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贡桃树,黄桷树两个老伙计你们讲了这么久的故事,累坏了吧,快歇歇。我们老哥子几个,上百年的交情,缘分不浅啊。该我替你们俩摆古了哟,俗话说:“老人不摆古,后人忘了谱。”这村里的大事小情哪件瞒得了我大红袍“红橘王”啊!
眼下正是霜重雾浓的冬季,三峡两岸橘子红了。
长江流域气候和土质不仅仅适合桃树生长,还适合多种果树生长,尤其是相橘。中国柑橘的历史已经有四千多年,三峡地区种植柑橘的历史也有一千多年了,而且有不少优良品种,可在世界这个大市场上知道的人却不多,的确是件令人遗憾的事,但是那个年月人们顾不上担心这些。尽管如此,三峡两岸的红橘仍然年年开花,年年结果。村子名桃花,但主打经济果树却是大红袍红橘。这红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成为了村民的摇钱树,为村民过上好日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你看,那边过来了一个穿粉红衣衫的姑娘,嗨,这不是洪橘吗?洪橘看着眼前的桃花河,随着三峡水利工程建成,长江水位升高,江水倒流,桃花河水面变宽,真的是“大河涨水小河满”,沧海桑田的历史巨变啊!作为见证三峡工程这一时代壮举、世界奇迹的桃花村年轻倔强的女村官,此时不仅是自豪,更有一种使命在肩的自觉。
看她走走停停的情形,唉!这孩子,心事重W。哎!哎!洪橘哇,你怎么了?开始一下一下抚摸我这个村子里有三百年树龄的大红袍“红橘王”?哦,我明白了,这孩子是在心里默默祈愿老祖宗留下的古老红橘树,能为新一代三峡人致富奔小康再立新功。
嗨呀,赶上了这个好时代,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哪。
三峡百万移民中只有五分之一的移民能够外迁到条件较好的地区,绝大多数人要留下来,成为“后靠”移民,采取就地安置的办法,也就是从海拔八九十米的地方后移到海拔一百七十五米以上的地区居住,贫瘠、狭长的河谷地带挤满了后靠移民。
库区畜水后,土地面积减少,高峡县原来的八十多个街道乡镇调整,合并形成了五十二个街道乡镇的新格局。青龙乡正式改为青龙镇,青龙镇的尖山村就很自然地与桃花村合并,成了沿江一线共有九个生产小组的整合村。
送走外迁移民,完成了清库,后靠移民也安顿下来,下一步工作该着手土地资源整合,桃花村的土地需要重新分配。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的农民不热爱土地?土地重新分配,还明显大大减少所分面积,哪个农民愿意把自己名下的土地拿出来?这分明是摆在库区基层干部面前的又一道让人头痛的难题。
吃饭时洪橘向建国爸请教,这土地该如何分配才能公平?才能把矛盾最小化?
建国爸来了精中:“要说呢,你刚上任时我心里是为你捏着一把汗的,现在你连移民这个世界级的难题都拿下了,清库也通过了国家验收,这土地分配还能难佳你?”
“爸,我是真心请教,您就出出主意,您当了那么多年村干部,还能没得一些经验?妈,您说呢?”建国妈点头笑说:“老头子,外人请教还得说,何况是洪橘,把你的经验来个竹筒倒豆子,全抖搂出来吧。”
“看你们说的,我有啥经验嘛,还不是老办法。”
“啥办法,您快说噻,急死人啰。”建国是个急性子。
苗苗看一眼爸爸说:“老师说要尊重别人爸爸您听爷爷慢慢讲嘛。”
洪橘夸女儿:“还是苗儿说得对,建国你莫催听爸爸慢慢说,啊。”
“不就是把好田孬田搭配,好地孬地捆绑成一份一份的,然后编上号,让大伙抓阄嘛,你们移民外迁不者卩用这个办法?”
