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年纪轻轻,妻子就病逝了。在维也纳任总领事时,任可将女儿送回国内老家读书,直到调回国内,一直是孓然一身。才刚三十多岁的人,工作繁忙,同时身兼两任,工作交往与社交圈子迅速扩大,现在,还顶了个少将参议的头衔,同事朋友都为他着急,认为他事业有成,人品贵重,前途无量,是个真正的“钻石王老五”。而且,在山城重庆这个“陪都”,虽然日本飞机时常窜过来轰炸,但是,“舞照跳,社交照搞”,中上层人物不少纸醉金迷,朋友同事搭帮出去活动交际,左挽红右携绿的,都带上妻子和女朋友,光棍一个的任可,说轻点是有些“不搭调”,说重点是“有煞风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热心的上司、朋友都给他介绍,但是,没想到对此事任可一如他在维也纳的行事作风,仍然秉承“独立之意志”,采取不即不随的态度。在朋友的介绍推荐下,也曾见过几个名媛闺秀、职业女性、知识女生之类的,但总如俗话所说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对持“皇上不急太监急”心态的妄图一夕促成的朋友,美其名曰:恋爱婚姻,完全靠一个“缘”字,可遇而不可求,急躁不得。搞得旁人即便抓耳挠腮,也奈何不得。
但是,有一天任可去参加一个湖南同乡赴前线杀敌的饯别宴会,无意之间,看到一个蛾眉淡扫、着宝蓝色丝棉旗袍、身材高挑窈窕的女子,顿觉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心神为之一振。经同乡介绍后,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打招呼,开口喊了一声“任老师”。任可一惊,但觉十分亲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以前。问她究竟,才晓得她籍贯长沙,曾就读于女二中和湖南一师。这既令任可惊喜又自责“糊涂”。原来,任可从德国慕尼黑大学学成归国担任湖南省政府秘书之时,曾经兼职分别在这两所学校里教过书,却没有注意到有这样的“高徒”。不过,晓得了这层关系,席间两人谈话气氛轻松,如话家常。在那两所学校的往事历历在目,攀谈起来如数家珍,同学老师之间的种种逸闻趣事,一一来在嘴边,任可自觉心旷神怡,这是他到重庆之后谈话最痛快的一次。两人也似心有灵犀。本来不太爱喝酒的任可,面色通红却精神矍铄,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兴奋并掺杂着一种微妙的情愫所致,抑或兼而有之。
任可怕同乡和同座的其他人奚落,便借上厕所外出“冷静”一下,但是,心血来潮,思如泉涌。任可到此刻才发现,如果爱情上的事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话,他们两人似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
任可记住了她的名字,叫做荣欣绶。
饯别宴会散席之后,意犹不舍的两个人复又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奥友好咖啡馆”去喝咖啡。这是重庆的一家老馆子,据说是很久以前来四川旅游探险的一对年轻的奥地利夫妇开的,他们惊叹于峨眉山的鬼斧神功,爱上了这里的异域文化与天府之国,便在重庆落脚,开办了这家咖啡馆。虽然后来奥地利国土被纳粹德国抢了去,但这块招牌他们抢不去,仍然保留至今。
也许是触景生情,任可忽然又想起了维也纳,想起了李薇,喝着咖啡,随口呢喃了一句:“茶花……”
“茶花?”虽然他的声音很小,又是下意识地说出,坐在小小的咖啡桌对面的荣欣绶却听见了。
任可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她既是我的妻妹,也是我的同事、下级。”
“她叫什么,是叫李薇吗?”
“是,你怎么知道!”任可十分震惊。
“我与她是一个公司的,她曾经是我们的“茶叶公司之花”,简称为“茶花”。”这话令任可且惊且喜:“你与她很熟悉?”
“岂止是熟悉,我们是姐妹,同事间的好姐妹!数十个姐妹之间,就我们两个最要好。”
“那你就是“茉莉花”罗?”
“是耶。”
“我听李薇提起过,没想到在重庆能遇到你!”
