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农副产品加工厂、养猪场的事敲定,地点就选在村子外陈家的林地上,那是一片土质较差的坡地,基本没正式种过庄稼,也没有大的树木,只有一片杂草乱石,处于整个村子的边缘地带。图纸是建国自己设计的,高坡上先建一层平房,屋里加工粉丝、面条,房顶晾晒。本来建国想加工房、养猪场一步到位,洪橘和£爸考虑资金有困难,再加上洪橘提出村容村貌、环境问题,只能先把加工房建起来,猪场的事就决定暂时放一放,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建国作出了让步。
洪橘进城到县委党校参加培训,这回要学习七天呢。
这一周的白天学习相当紧张,日程排得满满的。必修课程安排了“现代市场经济知识讲座”、“群众工作方法研究”、“气象灾害及其预防”、“学好用活法律,走好致富之路”、“三农工作面临的形势与任务”。
党校还安卩学员去参观了万州区高梁镇现代农业园区,参观学习万州区旅游产业发展项目。洪橘的结业论文标题就是“逐步发展体验式旅游观光经济,倾力打造生态型青龙镇后花园”,并在大会上作了交流发言。
晚上相对来说要空闲一点,洪橘除了去看秀玲和郭涛,跟郭涛两口子商量把桃花村的无公害蔬菜打进城里各超市,还抽中午的空闲去了农贸市场,检查了各个菜摊运营情况,让大伙作好准备,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有桃花村的“无公害蔬菜”出售了,到时给每个摊点插上标牌。赵志富的儿子赵勇问支书:“这牌子写啥呀?就写“桃花村无公害蔬菜”要得不?”洪橘点头:“要得噻,到底是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哟,就按这个意思写。”赵勇得了夸奖,信心更足了。
培训班结业的前一天晚上,洪橘上超市买了一大兜水果,去看周叔叔和汪姨。门打开,汪姨高兴地一把把她拉进屋,周叔叔也忙着给洪橘让座倒茶。
落座后,汪姨给洪橘削苹果,责备洪橘:“姨妈说了的噻,你怎么不听话?来就来嘛,就像家里一样,可不兴送东西,下回不准了哈。”
洪橘也笑笑:“姨妈,我不就顺路给家里捎上几个水果嘛,有啥要不得哟!”说得周叔叔和汪姨乐呵呵的。
周叔叔主动问了桃花村一些情况仔细汇报了村里,特别是道路交通方面的,洪橘吃着苹果,因为没桥,只有一条断头公路,经济发展已经受到极大制约,孩子们上学又成为村民们最头疼的事情,用小渡船摆渡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等情况。近段时间自己心里很着急,只要一有空,脑子里就是修桥修公路,简直被折磨得吃不香甜睡不安生。洪橘向周叔叔打听,目前上级是不是有一些扶持政策和举措?
周局长安慰洪橘:不要着急上火,库区形成后,这种无桥断路情况普遍存在,县里也专门开会研究这件大事,关系民生和稳定嘛。桃花河大桥准备冬月枯水月份开工,这笔资金由上面出,至于村里的公路,也就只有几里路,虽说是削岩填谷,难度大,但恐怕还得镇上和村民自筹部分资金,可能还得投工投劳,不能完全靠上级,希望洪橘能理解,多做做村里乡亲们的工作。
洪橘听了这个信息很是高兴,很晚才跟叔叔、阿姨告辞,阿姨要洪橘就在家里住一晚,洪橘说党校有纪律要求,出门打了出租车赶回党校。
第二天上午党校举行结业典礼,村官们会餐后各自打道回村了。洪橘趁空去妇幼保健院作了检查,医生告诉她怀孕了。洪橘高兴地问:“真的吗?我真的怀孕了。”那个漂亮的女医生笑着说:“是真的,你确实怀孕了,想不想要这个宝宝?”