洪橘点点头,若有所思,看来这个法子还是深得民心,关键是百姓认可呀,很符合国情咧,就用这个老办法试试。
先召开村支两委扩大会,成立了“土地调整工作组”,洪橘担任组长,张展任副组长。把摸清田地面积和优劣情况的任务分下去,一个星期,各村民小组把土地丈量情况说明书以及搭配方案交了上来,然后利用社日活动把这个方案交给村民自己讨论,提建议,再作适当的调整。最后,大伙还是认可用抓阄办法。
洪橘跟张展、老会计坐在办公室商量工作。张展向洪橘汇报情况,感慨道:“看来群众自有好办法呀。”
“对嘛,要不为啥说人民才是历史的推动者和创造者!”洪橘脸上露出了轻的。
看来村民素质很高呀,外迁的为了国家建设,有牺牲精申,这不外迁的村民也不容易啊。
是啊,土地太少了,每个人不足一亩地,在有限的几分地上求生存,还要发家致富,不是农民他怎么能体会其中的艰辛?不是库区农民他怎么能体会其中的难处啊?
确实,村官难当,库区村官就更难,但愿明天一切顺利。张展担忧:只怕明天二流子淘气包又要发难,真的有些担心。
陶七宝早就放出狠话,死活不肯把自己的好地拿出来重新分配。洪橘登门几次也没碰上一面,他是成心在躲洪橘嘛。
洪橘叹气唉!都是人哪,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农民对待土地就像各人的孩子,现在要让他拿出土地,真的是在用刀子割乡亲们的肉啊,乡亲们有情绪闹矛盾,情有可原,我们真的没有理由埋怨父老乡亲。”
调整土地这天,天气晴朗朗的。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来村委会,工作人员先把编号系在一根根细竹竿上,一个人报号,各小组长带路,几个人扛着标号的竹竿挨着地块、荒坡、水田作好标记,各家派一名代表,集中抓阄。
一切看上去很平静、很顺利,几个村干部心里正暗自庆幸,哪晓得程咬金还是从半路上杀将出来。
看噻,有人跑来报告,二流子淘气包跟唐结巴在地里打起来了。
一伙人跑到地里,只见淘气包手拿锄头,唐结巴举着扁担,正在你来我往地打得憨起劲。
一个舞着扁担说:“你、你这块、块地是、是全、全村最、最好的地、地,老、老子就、就看、看上了这、这块、块肥、肥肉。”
一个举着锄头怒骂:“你唐结巴想分老子的地,除非老子死了,否贝没门儿。”
“吔、吔,二、二流、流子、子,你以为、为你、你有镇上当、当官儿、的亲、亲戚撑、撑腰,就、就不把村、村里的干、干部、部放、放在目艮里、里。”
“村干音卩算个球,镇上的贾副书记一句话,老子叫他几爷子双脚穿玻璃鞋鞋儿,唐结巴你个龟儿子,信不信?”
“信、信,官大、大一级压、压死人、人嘛,好、好在老、老子一不是、是支书,二不是、是主任,老、老子不、不求、求你,你、你把老、老子干、干望、望到起。你、你这块、块地老、老子肯、肯定是、是要分、分一块的,嘿、哈哈。”
淘气包气急败坏±也捡起一大坨泥巴向唐结巴砸过去,唐结巴头一偏躲过了。
唐结巴急了,捞起一块更大的干泥块朝淘气包头上扔过来,也怪淘气包运气不好,头一偏没躲过,刚好砸在额头上,脸上一下开了花,血水流了下来。他发毛了,胡舌往脸上抹了一把,举起锄头追着唐结巴满坡舌跑,地里的蔬菜和西红柿遭了殃,踩得一片稀烂。心疼得淘气包的女人站在地头拍脚打巴掌地骂:
“你个挨千刀的,作孽呀,你个砍脑壳的,作孽呀……”也不知道是骂的淘气包还是唐结巴,引来一阵阵哄笑。
正乱哄哄闹得不可开交,洪橘和?长展赶来了,两人一看那架势,气得真想把闹事打架的臭骂一顿。那两个男人看到干部来了,闹得更来劲了。洪橘心里明白,这是示威呢,想搅黄今天这土地调整,索性指挥:“大伙站开,把场子扯圆点,让大伙好好看看两个大男客的精彩表演。前段时间忙着送外迁移民、清库,村里好久没演戏了,正好看看热闹。”
听了这话,打架的两个停下了。大伙正想松一口气,却见淘气包顺手从背淹里抓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上去把标杆砍断,扔得远远的,一倒头睡在地里,大伙一看傻目艮了。
张展心里火苗乱窜,却不能表现出来,耐着性子跟淘气包做工作。可惜,淘气包是吃了枰砣铁了心,根本不接茬,耳朵聋了一样,还跷起二郎腿,一下一下±也冲着张展晃悠,根本不把他放在目艮里。
众人都看着洪支书。洪橘一看淘气包那副德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还得轻言细语地跟他打招呼,让他赶紧起来,玩笑开过头就不好了。
淘气包望着洪橘,用手点着她:“洪大支书,你给我听好了,老子今天没得心情跟那个舅子老表开玩笑。要调去调别人的地,老子这块地不准调。”
张展说:“调地是按照上级指示办,又不是对你一个人,你凭啥子不准调整你的田地?还讲不讲理嘛?”
