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不住下来了，得赶回去，明上午还得回单位参加会议。哦，对了，兰科长！你们得把桃花村儿的工作进展和调查经验写个简报，以利各乡镇移民工作经验互相交流。”
“放心吧，赵局，我和小向正说这事呢。”
送走工作组，老支书和洪主任商量，明早让人把保管室腾出来，找来家里的铺板搭上几张简易的床铺，给工作组的同志一个睡觉的地方。
过了两天，工作组在赵局长的带队下又来了，赵局长提出来请一个人帮忙做饭，伙食费大伙自行上缴，工作就按原来分工各就各位。白天主要是挨家户进行劝说搬迁和移民补偿政策的宣传、讲解，深人移民家里、田坎、地头丈量土地、清查实物等。晚上就汇报情况，计算每家每户的移民房屋、土地等实物补偿，并一一登记造册，建立完整的档案资料。
晚上召开了全村村民大会，虽说外出的占了绝大部分，但还是来了一大坝子的人，又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都自带凳子坐好了。墙上贴满《关于三峡工程重庆库区农村移民出市外迁安置资金构成的发放的通告》。那些外迁安置地按风土人情、民俗民风拍成的碟片也在大戏台放映。洪橘和小玉向村民们发放关于新家的基础设施条件、经济状况、耕作方式以及教育、卫生、医疗等等移民最关心问题的小册子、《长江三峡移民工作条例》。兰波和小向则紧张地对“六表一照”！进行发放和解说。
县移民局赵达民局长和龙瀑乡季乡长到了会场，村干部们招呼大伙安静下来，准备开会。
赵局长传达了上级有关移民工作文件精中，然后就向全体村民作了自我介绍：“我家也祖祖辈辈都是农村人，要不是遇上了好政策，我也考不上大学，也参加不了工作，今天也不能当这个移民局副局长。我对农村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说实在的我也做过农活，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当一个农民不容易啊。眼看着党的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们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生活渐渐红火起来，国家要搞建设，三峡工程上马了，又要开始移民外迁了。我理解乡亲们的心情，毕竟是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这田园、这山水、这果树、这庄稼、这老屋谁能割舍得下，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呢？但是，乡亲们，正因为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才更应该跟大伙说心里话，说大实话。我们也可能只看到眼前桃花村这片天，只看到家里这片天，可我们不能只看至U这么一小片天哪，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从长远考虑，国家的基本国策，大政方针我们还得理解、支持，想想我们历史上几次大的移民迁徙，想想当年老一辈打江山四海为家，为我们打拼出今天的中华江山，他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那轮到我们这一代人今天作出奉献牺牲，是为子孙后代造福，是为中华民族千秋大业，也是有价值的呀，对……”电灯忽然熄灭，晒场陷人黑暗中，大人叫，细娃哭，会场一下子炸了锅。
下面有一个村民骂骂咧咧地说妈哟，又遭停电了，看怎么办嘛？”
另一个接嘴格外还怎么办？打黑摸噻。”
“老子一看到停电，心里就鬼火直冒，细娃儿作业者卩完不成，格老子的三天两头停电，整得大人细娃毛焦火辣的。”
“你不晓得吗，这个就叫灯下黑，你龟儿子懂不懂？你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三峡电站修好了，听说全国有十几个省都盯着三峡发的电，你还想沾光？”
“唉，要我说呀，只要不停电，我还是同意国家修三峡工程，老子就是搬家也值得。”
洪橘提了一盏马灯过来，挂在晒坝边的黄桷树上。老支书吼了一声，全场慢慢安静下来。