“我毕业后,与李薇同一期考上了长沙茶叶公司。刚开始,茶叶公司女职员就我们三两个,我们很自然地成为了好姐妹。抗战爆发后,茶叶是中国出口的大宗物品,用来换汇购买军火,所以公司迅速扩大,组建了国营公卖的“中国茶叶公司”,女职员也增加到上百人,后来的人大多数都有后台老板的介绍。因为我们两人有文化,生意做得好,最为出色,又属于最早的创业者,还是好姐妹,就被同事们称为“茶叶公司之花”,李薇是“茶花”,我是“茉莉花”。后来,她考入了外交部,我则随公司外迁至重庆……”
夜晚的重庆山城,因为防止日机空袭的灯火管制的需要,灯光熄灭,但依山高低错落而建的山城,似乎离皎洁的月亮更近,将二人恋恋不舍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早已经醒了的些微酒意,令两颗清醒而兴奋的心儿与头颅更加清楚与明白,更加靠近。任可一直将荣欣绶送回到女职员的宿舍方才转回。离别之时,两人约定,第二天下班后,任可去看望她。
第二天,任可如约来到荣欣绶的宿舍客厅,只见高朋满座,都是些女客人,而且个个站起来喊他做“老师”,才晓得是荣欣绶约来了一些她的同学和老乡欢迎任可。
“你是黄怡然,你叫董文清,她是赖向盈……”任可一下子认出了几位他直接教过的学生。俗话说“海内存知己,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何况又是如花似玉般的年轻女性,任可内心十分高兴。这些女生看起来比任可还要兴奋,一下子聚拢过来,热情洋溢,问这问那,个个都像快乐的小鸟,增加了无限的亲切之感。
“走,你们都跟我去,我请你们,荣欣绶,你叫上她们,我们一起边吃边聊。”
“呦,任老师,我怎么听你叫她的名字这么别扭啊,你不如直接就叫她更好听的称呼,就叫她“茉莉花”得了!”黄怡然公然地与任可开起玩笑来,招惹得女生前仰后合,笑成一片。
于是,由任可作东道主,请她们一起吃晚餐。
自此以后,任可每天下午下班后便从重庆上清寺赶到临江门茶叶公司去找荣欣绶,周末便常与她整天厮守在一起,凡有活动与聚会应酬,两人一同参加。就是留美与留德的同学会,任可也都带着荣欣绶一起出席,出双入对,介绍她与自己的同学、朋友认识。两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发展。
如此这般,消息灵通并十分看好任可的贺耀祖,如何不知。
“国际问题研究所”的王梵音主任也来劝任可注意保护自己。直到现在,任可还一直借住在王梵音的家中,并且在国际问题研究所一起工作。
“我们俩这一段时间内接触了那么多的国外情报工作人员,你应该听说了除了战场上的明火执仗,暗地里的无声的硝烟一点也不比正面交锋来得少,来得差。你一定要找可靠的人跟你同去。”
“骝公已经给我派了一个叫“南江”的,虽说不是两局和六组的人,但骝公说此人外号“提篮飞”,说是因生在上海提篮桥附近,长在提篮桥附近,曾经只身大战五名上海“阿飞”而得名,并告诉我说上次国联同志会派人赴上海调查犹太人的生活状况,就是派他去的。当时确实还发生了一点情况,杜月笙已经跑到香港去了,但是,他手底下留在上海的“小赤佬”有想向来沪调查的国联会揩油的,就是由这个“提篮飞”出面摆平的。”
“我说的是“文武助手”你都要有。这个人可能是孔武有嘉,精明有余,但是,你还是需要一位在文书和生活方面能够帮助你的人。我就直说吧,别看你是在慕尼黑学的“经济学”,你长得不像个老板、商人,他恐怕也做不了账房或者跟包。你也不是一名军人,他扮作你的副官?你倒不如说你是个博士学者,到上海继续研究犹太人的问题,就打着“国联”的旗号,研究出的成果给哪一方的政府都行,都需要。南江反正年轻,就充当你的助手。你不如带上你的女友,对外就说是夫妻,便于掩护真实身份,也确实能帮你应付很多的事情。不要瞒我,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就算没有听到,你住在我这里,喜怒哀乐、早晚出入、每天的情绪和行状我还看不出来?”
“你这位老兄,看来以后不能再住在你这里了,你快成了双重间谍了。”
“哈哈哈……这还不是为了你。”说笑了一阵,王梵音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上回你说过你原来在维也纳领馆时给你开车的那位司机,叫什么汪潜,对,就是叫汪潜的,被我们在海外的反间谍机构拿住了,查清什么事了吗?”
“他被纳粹收买,向他们报告了我在领馆内所住的房间,所以“黑衣人”才能摸进领馆刺杀我。”
“你看,身边必须有可靠的人才好避免出事吧,听我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