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坝上,三姐妹一边做着河灯一边闲聊。骆娃埋怨爸妈竟然答应了陈家的提亲,洪橘劝她想开些,建国人也不错,家庭条件还可以,再说又不是马上出嫁,明天走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结婚还早着呢。
秀玲做好一盏河灯,一屁股靠在稻草垛上,坏坏地笑:“骆娃姐,建国要不去你家提亲,我今晚哪能吃上这么香的油炸糍粑,还有这么甜的冰薄月饼。”说完狠狠地咬一口骆娃拿来的月饼,那滑稽模样让洪橘笑着拍了她一巴掌。
骆娃也是连气带笑,给她后背一顿猛捶,打得秀玲呼天抢地,“陈建国救命啊,救命啊,你老婆要打死我了。”结果三人更是笑得在稻草堆里滚成一团。笑声刚落,有个人却如同天降,站在三人面前,吓得她们一下噤音,呆望来人。等看清来人,三人又是一顿惊天动地的大笑,直笑得建国站在那里发愣。
还是洪橘忍住笑发话“老同学,有事吗?”建国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笑笑:“也没啥事,听你又叫又笑的,就过来了,嗨,你们,笑啥呢?”
洪橘说:“没笑啥,穷快乐,今年的八月十五不比往年,村里冷清多了。”
“就是,我刚转了一转,果园里的果子,地里的瓜儿、豆角硬是没得人摸也,唉,真没劲儿,杨越又上大学走了,真没劲儿。”
“建国,你爸给你找好工作了?”秀玲插话。
“没有,你以为找工作是容易的事?再说现在不是说要砸破铁饭碗吗?城里头有的是工作,得各人去找,只要舍得吃苦,到处都是工作。”
秀玲说这么说,你是要去城里找工作了哟?”
“我一男的,又没技术,又当不来保姆,能做啥好工作?还是想去参军。”建国倒挺实在。
洪橘说:“你有这个条件,我们就没得啥子指望了。唉,平时大伙各忙各的,没得机会打堆,今晚大伙多说会儿话,以后说不定就难得见上一面了。”说完看了骆娃和建国一眼,却见两个人早就泪光盈盈了,几个年轻人望着晒场外大田里一大片荷叶、荷花,默不作声。
建国低头看了看,惊喜地大叫:“好啊,你们几个做了这么多河灯呀。”顺手拿起骆娃面前的一盏河灯仔细欣赏“这盏灯做得真巧,太好了,你们看,像不像一往情深?”说完还调皮地冲骆娃眨眨眼睛。
秀玲开口:“对呀,帅哥还真有眼光,刚好那盏灯是骆娃姐扎的,叫做花开并蒂,你就使劲地夸吧,我没意见,哈哈哈。”
“要死呀你个疯丫头,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那张嘴。”骆娃扑过去要撕秀玲的嘴,秀玲吓得一头扑进洪橘的怀里,大叫饶命。
洪橘站起来扯了秀玲的衣袖,说去长江里放河灯吧。如水月光下,一群年轻人欢快地向长江边走去。
月明风清,辽阔大江波平浪静。建国用打火机点亮一盏盏河灯,姑娘们将河灯轻轻放上江面,风儿轻柔地吹动河灯,吹送那寄托着青年人美好愿望的河灯缓缓向前,渐渐漂流到远方……
洪橘和秀玲回家了,江边只留下建国和骆娃这对刚刚订婚的年轻人,建国轻轻叫骆娃:“骆娃,你为啥不说话,我们要分别了,你心里一点也不在意吗?”骆娃心里略有所动,故意问:“哪个要和你分别了?你啥意思哦?”
“你们明天不是要离开桃花村,去城里找工作吗?”
骆娃怔住了。“好啊,你偷听我们说话。”“我没偷听,我是路过无意听到的。其实我觉得你!也不能老待在家里,到了城里要顾好各人,有事给家里来个骆娃只想故意气他:“全村一部电话都没有,你以为是城里头,带个信那么方便?再说有啥子大不了的事要带信?”
