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以一名“游客”的身份急冲冲地赶往埃维昂。这是法国最北部的一个小镇,小到什么程度,仅有数千名居民,但是,任可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赶去了解情况,力图在第一时间在现场掌握一些信息的。这次的“埃维昂会议”,是由美国总统罗斯福倡议召开的,并且是专门针对德国、奥地利和整个欧洲的犹太难民问题召开的。虽然民国政府并不在32个与会国之列,但任可要去观察一下。
1933年,希特勒上台伊始便开始了他的排犹暴行,企图建立一个纯粹的日耳曼人国家,由此纳粹颁布一系列反犹立法,德国52.5万犹太人逐渐被剥夺了政治、经济和基本的公民权利,处境急剧恶化,实际上沦为无国籍的难民,这便产生了德国犹太难民问题。1938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又有18.5万犹太人成为难民,局势急转直下,德国包括奥地利犹太难民危机全面爆发。1938年7月,来自于欧洲、美洲、大洋洲32个国家的代表云集法国埃维昂,召开一次旨在解决难民危机的国际会议。因为任可身为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维也纳又是奥地利全境居住犹太人最多的城市,虽未受邀,他仍然以一名游客的“个人身份”来此“度假”。
此时正是法国的夏季,法国北部的气候炎热干燥。但是,埃维昂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地理环境很独特,前濒莱蒙湖(日内瓦湖),后依阿尔卑斯山,小城被紧紧地包围在山水之间,湖光山色令人陶醉,近处有葱翠的绿树碧草,远处有举目可及的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再加上上天恩赐的可供保健的矿泉浴,夏秋之间前来游览或疗养的人数以万计。
任可急匆匆地赶到一座旅馆里,放下简单的行李,便立即出门绕湖向山间走来。他是要去赴一个约会,是与驻立陶宛的日本领事馆代理领事杉须贺和瑞典外交部官员瓦伦希瑞见面。虽然中国与日本两国也都没在受邀与会的国家之列,但是他们也都以个人身份来此“旅游”。而瓦伦希瑞则是与会的瑞典的代表之一。当时,作为一个中国人,任可原先是不愿也不可能与作为一个日本人的杉须贺见面的,自己的祖国正在遭到日本的侵略,中国人正在遭到日本人的压迫。但是,在埃维昂会议之前的一次国际会议上,在对待犹太人的问题上,他们居然有同感,并有共同的担忧,再加上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并未放弃与日本方面的“外交努力”,他们成为了对犹太人问题具有共识的“朋友”。至于与瓦伦希瑞成为朋友,更不是问题了。
在山上的一处山泉边,他们会面了。没有心情观赏这个小镇的美景和湖光山色,他们便交换起对犹太人问题的看法来。
“听说你们中国人与犹太人有很相似的地方。”在谈了一些外交官之间流传的消息之后,任可没有想到杉须贺会这样对他说,虽然是朋友,但还是引起了他作为一名外交官的“国家意识”。这种时候,他是绝不愿意任何人拿中国与犹太人问题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是一个日本人。但是,外交官的礼节和风度还是要保持的。
“你倒说说看,怎么相似?”
“聪明与家庭。聪明就不用说了,你们和他们都是很重视家庭、家庭观念很浓的人。”
“哦,这倒也是。”一听杉须贺说的是这个,任可便把心放下来了。
“你看,犹太人进集中营和逃难,都是拉家带口的。”
“说起逃难,恐怕他们也没地方可逃了!”瓦伦希瑞说道,“我比你们先来了两天,私下里与英法等欧洲各国的先期到来为会议做准备的秘书和工作人员交谈过,都为犹太人捏着一把汗,但也都担心和猜测自己的国家恐怕“爱莫能助”。我们瑞典从一战开始就严守中立,如果欧洲再开战端,我想也不会放弃这一立场,所以我想也不会为犹太人大开方便之门,以免惹火烧身。”
“我们日本倒是有人想利用犹太人的财力和技术。”说这话时,杉须贺又看了任可一眼,见他安之若素,便苦笑道,“不像你们中国,地大物博,民族众多,我们日本弹丸之地,又是单一民族,人家不会来。”其实,任可与瓦伦希瑞此时还不知道,杉须贺因擅长几种外语,日本政府还命他侦察德国与苏联的内情,表面上虽无任命,暗地里也算是一种间谍身份。虽然此刻,他的身份还没有任可高,但一些情报信息却比任可掌握得多。
“都是朋友了,说话不妨摊开一点,直率些。我估计还就是中国愿意并且能够接受犹太难民。沙俄时代,就有不少犹太人到了哈尔滨、上海。中东塞法迪犹太人也早在上海落了根,还发了财。”
“他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还是要小心!”任可一面告诫自己,一面反驳道,“比起三十二个与会国中的西方国家来,中国又大又穷,恐怕轮也轮不到中国来接收难民。你要说历史,中国的河南开封倒是早在宋朝的宋徽宗时代就有从中亚的波斯或者印度经由天山南路入境而来的犹太人,先是经商,后定居下来。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并且早已与中国人同化了!”
