心有点别扭,但是因为有了前面的猜测,他已经不感到惊讶和奇怪,他反倒打算安静地听听柴桢的理由。
“淞沪会战后不久我就来到了上海,那时我已经知道,淞沪战争爆发后,上海租界里的犹太侨民几乎都支持中国军民的抗战,参加美、英等国侨民的集会和示威游行,犹太人社团也多次单独发起声援中国的活动。“八一三”战争打响之时,上海的犹太侨民也是一边倒地声援中国,发起募捐活动。犹太侨领艾尔克曼几次在租界内的报刊上撰文直斥我们的军队,说是“日本军队对这座亚洲第一的国际化城市的进攻犯下了旷古未有的滔天罪行”……还有好多好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很难想象,犹太难民们会愿意去寒冷的东北,托庇于日本皇军的枪刺之下!”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不知怎的,两位情报官员在谈论着如此严肃的,甚至关涉一个逃难到中国的弱小民族的数万人的最终命运的时候,园田竟然想起了这样一句中国话,自己居然还在内心里偷着笑了一下。
“这是现实,起码是上海的现实。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军人的使命,政府的饷银,士兵和我们百姓的生命,容不得我们在异国他乡作“乌托邦”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柴桢的表情不仅仅严肃,而且严峻,“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机密,我们已经获悉重庆方面正积极筹划建立犹太人安置区,名称就叫做“云南计划”。该计划已经得到外交部、内政部等多个部门的同意,只等蒋介石最后批准并下令实施。由于是孙科、孔祥熙从中推动,很可能会取得成功。倘若真的搞起云南的安置区,对我们的对华战争,对正陷入僵持阶段的战局,对我们的军界和政府肯定不利。据我所知,除了他们打着什么“人道”和所谓中国儒家讲的“仁道”的旗帜之外,其目的和我们的“河豚计划”的主要目的几乎一样,都是吸引犹太人的人才、资金,影响英美,改善关系等等。但是,正如我们的“河豚计划”,重庆方面的“云南计划”也属于他们的最高机密,云南那么大,具体打算安排在哪里,安排多少人,人从哪里去,需要多少钱,谁具体负责组织,我们都不知道。”说到这里,柴桢提高了声音,“当务之急是要了解有关详情,从中破坏,不能让中国人得逞!”不管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和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中国人也在打“犹太人”这张牌,而且进程可能比日本还要快,这让园田警醒,同时生出一些担心。
“将军,你的意思是,纵然日本关东军无法在东北建立犹太难民安置区,也决不能让中国方面安置犹太人的计划取得成功。”
“对!”
柴桢斩钉截铁,并且面露一丝得意。园田想,这老前辈老中国通如果不是成竹在胸,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
“我们在西南滇、川、贵、桂诸省已建有地下谍报网,而且已有一些情报员成功地打入西南国民党军政界,与一些地方实力派人物乃至一些少数民族的个别土司、酋长也建立了关系,正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
原来如此,园田听了连声叫好,一扫阴霾,鼓掌狂笑。
“此计完全可行!还是那句话,如果我们的“河豚计划”难以实现,也一定让“云南计划”成为一枕黄粱!”
“说得好,我们一定要让他们的“云南计划”失败!当然,我们非常需要见到敌人的这份详细的计划,而不只是个题目。必要时,我会动用非常手段甚至“杀手锏”!但是,这不是说没有看到他们的这份东西,我们就可以无所作为了。我觉得,他们的“云南计划”可能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了,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阻止他们,最起码也要拖住他们,让他们不能也不敢从容不迫地实施。为此,我们现在就要采取果断的行动。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这个计划具体在云南的哪几个地方实施,但估计腾冲是“核心区”,因为那里连接缅甸,从那里出境200公里左右就到了缅甸的大城市和军事要地“密支那”。腾冲靠近“滇缅国际公路”,而且可以连通印度,方便犹太人走陆路或者水路到达。”说到这里,柴桢特务机关长阴险诡谲地一笑,“我最近要利用我们在那里的“西南谍报网”展开一次“猎头行动”,打击他们,吓阻他们,动摇他们的决心!”
“猎头行动?”
“这次行动的具体内容高度保密,只有我与谍报网的站长知道,恕我不能泄露,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柴桢的眼睛直直地盯住园田,“但是,对方有一个人,我们不好对付,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此人叫任可,曾经在维也纳的中国总领事馆当过总领事。不像我们,没有人管他叫“犹太问题专家”,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比杉须贺还要早就开始帮助犹太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比我们的所谓专家还要专家!他回国后,据说担任了一两个闲差,但是,我已在第一时间得知,他被委任为重庆政府外交部的情报司长。我们不得不加以小心。因为,我们已经有人吃过他的亏,我也不瞒你,就是现在与我同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三鹰四木!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三鹰四木的同学,对吧?”
“是的。”
“以后有些情况你可以去问问他,问问你这位老同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能有机会联起手来对付这个任可,对付与我们作对的中国人!”
“一定!”
园田开始起身告辞。
“呃,对了,你回去后,还要代我向南次郎司令长官问好!”说这话时,已经将园田正勇大佐送到门口的柴桢吉利少将诡谲地一笑。园田想起,难怪南次郎司令官对“河豚计划”很冷淡,原来他们看法相同。但是,聪明的园田也听出了柴桢的潜台词:不是我给河豚计划泼冷水,是你们的直接上司不积极。柴桢实际上是采取了一个“骑墙”的办法,同为关东军出身,柴桢与南次郎、东条、石原和板垣关系都说得过去,谁也不想得罪。但是,园田也相信,这个老前辈、老狐狸、老特务,没有比他更精明阴险的了!自己其实和他算得上是一类人,可笑的是,所有小说影视几乎都把搞情报的视作飞檐走壁、武艺高强、冷酷残忍、嗜血杀人、无恶不作的强大之人,殊不知,也有满面笑容、思维缜密、动脑不动嘴、动嘴不动手的“善人”,就如同过去的中国,同为状元,却也有“文状元”和“武状元”之分。
但是,劳累了一天却依然腰板挺直的已经走在上海的夜色中的园田大佐也相信,即便老如柴桢者,也十分希望能够“建功立业”。尽管他对“河豚计划”有十二分的不看好,但只要是日本军界或者日本政府一致决定具体实施,柴桢也会全力以赴。这就是日本军人的特点和日本武士道精神的特质,柴桢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