淘气包一翻身从地里?起来,冲着?长展挥舞菜刀:“老子今天就不讲理,有胆的上来动老子的地试试看,看是老子的菜刀快,还是他龟儿子的脑壳硬?”
洪橘走到淘气包面前,说七宝哥,没地的苦日子也过了,没吃没喝的干板日子也过了,现在有了土地,不就是因为国家要修三峡电站,需要七宝哥作点贡献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国家、集体要做的事,又是众人拥护的事,你跳出来当这个“恶厌头”,你觉得很有面子?再说大伙都忙,季节不等人,你说你这样做,只怕是我嫂子也不跟你一伙哟。”说着,顺手把淘气包的女人从人堆里拉出来,问:“嫂子,你说,我七宝哥这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恼火哟?”人堆里传出笑声,女人面涩涩的,怪不好意思。
为了捞回面子,淘气包一把从洪橘手里拉过女人:“少来这一套,你是干部,老子是平头百纟生,老子搞不过你,调地可以,老子有个条件。”
牛大力咕脓:“大家都是一样的农二哥,你又不比哪个特殊些,凭啥子还要提条件?哼。”洪橘制止他,对淘气包说把你的条件说出来,让大伙评评合理不合理“说话算话?”淘气包紧追不放。
“当然,我洪橘当全村人说的,说话算话。”
“好嘛,这可是你说的哈,我的要求就是等会抓阄儿,分完了地,把你家的地跟我对调。”
“行啊,不管好地差地,都调,我若是说一个不字,我洪橘的名字倒着写,行吧?”
“等等,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啥条件?你狗日的还有完没完?真他妈吃饱了都不晓得放碗。”大力实在憋不住了。
“做啥?牛魔王,你力气大,你来跟老子比呀。羞死你先人板板,当了他妈个芝麻大的小组长,不得个么台嗦。”
洪橘打断他:“少东扯西扯的,耽误大伙时间,说你的附加条件吧。”
“附加条件,只怕你办不到哟,算了,这地还是不调吧,也不差我这一家。”说完又躺倒地头。
洪橘说:“啥子苛刻条件,说出来听听,只要我做得到,肯定答应。”
“好,你说的哈,这个你肯定做得到,只怕你不想做哟。嘿嘿。”
“啰唆个卵蛋,有屁快放。”牛大力火了。
“好,你洪大支书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下跪,对,现在就跪。怎么样?做不到吧?”回头跟人堆挥手,“喂、喂,你们都散了吧,老子的地不参加调整。”他女人扯着喉咙骂他作孽,他红着眼睛大骂女人软骨头,并把胸脯拍得“嘭嘭”响,得意地狂笑。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招呼老婆孩子回家,这地是调不成了,眼见得人群都快散了……
猛听得一声大喊:“回来,大伙都莫走。”建国不知啥时赶来了,看到这令人气愤的一幕,忍不住站出来打抱不平。他走到淘气包跟前问:“以前我从没叫过你名字,总叫你七宝哥,今天我就叫你一声淘气包,你他妈的真是桃花村的一个大活宝哟,你到底想要搞啥子鬼名堂?莫装癞皮狗,站起来当着大伙说。”
“吔,你算老几?你喊老子起来老子就起来?哼,奶气气儿都还没脱干净,就想来打干帮,老子今天不起来,你想怎么办?是凉拌还是过油炸?”
