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巨大的孤独感再次向马斯卡袭来。奥托和米图森早早入睡了,他们在山上辛苦跋涉,太累了,兰登随后也睡了,皮彭纳斯库斯一直留在被奥托最初丢弃的地方。
马斯卡见到皮彭纳斯库斯后,几乎一动不动了,它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有点儿快。它不懂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因为皮彭纳斯库斯的身体还有体温,还柔软,所以马斯卡确信,皮彭纳斯库斯过一会儿会动的。它现在不想和皮彭纳斯库斯打斗了。
夜越来越静,非常寂静。星星布满天空,篝火越来越小。
然而,皮彭纳斯库斯却没有动弹。开始,马斯卡轻轻地嗅了嗅它,扯了扯它柔软的毛发。它一边这么做,一边低声啜泣,好像在说:“我再也不和你打斗了,皮彭纳斯库斯!快醒醒,咱们做朋友吧!”
皮彭纳斯库斯还是一动不动。终于,马斯卡放弃了,不指望能够唤醒它了。皮彭纳斯库斯长得胖胖的,在绿茵草地上曾是马斯卡的小对手。马斯卡还在呜咽,啜泣声似乎在说,它对追逐皮彭纳斯库斯的事情感到多么的抱歉呀。马斯卡紧紧地依偎着皮彭纳斯库斯,不久,它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兰登是第一个起来的。他走了过去,想看看马斯卡在夜晚是怎么度过的。突然,他停下脚步站住了,一动不动。足足过了一分钟,他嘴里才迸出一声低沉、奇怪的叫喊。原来马斯卡和皮彭纳斯库斯相互紧紧地抱在一起。如果皮彭纳斯库斯活着的话,它俩就会像这样紧紧地依偎在一块儿,那只已死的幼熊的小手还抱在马斯卡身上。显然,这是马斯卡干的。
兰登静静地回到奥托睡觉之处。过了一两分钟,奥托揉着眼睛,同兰登一起回到马斯卡那儿。看到这一切,奥托也愣住了,他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狗食肉,”兰登低声说道,“奥托,你把它带回来,就是为了给狗吃肉!”
奥托没有回答,兰登也没有再说什么。之后,他俩在整整的一小时里很少言语。其间,米图森来了,拖走了皮彭纳斯库斯,把它放到山谷底的一个洞里,用沙石埋了。唉,奥托和兰登为皮彭纳斯库斯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天,米图森和奥托又去了山里。回来时,奥托带来了一些石英石,没错,这些石子显示出金子的迹象——他们带有淘金的工具。
兰登继续训练马斯卡。好几次,他把幼熊带到了猎犬附近。一旦猎犬吼叫,要挣脱拴狗皮带冲过来,兰登就用鞭子抽打猎犬,直至猎犬迅速明白,马斯卡尽管是一只熊,但它们不能伤害它。
第二天下午,兰登完全解开了拴住马斯卡的绳索。如果他要再次拴住马斯卡,那么一点儿困难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奥托和印第安人在探索大山西面的山谷,此行最终让他们确信,他们所发现的金色的东西没有发财价值,不过是洪水里的部分漂流物而已。
在第四天的夜晚,乌云密布,天气寒冷。兰登领着马斯卡上了床,尝试同它睡在一块了。他以为会招惹麻烦,但马斯卡安静得像小猫一样。原来马斯卡一旦发现适合它的安乐窝,它几乎会一动不动地躺着,直至第二天清晨。夜晚有一阵儿,兰登睡着了,一只手就放在马斯卡既柔软又暖和的身体上。
根据奥托的安排,到了该继续捕捉托尔的时间了。然而,兰登的膝伤恶化,打乱了计划。每次兰登步行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他就不得不坐上马背,可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又让他感到更疼痛,简直无法继续狩猎。
“再过几天就不那么疼了,”奥托安慰道,“如果我们给那大家伙多些日子休息,也许更能够让他降低一下警惕性。”
接下来又过了三天。对兰登来说,这既有益又愉快。马斯卡教他的内容超过了他之前对熊类的所有了解,特别是对幼熊的认识。兰登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
现在,所有的猎犬被关在树丛里,离宿营地足足三百码远。马斯卡渐渐地有了自由,可它没想逃跑。不久,它发现奥托和米图森也是它的朋友,但马斯卡只跟着兰登,形影不离。
清晨,奥托和米图森要带着猎犬,骑马去东面的山谷。这天是他们追踪托尔的第八天。米图森即将起程,奥托打算当天下午返回营地,这样一来,他和兰登就可以从第二天开始在山谷里追捕托尔了。
这天早晨阳光明媚,凉爽的西北风轻轻吹拂。大约九点时分,兰登把马斯卡拴在树上后,便备上马鞍,骑着马,去了山谷。兰登没打算狩猎,只想愉快地骑着马,呼吸迎面来风,瞧瞧山色风光而已。
兰登向北走了三四英里,到了一块宽阔、低矮的斜坡。斜坡穿过山,向西延伸。这时,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去看看另一个山谷。于是,他穿近路,左一拐右一拐地向上走去。他的膝盖不再疼痛了,不到半小时,他几乎快到山顶了。
