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生不肯见小苴,理由还是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那一个:他不会用自己的血去救明家的人。
看守所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
小苴遥遥地望了眼窗外,目光变得决然了,她掏出从医院里带出来的消过毒的小刀,把手腕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深红色的血从她的腕部,滴答地落到地上。
以陌望着她,眼眸变得深邃,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忍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麻烦你们转告我叔叔,我身体里流淌着我父亲的血,如果他不肯输血去救明枫,那我就放掉我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让我爸爸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血脉,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守所的会客室内,渝生终于出现在小苴面前。望着小苴受伤的手腕,渝生的眼神一下子阴郁起来。
他瞪视着小苴,不发一言,目光闪烁,好像心里在不停地挣扎着。
小苴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随后屈膝跪到了他的面前。
“叔叔,对不起,我把你送进了监狱。可是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你怨恨明家,虽然我无法认同,但是可以理解。可是恨归恨,我还是希望你能救明枫,因为他是我最爱的人。他也是因为我才会出事的。如果他发生不幸,我很可能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那么,明家是没有了,可是我们这一边,也是一样的。叔叔,你想过没有,你和枫会是同一种血型,也是冥冥中自有的一种安排,在帮我们化解掉以前的那些恩怨。当初我爸爸用自己的自由和生命换得你的平安,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做一个好人。你现在是一个死刑犯,的确可以不用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可是请你看在我爸爸的分上,救枫一命,也救我一命吧。”
渝生平静地听着小苴的话,目光终于安定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地说:“你先把伤口包好吧。”
“叔叔,你答应了?”
缓缓地,渝生终于点了点头。
大量鲜红的血液终于注入枫苍白的身体里。
这股血液,更像一股暖流,飘过了寸间的沟壑,让那两代人心灵上的枷锁慢慢地消融了。
几天后。
一个艳丽的黄昏。
天边的霞光,一片一片,变幻着颜色,夺目耀眼。
小苴坐在枫丹白露医院草坪一侧的长椅上,全身涂满了金灿灿的霞光。
以陌约了她,可是她在这长椅上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现。
慢慢地,她好像才领悟到,以陌正在用这种方式向她道别。
几个孩子奔过来,团团地围在她的身边,仰着天使一般的脸望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
“有个哥哥,给我们糖果,还教我们唱了一首歌,让我们给坐在这里的姐姐唱歌。你是坐在这里的姐姐吗?”
“笨蛋,她坐在这里,当然是坐在这里的姐姐。姐姐好漂亮啊,那个哥哥也好帅呢。”
“姐姐,你会听我们唱歌吗?听吧,听吧,我们不想白吃哥哥的糖。”
小苴有些诧异,但还是微笑着点头。
于是这些可爱的孩子排成了一队,大声地唱起了那个帅哥哥教他们唱的歌曲。
“有人告诉我,在那遥远的地方,
那里有个贝壳海,你可曾听过。
我想带着你,到那遥远的海边,
在那美丽贝壳海,度过星期天。
可爱的小贝壳,像天上的小星星,
放在那沙滩上,在阳光下闪烁。
请你答应我,到那遥远的海边,
在那美丽贝壳海,度过星期天。”
这是一首很老的歌曲,旋律优美动听,传达着快乐和喜悦。孩子们的歌声清脆地响起,清唱着清澈而动人的歌曲。风儿轻轻吹,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和声。
在草评四周散步的病人们被动人的童声合唱打动了,悄悄地聚拢了过来,静静地听着。
孩子们好开心,一遍又一遍炫耀地唱着。
风儿也开心,树叶在笑。
于是,听歌的人心情变得更加愉快。
一个小女孩没有加入唱歌的队伍,她仰头望着美丽的姐姐,突然奇怪地问:“姐姐,他们唱得不好听吗?你为什么要哭?”漂亮的姐姐没回答她,眼中的泪水却依旧无声地流淌着。于是,所有的孩子都不再唱了,跑过来,围着这个爱哭的姐姐,不知该怎么办。
小苴轻轻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在草坪上搜寻着,可是却看不到以陌的身影。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是一条短。
“听到我送给你的歌了吗?我要去找我的贝壳海了。没有你陪伴,也许会孤单,可是我还是很开心你终于不再逃避,也不再欺骟自己了。心中不要对我有愧疚感,因为你虽然不能带给我爱,可是却让我相信了爱的存在。当我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贝壳海寸,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只珊I胡虫。”
泪水继续流淌,笑容却出现在她的脸上。
“姐姐不是哭。你们知道吗?开心,也会流眼泪的!”