建国又好气又好笑,趁机抓住骆娃的手你还嘴硬。”骆娃竭力想思掉建国的手,可思不动,顿时满脸飞红,心如撞鹿。
月光下两颗年轻的心慢慢靠拢,月下老人似乎也在为这对纯真的年轻人祝福。
骆娃的爸妈是不同意女儿外出打工的,为了不走漏消息,三姐妹只好各自都把家里人瞒住。
三个人挤上了去重庆的车,再坐火车去南方那个出名的大城市,那里似乎遍地工厂遍地黄金,姑娘们从此会跳出农门进厂当工人呢,多么美好的前景啊!人夜,骆娃坐在火车的地板上,轻轻哼着歌为了有个富裕的家,告别亲人去闯天下。再苦再难我不流泪,管它春秋与冬夏。一腔抱负追逐梦,风里雨里全不怕。汗水换的辛苦钱,一分不留寄回家。啊,打工妹,背井离乡走天涯,心头放不下老爸老妈……”
歌声刚停,一个中年男人没话找话地问骆娃:“妹子是哪里人?歌儿唱得好巴适哟。”骆娃不想理他,瞪了他一眼,把头靠在洪橘的肩上,闭上眼睛。
那个男人又厚起脸皮说:“嘿,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再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听口音我们都是重庆地界的人,几个妹儿还当我是哪里来的坏人哪?”
骆娃终于睁开眼睛问:“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我跟你们走的是一个地方,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不见得是去一个地方吧,我们是去广东打工。”
“还不是一个地方吗?我是广东一个服装厂专门来内地招工的负责人。”
“哦,招工啊?怎么没有看到你招的工人呢?怕是说起哄人的哟。”蒲秀玲警觉地插了一句。
“我说噻,你这个小老乡还是不肯相信大哥,我招的人早就先期到厂了,我是在重庆处理事情耽搁了嘛,要不还碰不上你们几个小老乡,这就叫缘分,是不是?”
骆娃急切地问:“大哥,你看我们进服装厂要不要得,工资高不高?”
“你们哪?这么聪明,缝纫技术对你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盘儿。我包你们进厂三个月就会成为熟练工,工资绝对比内地高几倍。只是、只是我们厂这次招工计划已经完成,没有指标了。哦,你们还没联系好进哪家厂啊?这样盲目出来找工作,太不安全了。那边厂子是多,可也不是想进哪个厂就进哪个厂哦,哪有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嘛?”几个姑娘默不作声,心里都一阵阵不安。
“唉,算了算了,大哥我也是个直爽人,看不得你们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看这样吧,我手头还有几个机动指标,对你们这种情况特殊处理,再扩招三名车工吧。嗨,你们几个运气太好了,幸亏遇上了我,你们不用担心,一进厂就参加技术培训。”
骆娃说了声谢谢,秀玲也跟着说谢谢,只有洪橘一直没吭声,中年男人努努嘴问:“这个妹儿不想进服装厂啊?”
洪橘看了那个人一眼我是去找我表姐的。”
“你表姐在哪里?”
“她在红叶服装厂打工。”
中年男人叫了起来“红叶服装厂哇,已经垮了嘛,都一个多月了,你表姐没跟你说?”
“真的呀?可能表姐没来得及给我写信吧。”三个姑娘又是一阵心慌,这回连洪橘心里也没底了,不得不默认了眼前这个招工的老乡大哥。
吃晚饭时,姑娘们拿出在火车站买的馒头,就着开水将就一顿。那中年男人热情地给三个姑娘打了盒饭,骆娃不好意思地连声道谢大哥,这怎么好意思嘛?让你花钱,我们以前又不认识。”
“又见外了噻,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就是朋友,何况我们还是老乡嘛,不是有句老话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吗?再说,我们厂已经同意招收你们三个进厂当工人,你们就是我们的员工了,我现在又不是以私人的名义请客,我是以服装厂的名义照顾我们的员工,这饭钱都是厂里出,回去跟厂长报销,这下该放心了吧,吃吧,不吃白不吃,是不是?”