三人还要争论和讨论,却听有人喊道:“哦,几位朋友,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真是幸会。在讨论什么,如此热烈,比我们这些与会国的人还要认真?”
原来,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法国外交部的朋友巴尔瑞克,他身后还跟着英国外交部的朋友狄菲斯,都是在以前的国际会议上认识的。
“大热天的,何必如此认真,大好风光都被辜负了。给……”巴尔瑞克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们三个人,“我们埃维昂的矿泉水可是全世界有名的。我正要带我这位英国朋友去做矿泉水浴,走,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我就不和你们一同去了。”虽然都是在国际外交界混了几年的朋友,但杉须贺却婉言谢绝,“你们应该知道,日本的泉水浴也是出了名的。”
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外交辞令”,可能他当着英法两国的外交人员和朋友有些尴尬,“一战”时日本还和英国和法国是“协约国”的盟友,共同打击德国和意大利,到了现在,却与“一战”时这两个敌对的国家成为盟友“轴心国”。
其实,任可也想离开,自己的国家并不在受邀国之列。但是转而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了解一些情况,以便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中折冲樽俎嘛,便和瓦伦希瑞一道跟上他们俩人往浴场走去。一边走,巴尔瑞克一边自豪地问:“你们知道埃维昂的矿泉水是怎样出名的吗?传说,1789年,法国贵族勒塞伯爵患了肾结石,病痛的折磨使他身心疲惫,为了散心和养病,勒塞来到幽静的埃维昂镇。住了一段时间,勒塞爱上了这里的矿泉水。它是阿尔卑斯山积雪融化后形成的,口感甘甜爽滑,喝过后,浑身畅快无比。勒塞养成了每天喝大量矿泉水的习惯。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使他痛苦难忍的肾结石,自他来到埃维昂后居然没有再发作!医生确诊说,他的病已经好了,被埃维昂的矿泉水治好了。勒塞伯爵和神奇的埃维昂矿泉水的故事迅速在上流社会传开,从此埃维昂镇因水而闻名。”他回首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这几位朋友,补充道,“矿泉水有保健功能,泡矿泉浴能祛病美容,很多人慕名而来。”
埃维昂的矿泉水甘冽怡人,矿泉浴场的泉水更是澄清碧澈。四人躲开众多的游客,找了一个略微安静的角落泡洗起来。
“一丝不挂好说话!”瓦伦希瑞来了个小幽默,其实,在这里,大家并非一丝不挂。“你们英国可有什么措施?”他接着问道。虽说是中立国,看起来他也很想尽早了解一些情况,任可心里想。
“……”沉吟片刻,狄菲斯什么也没有说。
“你们可算是有一些方便之处,巴勒斯坦不是就在你们的掌控之中?”
“那周边那么多的阿拉伯国家呢?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感受。”
瓦伦希瑞不再问,四个人一时也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那“依云怡然”的泉水仍然在哗啦哗啦柔声地流动。
埃维昂小镇的清澈泉水并没有能够荡涤污泥,疗救顽症!
长达九天的埃维昂会议,虽然有过激烈的争吵,但并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任可没有听到任何能够真正解决犹太难民问题的消息,徘徊在维也纳、徘徊在奥地利的犹太人原本满怀期冀地等待着一个可能会给他们提供方便、带来希望的消息,但消息真的传来,却不啻于给他们当头一棒!32个与会国一致拒绝收容犹太难民!而在此前,许多犹太人做梦都想去美国,但美国以对奥移民名额已满为借口关闭国门;英国迫于阿拉伯国家的压力,严格控制犹太人前往英控巴勒斯坦,因此,埃维昂会议延伸了绥靖政策和置身事外的态度,这样糟糕的结果,使奥地利犹太人处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