建国一把提起淘气包,让他站好,淘气包却倒地撒泼:“看咯,干部家属打人啰,干部家属打人啰。”
洪橘上前劝解,淘气包趁机抓住洪橘一顿耳光乱抽。建国气得血脉贲张,大喝一声:“洪橘讲理,老子不跟你讲理,你就是他妈个横不讲理的东西,你动手打的是村民陈建国老婆,村民陈建国今天要打回来,要为老婆讨一个公道。”边说边扑上去打淘气包,洪橘拼死抱住建国,回头喊淘气包快走。
有人喊洪支书放手呀,让建国收拾一回这个村里的大恶人,给大伙出出气。淘气包听了,心有些虚,也想退脚,却还不服气地捞了一大块稀泥,往紧紧抱住建国的洪橘头上思去,一时洪橘头上脸上糊满了又臭又脏的烂泥,顺着头发往下滴。
这一下真激起了众怒,大伙“哄”地一声激愤地涌进淘气包的地里,有人扶起洪橘,有人大骂姓陶的不是人,就是个?昆账东西,是畜生,还有人抓起土块砸他。吓得他女人一边骂他一边拉起他跑了。
土地调了,洪橘家的地又差又远,当大伙面,问淘气包两家的地还对调不。淘气包勾着脑壳不吭声,他女人赶紧摇头说不对调了。
库区形成后,新一轮土地调整工作结束,土地到了农民的手里。虽然家家土地面积减少,但分配方案群众基本满意,支书洪橘和张展心里又一块大石头“咚”的一声落下了。
立冬者卩过了好几天,全镇上下都在忙着各村的换届选举。
淘气包这段时间好像换了一个人,装得正经八百的,还多次在人多的场合说,要是哪个再敢喊他二流子淘气包,他就去法院起诉,告他龟儿子毁坏名誉罪,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少则一万两万,多则十万八万。大伙不知道这龟儿的肚子里包着啥坏水,都不想搭理他,看了他宁愿绕道走,免得犯口嘴。
一连几天,陶七宝都在跟洪橘说招商引资的事情,说镇上要引资一个水泥厂,投资商看上了桃花村和玉鞍村的水陆交通环境,提出在两村交界处选址,镇上的贾副书记大力支持。
考虑到环保问题洪橘感到很为难一直没敢给出肯定答复,只说尽快抽出时间查查资料,再拿到社日、党日活动上让大伙讨论、定夺。
这天洪橘正跟张庆丰和杨越、张展、老会计在会议室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推进。陶七宝兴冲冲地闯进来,说要向村干部汇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一个王老板想投资水泥厂,看中了桃花村和玉鞍村这块风水宝地,说交通又便利。这厂子修好了还能招收两个村的人进厂当工人,拿工资。明显有些对洪橘不满,带有将她一军的意思。
张展问他:“水泥厂环保吗?再说村里不是决定准备向上面争取打造“生态农业观光休闲旅游村”的项目吗?”
陶七宝说怎么不环保?只要能让大伙挣钱比啥都管用。你想现在城里建了多少楼房、新农村建设正搞得热火朝天,水泥多值钱呀,肯定能大赚,前景肯定看好。”
“七宝哥,你早几天就跟我说了,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好的事儿,他怎么不在他老家投资啊?你了解其中的原因吗?”洪橘反问。
“啥原因?支书,你莫多想,我这不是响应上级招商引资的号召?再说他跟乡里新来的贾副书记是老同学呢,我一说他能不帮我?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过了这村就再没这个店啦。”陶七宝很着急。
“七宝哥,你为村里的发展积极想办法招商引资,这是值得肯定的,不过,这事儿你莫急,得先去了解了解情况,再定夺。”
“好,好,我先去回信儿,我走了,支书,你们得快点儿,要不煮熟的鸭子飞啦,那损失就大了哟。”
“好,你放心,尽快给你回话。”
洪橘一个人站在长江边,昔日波浪翻滚的长江,如今由于库区蓄水,水流格外平缓。刚刚下过一场雨,雨过天晴,蓝天白云,碧水青山的库区风光让人心情舒畅。
此刻,洪橘的脑子里想的是,土地重新分下户,但土地面积大大减少,土质明显贫瘠,要怎么做,选择什么项目才能让乡亲们在这点有限的土地上获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