告别了可爱的孩子,小苴心中满怀着酸酸涩涩而又幸福的感觉走回了医院。
她步履轻盈地走上楼梯,可是才爬了两级,一个轻轻的声音况从楼上飘了下来。
“喂,你下去。”
她停下,抬起头向上看,只见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枫正倚在上一级楼梯的拐角处,虚弱的身子靠在扶手上,扬了一脸的微笑望着她。
“明枫,你可以下床了吗?”看见他虚弱的样子,好像连喘息都要用好大的力气,她气不打一处来。气他不知轻重,有点儿活力居然就到处乱跑。
“嘘,别吵,下去。”他抬起手向她挥去,她只好下了一级台阶。他继续挥手,那动作就像在挥一只苍蝇。
“明枫,我跟你讲,我现在很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她恼怒地叫着,可还是退到了楼下,“我下来了,你要搞什么鬼?”枫微微地笑,现在她和他之间,是一道长长的楼梯。他一级一级地小心地数着,数完一遍还不放心,反回来再数了一遍。
“一共是十四级楼梯,枫少爷,你数完了之后可不可以听我的话,回你的病床上去?”她仰着头看他,这个角度是无法瞪人的。
“真的是十四级啊。”他笑着,眼眸亮晶晶地,“小苴,我和你相识,也整整十四年了。”
轻轻地抬起脚,他艰难地走下了第一级台阶。
“八岁那一年,尹爸爸带着一个小女孩到我身边,他对我说,枫,你是男子汉,你要照顾小苴。”
走那一级台阶,逼出了枫一身的汗,他擦去额上的汗水,艰难地继续向下走。
“九岁了,小苴成了枫身边唯一的亲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小苴长得很漂亮,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十岁了,隔壁班有个胖男生明明也很喜欢小苴,却要吐她口水。枫打了他,那是枫第一次打架。
“一岁了,小苴画的画得了奖,那是一只小小的金杯。枫把金杯硬抢了下来,小苴很生气,可是她不知道,枫一直把那只金杯当成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来爱惜。小苴一直是枫的骄傲。
“十二岁了,小苴在海边搭了漂亮的沙堡,枫去捣乱,不小心把沙堡弄坏了。枫为了赎罪,在沙滩上盖满了一模一样的沙堡。
“十三岁……”
肋上的伤口让枫每走下一级楼梯,都几乎要耗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汗水很快就布满了他的脸,濡湿了他的头发,浸湿了宽大的病号服。可是他不理会,一心一意地走着这条在旁人来说轻而易举,可是对他来讲却是无比艰难的路。
小苴望着枫,泪水盈满了眼眶,可是她也在努力,拼命地努力,不让泪水留下,因为她希望枫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全是开心的微笑。她僵直地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枫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在为他使劲。
她同样也是大汗淋漓。
枫越走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她眼中盈满的泪水。他笑着,眼睛也湿润了。
突然,他停了下来。
他的脚下,还有四级台阶。
他与小苴已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一动不动。
黝黑的头发上滴落晶莹的汗滴。
小苴的心慌了。
“怎么了?痛得很厉害吗?那歇一下再走好不好?”
他摇头。
他深情地望着她微仰的头,那样深情地望着她,好像要看到她眼底的最深处。
“这四年,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方法,让我可以飞过这四级楼梯?然后,永远都可以和你在一起。”
她望着他,轻轻地咬着下唇,泪水无比畅快地滑落。
“有一位天使,曾经偷偷地告诉我,真爱就是天使的一双翅膀,有了它,寸间和空间都无法成为阻碍。所以我现在有足够的力量飞到你的身边,然后,永远都和你在一起。”她低喃,然后飞快地奔上那四级楼梯。
轻柔地,却是紧紧地,小苴拥抱了枫。
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把童话写进我的故事里,盼望着你相信这个童话,然后把它放在你的心中。
我一直认为,相信童话会比较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