到了一个偏远小镇,天已黑透了,几个人晕头转向,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匕,介绍人把她们送到一个地方交代几句就走了。
洪橘刚想问一句,走来一个大汉一把把她和秀玲、骆娃推进屋子里,吼道:“妈的,老实点,小心老子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大铁门轰的一声关死了,三个人打了个寒颤,心里疑惑:这是啥子地方哟?
喝了一大碗水,吃了一碗面条,饥渴解除了。三个人身子困乏得要命,刚想躺下休息那卩个大汉又进来了,满脸的横肉,这时却嘻皮笑脸的,流氓气十足更加可怕。
他挨着用一只粗鲁的手抬起三个姑娘的脸蛋当他最后抬起洪橘的脸蛋时,脸上“啪”的一声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气得他一拳砸在洪橘的脸上,鼻血如绽开的红花开满洪橘的那张脸,接着尖头皮鞋使劲踢洪橘的乳房、下腹、大腿,洪橘痛得惨叫,那大汉又取下皮带抽打,抽得洪橘满地打滚。秀玲一边哭一边求饶,也跟着挨了几鞭子,一张俏脸被打得血肉模糊,骆娃看到洪橘怕是不能活了,情急中一把抱住黑大汉的手求饶:“大哥,求求你饶过她这一回卩巴,消消气,要打死了你也不戈U算。”
“哼,你是哪根葱,吃了豹子胆,敢来管老子?”那人盯着骆娃,猛地扔掉手里的鞭子,一把撕开骆娃的衣服,露出了少女美丽的胴体,骆娃一声尖叫。“嘿,一个重庆美人儿。来,陪老子玩儿,不然老子今天要了她的命。”说时又抬腿向地上的洪橘踢去,骆娃赶紧说:“大哥饶她一命吧,我,我……”
话未完,骆娃像一只弱小无助的小鸟被那黑大汉提了出去,秀玲哭着扑上去阻拦姐,姐,你不能,你不能呵……”那黑大汉回头飞起一脚踢翻了秀玲。
两天里,如果说洪橘和秀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卩骆娃就是心如火焚,生不如死。
两天里,黑大汉对她大施淫威,百般蹂躏。骆娃恐惧、哭泣,她想到了死。刚把门打开那卩黑大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死命往墙上撞,发狠道:“臭婊子,想死!嘿嘿,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不要惹得老子鬼火冒,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我跟你说那卩两个女的都是老子菜板上的肉,你去死吧。你死了,老子就让她们接客赚钱。”又用脚尖挑起骆娃的下巴,“不死就好好将就老子,想死就马上滚出去,反正还有两个!”
骆娃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默默流泪,真是生不如死啊!可洪橘和秀玲如果不尽快逃出魔窟,生死难料啊。再过几天,那个挨千刀的畜生就要逼洪橘和秀玲接客了,一想到这个,骆娃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她在心里拼命挣扎呐喊:不,不行,绝不能死,就是拼死也得想法让洪橘和秀玲逃出去。想到这里,骆娃渐渐冷静下来。
第三天,骆娃的态度大变,完全以老板娘自居,把生活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黑大汉渐渐放松了对她的戒备和监视。
自从胳娃不再跟洪橘、秀玲处一室后,开始两个妹儿不吃不喝,第三天中午骆娃被黑大汉押着给她俩端来饭菜,劝她吃饭。
两个人根本不予理睬。躺着的洪橘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眼冒金星,满口牙齿都松动了,身上脸上青紫血淤,伤痕累累,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求一死。秀玲一张脸也青肿着。
那黑大汉见没动静就要发作,骆娃求饶大哥,你歇着去吧,女人劝女人的话,男人在跟前不好说嘛。”黑大汉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骆娃赶紧低声说:“洪橘、秀玲,我们遭人骗了,这里是卖淫的坟墓,还没正式开业呢,要想活着出去比登天还难,过几天他们就要你们接客了,想逃出去就赶紧装乖,起来吃饭吧,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完泪如泉涌。
秀玲说:“死就死,我也不想活了。”
骆娃心急如焚:“死还不容易?我现在这个样子,早就不想活了,就是想救你们才厚起脸皮活下来。只怕那些畜生不会让你们干干净净地去死的,我是想,你们养好伤,吃饱饭,找机会逃出去,不比在这里受辱等死强上一百倍?你们,你们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啊?你们这样,叫我有什么想头?”