“要啊。”
“恭喜你。”
傍晚,村里的广播开始播放“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停止,传来张展的声音:“通知,请村支两委成员及村民代表明早八点到村会议室开会,有重要事情研究。望互相转告、提醒,准时到会。”一连广播两遍。
洪橘回到家,一家子围成一桌吃饭。建国说你不是说有喜事要跟家里人说吗?啥子事,快说呀!”洪橘说先吃饭,我饿了,吃完饭再说吧。”
吃完饭,洪橘一边帮婆婆收拾桌子,一边问家里人村里的情况。建国又问:“老婆,有啥子喜事快说吧,我可等不得了哇。”
洪橘故意逗趣:“你着急呀,我告诉你们卩巴,我去看了周叔叔和姨妈了,听周叔叔说下月我们桃花河大桥就开工了,这钱由政府开支,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
“呀,真的要重修桃花河大桥啦,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呢。”建国妈高兴得脸上笑成了一朵秋天的菊花,问,“你周叔叔和姨妈还好吧?,洪橘点头:“都好着呢,姨妈退休了,正上老年大学,说过段时间等公路通了坐车来村里看我的。
“那太好了,好多年没见面,还真想啊!”
“这回大桥一修通,桃花村儿人的日子真的就更有盼头了。”建国爸说。
苗苗也凑热闹:“妈妈,是不是以后就可以让秀玲姨妈开小轿车来接我进城啦?”洪橘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笑着点头:“对呀,以后进城就方便快捷多了,村里的蔬菜呀、果子呀,我们家的面条、粉丝呀,志富叔家的肥猪、张展家的肉鸡都能及时地运出桃花村啦。咦,建国,你不高兴?”洪橘发现建国一直不吭声,用手轻轻捅了老公一把。
“高兴呀,我这不是被天大的喜讯给震晕了吗?支书老婆,等公路通了,我想申请买一辆车。”建国一本正经地,逗得全家老少笑个不停。
建国又问:“洪支书,桥和路一起修?”洪橘点头。“都是政府出钱?,洪橘说:“心太大了吧,修桥资金由政府出,修路上级要支持大部分,村里出一点儿,大伙儿再筹一点儿,劳动力家家都要投一点。”
“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你这几个一点儿,只怕是有得你苦头吃喽,再说时间还这么紧。”建国一下子火了。
“就是嘛,你呀,妈不是多话,你就是一个受累的命,要筹一二十万呢,你看有好难啰。”
建国开口了:“算了,说啥呢,不说了,才回来累慌慌的,早点儿歇着卩巴,工作的事儿明天再想法子嘛。苗苗,跟奶奶、爷爷回屋,明天还要上学。”苗苗答应一声,正要走,洪橘递给女儿一本《安徒生童话》,高兴得苗苗抱着妈妈猛亲了一口:“谢谢妈妈!”
奶奶一边提书包,一边催她好了,回屋睡吧,还嫌你妈不累?”
小两口回屋,建国一把抱着洪橘亲个不停想死我了老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了。”
“没出息的,人家又不是出去耍,再说你老婆又不是不回来了,真是的。”说完从包里拿出化验单递给建国,建国接过去看了几秒钟,一把拉开房冲楼上喊苗苗,你要有小弟弟啦。”
建国妈站在楼口说莫叫了,苗儿早睡着了,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啰。”建国返身关好房门,洪橘嗔怪他:“真是的,你会掐会算啦?现在就晓得一定是个小弟弟?你就不喜欢女孩儿?没看出来,你不过是重男轻女的俗人一个,算我看走了眼,不过我是始终对男娃女娃者卩一视同仁,我相信常香玉老师唱的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句韵味十足的豫剧唱腔脱口而出。
“哎,哎,老婆大人莫误会,我不就是高兴了想给爸妈报个喜吗?哪想那么多嘛!”看洪橘闷坐在床沿上,凑上去问,“老婆,还在生我的气呀?怀孕的人生气对胎儿不好,城里医生没给你讲?”
洪橘“扑嘛”笑出了声讨厌,就你懂。”
“看,这才是陈建国的好老婆嘛,你放心,你老公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的,还在部队这个大熔炉炼了几年,这个道理早整明白了。独生子女还论啥呢?不就是有儿子就有女儿,有女儿就有儿子吗?今后家家户户都形成这格局,大家都把这道理整明白了,不就和谐了吗!”