只听赵局长继续说：“刚才我听到大伙的议论了，我很感动，比如那位哥子说的“只要不停电，我还是同意国家修三峡大坝，就是搬家也值得”。这说明大伙很有主人翁意识，心中装着国家这个大家。其实三峡大坝的效益不仅仅是发电，还有诸多综合效益：第一是防洪，第二是发电，第三是航运。大家都晓得噻，上自重庆江津兰家沱，下至湖北宜昌，全长有七百二十九公里的长江干线航道，过去叫江，是历史上最为艮险的山区天然航道，航道弯曲狭窄，礁石密布，？难多水急，回水紊乱，旋涡汹涌，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视为畏途。而三峡蓄水后水深浪平，险滩大大减少，事故减少，航运成本大幅度降低，航运量却将大大增加，那才真正算得上是黄金水道啊。从现实来看，我们的油田被慢慢地掏空，煤矿一个又一个被挖光，地大物博的国家在“弹指一挥间”，被多出来的几亿人吃得快要地大物“薄”了，资源紧缺、能源告急的警报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长鸣，全国大多数省市者啦闹限电，资源目对丰富的四、重庆、云南、贵州等西部地区，也同样陷人了拉闸限电的怪圈，缺电、停电、停水、停气、停产……”
“乡亲们哪，缺电，还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深重的灾难。城市、乡村陷人高温酷热或天寒地冻中，给农村抗旱、种植、养殖也会带来经济损失，学生学习、医院手术都将大受影响……缺电，已经严重危害国民经济的正常发展。有的国家是“快”字加“飞”字的高速发展，我们已经耽误了那么多年，试问，哪一个中国人愿意落后？我们真的是再也耽误不起呀。”
他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水问：“我今天说这些不知道大伙爱不爱听？”人群有人响应爱听。”“那好吧，我今天就多跟乡亲们说说这心里的话：中国是一个能源匮乏的国家，同时又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人均石油资源占世界平均水平的百分之一点一，人均天然气资源占百分之四点三，人均煤炭占百分之五十五点四，人均水能资源占百分之五十五点一五。缺能源、缺淡水是中国当前的两大矛盾。水电，是可以再生的环保能源，也是中国较多的资源。目前，已开发可开发的百分之二十二点三，而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美国占百分之四十四，印度占百分之二十六点二，都要高于中国。从中国的能源状态来看，还是应该大力发展水电，当然，任何一项工程都是有利有弊的，只要利大于弊，就应该上。人类要发展，就得开动脑子想办法，一切不准改变就是形而上学，如果一定要这样，人类只有退回到原始社会去……”
“可是要动迁一百万移民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这个代价是不是有一点大哟？”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是哪一个人在说话。
“我很高兴我的农民兄弟能提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说明你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我想起当年为“姓资姓社”问题争论不休时，小平同志“不争论”，才使中国经济迎来了几十年的迅猛发展。如果没有这样的发展，今天我们说要建设三峡工程那是不可能的。人类要改变自身的发展轨迹，为着某种生存环境的需要，就得付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代价。三峡库区百万大移民，就是沉重的代价之一。换一种说话，就是用一种代价去换取另一种价值。”
电来了，晒坝上一片亮堂，这一回，人们没有发出叫声。赵局长十分动情地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无法回避，不得不面对威胁我们生存和发展的能源危机。在这个关键时候，三峡电站这个跨世纪的工程，为我们民族负重前行的路上点燃了一盏希望的明灯。背井离乡的三峡百万移民父老乡亲，用一代人、