过了几分钟,洪橘睁开眼睛,对骆娃说:“我要喝水。”骆娃赶紧扶她起来,喝下一碗菜汤,又喂她吃了一些米饭。
那黑大汉看到骆娃端着空碗出来,高兴地在骆娃的屁股上揪了一把,“真是个会来事儿的娘儿们,聪明,老子看你面子上就不揍那两个臭婊子的。”
“大哥,伤得有点狠咯,坐都坐不稳,你逼她两个也没用,还是等养好伤再说吧。”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那卩黑大汉去外头做生意,店里留一条狼狗和一个管事的表叔,骆娃弄了酒菜陪那表叔喝酒,一直把表叔灌醉。那条狼狗早就当骆娃是自己人了,并不提防骆娃,倒是一看见洪橘和秀玲就龇牙咧嘴想扑上来,吓得人脸了。
骆娃一看不好,事情怕要坏在这条狼狗身上,去灶房拿了一块红烧蹄骸给它,可它却只闻不吃,骆娃心里快急出火来。忽然想起表叔抽屉里有一包鼠药,就取了出来,包在鲜肉包子里,自己先咬一口,再喂给大狼狗,狼狗终于吃了那子,抽下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又是风又是雨的,三个人不敢走大路,穿过郊区的庄稼±也,心里惶惶地,远远看见一辆拉着满车花木的小货车停在路边,一个满脸胡子的师傅正躺在车下修车。骆娃她们躲在一片花木后面,看那师傅修好车从车下钻出来,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就不要老命爬上了货车。那师傅似乎听到有啥响动,回头张望,吓得她们趴在车厢里,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千万别下车查看,千万,千万。车子终于发动了,她们根本无法辨清方向,只是心存烧幸车子向城里开,最好是开到火车站。
货车终于开到靠近城边的一个修理铺停下来,那师傅去跟修车老板打招呼,回头看见她下车,惊得大张着嘴,三个人一起下跪,感谢大叔的救命之恩,不等师傅醒过神,人已逃进了夜色中。
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又没钱打电话,三个人只好走进派出所。洪橘刚一进门,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骆娃和秀玲急得又哭又卩卩,说:“我姐刚受了重伤,身体很虚弱,快救救我姐呀。”
派出所干警赶紧送洪橘上医院抢救,又给骆娃和秀玲作了笔录,并迅速向局里汇报了案情。
洪橘的情况好多了,第二天上午还不到十点钟,公安局的领导来医院看望三姐妹,带来了人贩子以及卖淫窝点已经一锅端掉,不法分子将受到法律严惩的好消息。三姐妹搂在一起又哭又笑,连连感射公安民警的救助之恩。
所长让人买来饭菜,还拿出派出所全体民警捐献的几百元钱,交给洪橘,并让两个民警护送她们上火车回家。
火车开动,缓缓前行,洪橘三姐妹站在车门前向救命恩人挥手再见,感激的泪水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恐怖之旅、伤心之旅、绝望之旅终于结束,她们终于明白这座海滨城市也并非乐土,没有遍地工厂,更没有遍地黄金。所幸终于逃离噩梦,回到了长江边的这座城市,虽然离桃花村还有二十几里路程,但它终归是家乡的一座城市啊,也许洪橘们的梦注定只能与这座城市相关。
三个姑娘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心里踏实多了。
她们只有很少一点儿钱,还是派出所的好心人捐献的。洪橘说找个扁担小店住一晚吧。三姐妹终于安顿下来,叫老板娘给一人煮了一大碗酸菜面吃,连曰的惊吓与疲于奔命,让三个姑娘精疲力竭,如今有了一点安全感,倒头呼呼大睡。
没有人知道苦命的胳娃这一夜是怎么熬过的,她几乎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从踏上打工路起,到现在,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