停了停,又补了一句:“老婆,你要是生个双胞胎就好了。”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是说家家户户两个孩子好带也好教育,还能避免很多后顾之忧。”
“好啊,陈建国,口是心非是吧。再说,苗苗不是我们的女儿吗?原来你不喜欢苗苗?看我不跟妈告状。”
建国急得争辩老婆,我不是那意思,你莫跟妈说,啊,好老婆。”
“不说也行,看你表现。”
“行行,我肯定比你更疼苗苗。”
“这还差不多。”
半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全家。建国急道:“我马上来。”又忙给洪橘王说“你妈病了,黑灯瞎火地,我先去看看,你不要去,康明已经赶拢了,正在抢救,有事我再中丁电话。”可洪橘根本不听劝,急得赶紧穿上羽绒服,拿上手电筒就出了门,建国只好跟上。建国妈跑到门外说了声:“洪橘,小心点儿啊。轻轻把大门关上。”
只几分钟两口子就赶到洪橘娘家,素云双目紧闭,正在输液。康明说初步诊断是脑溢血,得赶紧送三峡医院,晚了恐怕有危险。这话刚一出口,屋子里出奇地安静,所有的人都清楚洪橘妈这次去多回少,桥还未建好,公路不通,船又很慢,如何能快速赶进城里抢救哟?
洪橘给德林打电话,德林说马上开船,把病人抬到船上来吧,一群人赶忙用滑竿把病人抬上船。等把洪橘妈送到三峡中心医院急救室抢救时,天还未亮。
不大一会儿,医生出来十分同情地告诉家属,病人送得不及时,已经错过抢救时间,请家人节哀,处理后事吧。话音刚落,洪橘发出一声惨叫:“妈、妈……”昏死过去了,吓得建国一把抱住洪橘,医护人员又赶过来抢救孕妇。
爸老了,哥嫂又远在广东,这次,洪橘妈妈的丧事就全仗女婿建国安卩了,
村里一大帮子热心人都来帮忙照应。
夜已深,建国还在给远在外地的哥嫂、大姑拨电话。
放了寒假,男娃们在晒场上分成两队玩儿“打国”游戏,口里高喊着:“打国打国,打败美帝国。”洪橘正上小学一年级,跟骆娃和秀玲在院坝里跳橡皮筋。
路娃一边跳,一边唱:
黄桷树,
黄桷丫,
黄桷树下就是我的家。
正跳得高兴,陈建国滚着铁环过来。铁环滚到骆娃脚背上骆娃生气地喊:“建国,你干啥?人家跳绳呢。”
“你跳哇,我又没叫你不适。”建国一脸调皮地坏笑。
“你铁环都滚到我脚背上了,我还跳啥绳?你这不是成心吗?”骆娃气哭了。
“哎,不是成,是故意,故意,你懂吗?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建国也气鼓鼓的。
洪橘和秀玲拉拉骆娃的衣袖,让她算了,一旁打“地嘟嘟”(陀螺)的杨越跑过来劝,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还吵啥呢?正说着,素云在屋里喊洪橘回去,洪橘跟伙伴们说一声:“我妈叫我,你们玩儿吧。”
洪橘回家,堂屋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正和奶奶说着话。她愣了愣——这人和小姑长得好像呀,妈说:“洪橘,这是你大姑玉竹,你大姑从河南回来电,快叫大姑呀。”
洪橘的眼里涌出泪水,慢慢向大姑走去,偎进大姑怀里,问:“大姑,你晓得小姑她,她到哪儿去了吗?”一句话把全家人的心都揪紧了,大姑一把抱住洪橘,流着泪说:“大姑也不知道小姑到哪儿去了,小姑兴许到了她想去的地方。洪橘,你跟大姑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想这事儿?”洪橘点点头,惹得奶奶和妈妈、大姑又跟着哭了一场。洪橘是长大了才知道,大姑就是接到逃婚远嫁到福建的小姑玉琴的信后,才动身回三峡老家来报平安的。大姑告诉家里人,小姑在信上说:“严冬过去,春天来了,好日子不会太远。”
那是洪橘头回见到大姑玉竹。
洪君和媳妇从广东赶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洪君跪在灵堂前,抽抽咽咽地说:“妈,儿子回来看您了,您不是说还要跟爸爸去广东儿子的新家看看吗?怎么就先走了呢?妈,儿子不相信你那么好的身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媳妇也跟着跪在灵堂前,两口子号啕大哭。建国来扶洪君两口子,安排两口子按照风俗习贯,作为孝子孝媳,跪在灵堂便边,答谢来焚香祭拜的客人,几个人都戴着孝帕……