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牺牲作为一种代价，为国家和整个民族赢得了发展良机。
况且一个公民是有服从国家的义务，我相信我的父老乡亲们是能够为国家舍小家、无私奉献的好公民。今天，为了祖国的明天更加美好，为了造福子孙后代，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明天我们将为创建新家园，打起背包奔向四方。在这里，
我和工作组及村支两委的全体同志向各位父老乡亲鞠躬，感你们真诚酉合我们的工作！感谢你们博大的胸怀！感谢你们无悔的奉献和牺牲！真的，谢谢你们啦！”赵局长和工作组全体成员向全体桃花村人一鞠躬。
乡里季乡长拿过话筒说乡亲们啦，今天县里专门为我们桃花村送来一台文娱节目，请大家观看精彩的文艺表演。”大伙围着戏台看节目，歌曲和舞蹈内容涉及至三峡工程和移民外迁内容，移民虽然心潮波涌，但还是被精彩的表演吸引住了，情绪慢慢受到感染，思想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连日来洪橘忙得一塌糊涂，等她稍有空，才发现地里的季节活路全部忙完。想到建国爸妈年纪也大了，建国爸还有病，又有苗儿的拖累，地里的活自己几乎没顾上，心里好过意不去。
这天，刚端上碗，先给两位老人夹菜：“爸、妈，这段时间忙，家里活我一点没顾上，以后这移民工作还得天天在外边跑，可是让您二老受苦了。”
建国妈也给儿媳妇夹一筷子菜说一家人说啥见外的话，你不一天至晚也没歇空嘛。”
洪橘刚吃一口，胃里一阵翻涌，恶心上来，赶紧跑到猪栏旁吐起来，直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
建国妈递给儿媳一杯水，洪橘接过来说妈，您去吃吧，我一会儿就好。”
“洪橘，你莫不是害喜了哟？”建国妈疼爱地帮她理理乱了的头发。
“不会，可能是凉了胃。”洪橘羞红了脸。
“唉，你呀，妈是过来人，还看不出来？以后走路做事可得小心点啊。”建国妈叮嘱儿媳。
“晓得了，妈！”洪橘感激地说，刚走到院儿里，洪橘又叫了声：“妈。”建国妈回头看她，她撒娇地说妈，先莫忙告诉建国吧。”
建国妈笑笑：“嗯，妈听你的，你各人跟他说。”看见媳妇往院外走，赶紧喊：“哎，你又至U哪儿去嘛？”
“我去村委会，还有一摊子事！”
“一摊子事也得吃了饭再干，回来，听话，这如今可比不得往常，你吃一口可得养活两个人呢！”回头又对屋里喊：“老头子，家里有喜事哩。”
洪橘被婆婆拽回饭桌，建国爸说唉，你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爱惜身体，工作要干，饭也要吃嘛，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洪橘真的是被两个老人感动了，她坐在桌前说：“爸妈，我成天在外让二老费心多受累。”又给苗儿夹一筷子菜说：“苗儿，叫奶奶也坐下来吃饭。”
苗儿稚声稚气地叫奶奶坐下吃饭。两个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打这天开始，洪橘每天呕吐，妊娠反应很厉害，任建国妈和娘家妈想尽各样的土单方也止不住，每天吃得很少，人越来越痩弱，好像一阵风来就会吹倒似的，心疼得两个妈聚在一堆偷着抹眼？目。
建国妈说亲家母，你看洪橘害喜反应这么大，啥法想遍了，也不见好。”
洪橘妈也说：“亲家母，你心疼媳妇儿，我也心疼女儿，可这事儿旁人能帮啥忙？我和她爸也晓得你是尽了心的。”
“尽心倒是该尽的，可一看到她那个风都吹得倒的样子，还要成天操心移民外迁的事，你说，这心里多难受，哪个人的心不是肉长的呀。”建国妈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洪橘妈也跟着哭。
小玉从屋前走过，看两个婶子在抹眼泪，吓了一跳：“婶儿，你们怎么啦？家里出了啥事儿？”
洪橘妈说：“没得啥子事，亲家母，快莫哭了，看把小玉吓着了。小玉，你去哪儿？”
“婶儿，我刚去冬娃家，他给贵生开车成天两头跑，他妈病了，我去服侍老人家喝中药。这不正赶回办公室，你们这个样儿，吓了我一？，真没事儿？”
建国妈说：“就是为洪橘呗，吃啥吐啥，喝啥吐啥，还得天天走东家串西家奔波费口舌，你说这还不让人着急么？”
小玉说：“婶儿，怪不得主任这段时间痩了哟，原来是害喜呀！要不让她去康明哥的诊所输液，保管有用。”