兰登来到一个又窄又陡的斜坡,使他不得不下马步行。到了山顶,他发现自己身处在平坦的草地上,草地四周环绕着断裂、光秃的山峦岩壁。在他的眼前,目之所及,前方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草地突然变成了斜坡,平缓向下倾斜,一直延伸到兰登所寻找的山谷。
兰登走在草地上,途中出现了一个陷坑,深不见底。他走到了坑边,突然,他扑倒在地,脸朝下,像岩石一样一动不动。他躺了一两分钟之后,才慢慢抬起头。
离兰登一百码远处,有一群山羊,三十只左右,聚在沟里的小水塘四周。羊群里大部分是母羊和小羊,兰登能够分辨出羊群中只有两只公羊。一连半小时,兰登静静地躺着,他在观察山羊。之后,一只母羊带着两只小羊朝山的一边走去,另一只母羊跟在后面。眼看整个羊群就要离开了,兰登马上站起身,朝它们快步奔去。
兰登的突然出现,母羊、公羊和小羊一时间全愣住了。它们站着,半转过脸,好像无力逃跑似的,直到兰登缩短了他与羊群之间一半的距离时,羊群好像才如梦初醒,立刻撒腿拼命奔向邻近的山那边。不一会儿,圆石、页岩上响起了羊蹄的咔嗒声。接着,兰登又听到,在高耸的山间峭壁上,羊蹄弄松岩石而响起的空洞的隆隆声,声音持续了半小时。随后,羊群出现在天际线地带,已经变成了许许多多的小白点。
兰登继续赶路。几分钟后,他看见了下面的山谷,但山谷南面的视线被一块巨大的山肩岩石挡住了。这块岩石不太高,兰登便往石头上攀登。快要到顶时,不料,脚被一块石板绊了一下,他摔倒了,步枪也重重地砸在石头上。
兰登没受伤,只是膝盖旧伤一阵轻微的刺痛而已。可是,枪毁坏了,靠近后膛的枪柄被砸碎了,手一扭动,枪柄就完全断裂了。
这次的意外没有太影响兰登的心情,因为在他的装备里还有两条枪,否则会让他很不安的。兰登又继续攀登,一直到了一处看起来像一块宽阔而平坦的岩脊,他才停下来。这儿四周环绕着砂岩尖坡,在一百尺之外,兰登发现,岩脊在一块笔直的岩墙下中断了。不过,从这儿望去,视野壮观,两座山脉之间是广阔的、向南绵延的地带。兰登坐下来,掏出了烟斗,他打算一边吸烟,一边欣赏下面壮观的全景。
兰登用望远镜可以看到数英里之远,他所见的是尚未狩猎过的地方。不到半英里远处,有一群驯鹿鱼贯而行,慢慢穿过谷底,朝西边的绿茵斜坡走去。兰登看见了许多松鸡,在阳光下,它们的翅膀闪闪发亮。过了片刻,在两英里远处,他又见到山羊正在草丛稀疏的斜坡上吃草。
加拿大的山脉从海边到草原绵延三百英里,南北纵横一千英里,在这广漠的区域有多少像这样的山谷呢?兰登感到好奇。他自言自语道:“数百个?甚至几千个?每个壮观的山谷都蕴藏着完整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湖泊、溪流和森林,有自己的生活。”
兰登注视着这个山谷,它跟别的山谷一样,有同样的轻柔的嗡嗡声,充满着同样的和煦阳光;但在这儿,却有着不同的生活。兰登向西北方向望去,裸眼隐约看见有些熊徘徊在远处的斜坡上。这是一块新的领地,充满不同的希望、不同的神秘。兰登坐着,陶醉在此般景色中,忘了时间,忘了饥饿。
在兰登看来,这些山谷永远不会衰老,他可以永远漫游在山谷里,从这个山谷穿行到另一个山谷,而每个山谷都有着自己的魅力、未解的秘密、待了解的生活。兰登觉得山谷简直捉摸不透,太神秘了,如同生活本身一样高深莫测。几百年以来,山谷嗡嗡声响不绝于耳,孕育出无数生灵,同时也接纳了逝去的芸芸众生。兰登注视着远处层林尽染的空间,一边在想,如果山谷自己会讲故事的话,那么,这个山谷会有什么故事呢?多少书卷能够记录下它们所讲的故事呢?
兰登知道,首先,山谷会低声说某个世界诞生了;它会讲述海洋在狂奔旋转,又被抛掷一边;它还会述说初始的亿万年间一直奇奇怪怪,没有黑夜,只有白昼;怪异的巨兽曾经高视阔步从这儿走过,半鸟半兽的动物也曾挥动巨翅掠过这儿的天空。而现在呢,兰登看到的是驯鹿在溪边饮水,鹰在空中翱翔。
接着,山谷还会讲述,由于地球旋转轴的倾斜,于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出现了奇妙的时间,夜晚来临了,热带的地方变得寒冷,各种新的生命诞生了,遍及山谷上下。
兰登在想,肯定是过了很久之后,这儿才有了第一只熊,它替代了猛犸象、乳齿象,以及曾经与它们相与为伴的其他巨兽。这只熊就是他和奥托准备明天猎杀的灰熊托尔的祖先。
兰登沉浸在思考中,压根儿没听到身后的响声。随后,不知啥东西让他惊醒过来。
要不是喘出的粗气靠近他,兰登还以为是大脑里幻想的庞然大物呢。他慢慢地转过头,霎时间,他的心似乎不跳了,血管里的血好像变冷了,没有了生气。
隔着岩壁,不到十五英尺远,托尔,这山中之王竟然站在这儿!它盯着已陷入困境的对手,嘴张得老大,头慢慢地左右摇晃。
就在那一两秒间,兰登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已破损的步枪。他断定,这下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