河南的大姑玉竹赶回来了,大姑也老了,眉眼都变模糊,坐在板凳上不停抹。
周叔叔和汪阿姨也赶来了,两口子流着泪焚香化纸,汪阿姨哭诉:“素云呀,我还等桥修好路通了就常回来看你跟你聊天摆龙门阵呢,哪晓得你这么早就走了哇,素云,我这个老姐姐心里在滴血,我怎么也忘不了你对我和老周的那份恩情哪,素云妹子呀,眼看儿女都出息了,该享福了,可你却是个无福之人,一辈子为别人操心,素云、素云呀,我舍不得你呀,素云……”阿姨哭得起不来了,周叔叔和建国都来劝慰阿姨,扶她回屋歇息。
洪橘一身重孝,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默默流泪。母亲明天上山,按风俗,有孕之人是不能送亲人上山的,家人不准洪橘送母亲,建国和洪橘爸好说歹说,叫她就不去送妈妈了,妈妈在天之灵会知道女儿一片孝心的。洪橘流着泪说:“不去送妈妈,心里好难过,可我也想明白了,你们放心,我和肚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就是全家人的最大心愿,也是妈妈的最大心愿。我一定遵循风俗,克制自己,保护好肚里的孩子。”
建国过来扶住洪橘痩弱的双肩,洪橘把手伸给爸爸:“爸,您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倒是您要保重,莫太伤心,我妈这辈子跟您没啥好吃好喝,可您也没让她委屈过,伤心过,作为女人,我妈这辈子值了。”
洪橘爸老泪纵横“洪橘,还是你懂爸妈,爸妈没白生你,没白疼你呀……”父女俩还在说话,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头跪倒灵前,哀哀哭诉嫂子,我的好嫂子,我回来了,玉琴回来晚了,回来晚了呀。”众人者卩吃了一惊一这不正是出走多年的玉琴!
“嫂子啊,你好狠心哪,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呀?嫂子,你看看我呀,我是玉琴啊。只说是等日子过好了,等公路修好了就回老家来看你,哪承想,老天这么无情。嫂子啊,我苦命的嫂子,我没福气的嫂子啊,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悔死了,我为啥不早回老家呀嫂子……”
忽然没声了。大伙一看,人已经倒地昏过去了,急得洪橘兄妹扑上去,抱着玉琴哭喊小姑、小姑呀……”建国过来扶走洪橘,康明赶紧掐玉琴的人中。
玉才哭道:“素云哇,玉琴回来了,回来看你了。爸呀,妈呀,玉琴真的回来了。你们再不用担心她了。”
哀,人,无不。
母亲走了半个月,洪君和媳妇带着孩子要回去了,建国一家和洪橘爸者来送行。
嫂子抓住洪橘的手不肯松开妹妹,你别那么拼命啊嫂子真的担心你呀。听嫂子的话,你要拼命,等孩子生下来再拼卩巴,你看,昨晚建国妈还揪心地哭呢,说你这辈子就是个劳累的命,要是累坏了身体,她怎么跟你妈交代哟。听话,妹妹,嫂子等你的喜事儿呢,记着,孩子生了给哥嫂来个电话报喜。”洪橘听话地点点头。
洪君想接爸爸去广东,可爸爸说“老家过惯了,哪儿也不想去,再说这里有你妹妹、妹夫照顾,你也该放心”。洪君左劝右劝爸爸都不肯离开三峡,不想离开桃花村,只得顿其自然了。
洪君出来跟建国递一支烟,建国摆摆手,说不会。洪君笑笑,又给爸点一根烟,说爸,我走了,过段时间想去新家,打电话我来接您,您老千万要保重。”洪橘爸含泪说:“本来想让你们多住些日子,可你们又担心新家一大摊子事儿。我先前老担心你们,如今你们说外迁不后悔,日子过得不错,我和你妹妹、妹夫都放心了,啊。”
洪橘这段时间每天跟小姑玉琴躺一张床,姑侄两个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建国和洪橘陪着她去爷爷奶奶坟前祭拜。小两口站在桃树下,看着小姑一个人默默地采了一大把野花,轻轻地放到杨冰的坟头。那一瞬,洪橘和建国想起了胳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洪橘难过地头靠在建国的肩头……
小姑张有三万元存款的银行卡放至U洪橘的手上,洪橘再三推却,虽说村里修路差钱,可她一想起当年小姑的遭遇,怎么也不忍心接受这笔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