“真的管用？亲家母，你是当妈的，你得劝洪橘啊。”
“这妹娃从小就犟，只怕我也劝不动，这么忙，她肯去？”洪橘妈没得把握，
说：“要不小玉你去跟你们主任说，让她去输液。就算婶子求你帮个忙。”
“婶儿，跟我还客气个啥？要不，我试试看。”说着就下了地坝坎子，向下面村委会急急赶去。
小玉还没进屋，老远就看见村委会前坝子上好多人，吵声、哭骂声乱成团。
原来是在城里做生意的王二回来了，冲至U村委会找支书，刚巧，支书和主任都没在，只有给工作组煮饭的腊梅嫂子在厨房忙活。王二在村委会大叫大骂一顿，说这才刚过上两天好日子，又让搬、搬、搬，祖宗先人者卩葬在这桃花山上，让我往哪搬！
老会计赶紧让他坐下，说：“支书和主任一会儿就回来。”
王二却一拍桌子，说老子城里生意忙着呢，可没闲工夫等人。”
腊梅嫂子从隔壁过来，笑笑劝他：“二哥呀，要不你还回城去忙生意，这几天工作组和村里的干部都走家串户去了，你在这等不是干着急吗？”
“老子愿意，你管得着吗？嘿，你不是在给工作组煮饭吗？今天我得问你一个事儿，你是双淹户吗？”
“我是双淹户。”
“你想去天遥路远的外省吗？”
“不想。”
“那你为啥还帮工作组煮饭？想钱是吧？你就那么没骨气？你就让几个钱钱儿打瞎了眼睛？”王二一句接一句的刺人话语不歇气地向腊梅砸来，把个腊梅气哭了。
“我是缺钱，我男人死在煤窑上，我要供女儿读书，要给公爹抓药吃，我凭出卖劳力挣钱，怎么就没骨气了？你说，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嗬，你还来劲了，我跟你说，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右客（女人），工作组干啥？你知道哈，你耳朵打牛蚊子吗？听不见村里人议论你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我不就是帮人做饭吗，怎么就成了胳膊肘往外拐呢？人家城里日子过得好好的，来乡下吃苦遭罪，图个啥，还不是为了国家的大事？王二拐子，你别以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欺侮我孤儿寡母，我跟你说，老娘不怕你。”
王二也气红了眼，说你再骂我王二拐子，小心我扇你嘴巴你信不信？”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来噻，试试看？”
“王二拐子，你个没良心的。”话刚落，王二冲上去就是一耳光，顿时把腊梅的鼻血都打出来了，腊梅一屁股坐在院坝上，呜呜地哭诉：“好你个没心肝的王二拐子，你以为有了几个钱钱儿，就回村里来耍横，你那生意还不是洪橘看你可怜，让给你做的呀，这回你龟儿子黄鱼翻身，就不认人了嗦。工作组是国家的工作组，你有理去找他们，你欺负我算啥本事！我不活了，这孤儿寡母的日子，可怜啊，老天呀，你好狠心，我不活啦我！”爬起来就往江边跑，几个妇女死死地拉扯住她。
贵生出现在坝坎下，看腊梅嫂子这么伤心，心里好着急，他几步跑到跟前，
大声劝：“腊梅，莫哭了，我把你家的化肥拖回来放在院子里，跟王二拐子这个狗日的怄气，不值得。”
“贵生，你个王八蛋说啥呢，我招你惹你了吗？”
“你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就是招惹了我，也招惹了全村儿的人。”
“嘿，真是“接生员戴眼镜一看你娃儿不出来”。贵生你开上车进了几趟城，还学了城里人怜香惜玉了，我教训她这个右客，你心疼了嗦，你心疼了你要了她呀，你再来个英雄救美呀！”
“你龟儿子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我打死你个狗日的王二拐子。”贵生抓起屋檐下的一根青柄棒子向王二打去，吓得王二拐着腿赶紧跑。正闹得不可开交，老支书和洪主任赶回来了，老支书夺过贵生的棒子，洪橘扶起腊梅嫂子，摸出手纟昌给她擦眼泪、鼻血。
老支书让贵生和王二进了办公室，洪橘安抚着腊梅，招呼大伙儿各忙各的去，人者卩散了。
进了屋，老支书把凳子一摔，问：“哪个先说？”贵生闷头不作声，王二抢先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正得意，被支书一声断喝打断：“王二你个狗日的，你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