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色泽微黄的面包片从吐司机中灵巧地弹出。
“啪!”只喝了一半的牛奶被放到桌上,溅出了几滴洁白色的奶汁,落在原本就不太整洁的桌面上。
一把抓过面包片,小苴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关,蹬上那双穿了不知多少年的圆头皮鞋,准备去上学。
每天早上,这里都要经历一番她制造出来的混乱。
从小院跑出,打开院门,她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关门,关门,别忘了关门。”于是转回身关上大门,“啪!”的一声落下锁。微微的笑闪在嘴角,安全的一天。
转回身,小苴突然呆住了,因为她看到昨晚刚刚认识的罗湘君正伫立在对面的一棵柏树下,正安安静静地望着她。仿佛为着等她出来,她己在那站了好久好久。
早晨清新如洗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个女孩的身上,虽然隔了一条街,可是那千丝万缕的缘线,却轻轻地在牵引着她们。
罗湘君从街那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小苴发现她不笑的寸候很高傲,可是一笑就会像个小女生,一脸的明媚单纯。这一点,很像枫。
“早。”
“哦,早。你是来找我的吧,为什么不进来呢?”小苴也对她微笑,那笑容在她做学问做呆了的脸上,看起来傻傻的,就像樱桃小丸子。
“我也想过,可是怕妨碍到你,就想着还是在外面等吧。”
“找我有事吗?”
“当然啦,跟你讲啊,我是不可能两天都穿同一件衣服的,所以想约你去逛街。”
小苴上下打量她,只见她穿着一件香槟玫瑰色的露肩小企领衫,露出雪白的肩背,高挑的身材使她看起来亭亭玉立。不可能两天穿同一件衣服?这千金大小姐还真夸张。小苴忍不住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这套衣服,自己好像巳经穿了快一周了。
“逛街啊,可以啦。可是我还要上学。”
听了小苴的话,罗湘君的嘴角立刻嘟起,双眼盈盈然:“那你是不陪我?姐,求你了。我跟你讲,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在这里我认识的人也只有你和枫两个。你不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去求谁。”
“这样啊,”小苴望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好生不忍,“那我请假好了。”
她哪里知道,罗湘君大小姐是有名的“吉卜赛女郎”,还没有她征服不了的城市。
她们在主街上的精品屋走了个遍,小苴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一这哪里是自己在陪这位大小姐逛街,分明是她在帮自己大变身。她在美容院订下一套价值不菲的美容套餐,几乎是把自己硬按在美容沙龙的躺椅上,半强迫地让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清爽透亮。
于是就这么折腾了一上午。
走出美容院,罗湘君也不管她已饿得肚子呱呱叫,净跟她讲些什么今夏流行清爽蓝,接着拉着她走进了主街上的精品行,纤手一挥,就送了她十套那个什么清爽蓝系列的套装。
立在穿衣镜前,只听到她站在自己身后,自言自语着:“嗯,像了。”随后目光下移,手指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对了,还有鞋。”又自顾自地跑开。
小苴无奈地看着她兴奋地跑远,再回身看看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寸光倒流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岁那一年的夏天。曾经,自己打扮得稍稍有一点儿不对就会被枫絮絮叨叨地烦上好久。
她笑笑,对着镜子拉扯自己滑如春水的长发,眼前却有些模糊了。寻了一个位子坐下,她心中涌起一股沧桑的感觉,莫名地过厌回到从前。
不多寸,罗湘君选了一双细跟小巧的GUCCI女鞋,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现宝一样地给她看:“漂亮吧?!女人就该穿这样的好鞋。”说着,她很自然地半蹲了下来,想帮小苴换鞋。
那倏忽低下的身子,让小苴的心忽地一撞。
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是什么力量让这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然连自尊都不顾了,低下头来为自己穿鞋?
于是小苴连忙低下身子,伸出手拉住她那伸向自己皮鞋的手“湘君,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枫,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罗湘君的手僵住了,低着头让小苴看不到她的脸,蛮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小苴轻轻地接过她手中的女鞋,自己换上,然后赞叹着:“真的哎!女人真的应该穿好鞋,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喜欢枫。”那低了头的女孩的声音跟着她话的尾音,突然响起。小苴心中顿寸一窒。
罗湘君很快地站起来,然后笑着对她说:“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欢。虽然,我和他从见面到现在还不满48小寸,可是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是一见钟情,也是迷恋,也是一厢情愿,可是,我就是喜欢。喜欢他是明枫,喜欢他是我未婚夫,喜欢他眉峰上的痣,喜欢他有着让我沉沦的感觉。所以,我喜欢他喜欢的姐姐。姐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苴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美丽女孩,为着她那份坦白和真诚而感动。
“很感谢你这样喜欢枫。不会是一厢情愿的,枫,会属于你的。”打扮停当了,她们去喝下午茶。
罗湘君的手机,在卡布其诺咖啡杯的边上,摇摇晃晃地响起。“喂?枫啊。”
她的声音好嗲。小苴觉得有点冷,想着一会儿要提醒她,枫从小就对嗲声的女孩不感冒。正想着,突然隐隐地听到枫的声音在那边冷冷地响起:“不要去吵我姐。”
罗湘君嘟嘟嘴,觉得委曲:“我没有吵到小苴姐。”
“你害她没有去上学,还说没有吵到?”枫的声音更不耐烦了。罗湘君讷讷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小苴忙接过她手中的手机:“枫,我是姐。你讲话怎么那么凶啊?!湘君真的没有妨碍我,是我自己想要翘一天课的。喂,湘君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你知道吗?她帮我选了一双很漂亮的女鞋,我很喜欢。”
“嗯?你不穿圆头鞋啦,难得。”
“是啊,你要不要看?”
“要啊,你们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罗湘君悠悠地望着打电话的小苴,听着声音变得明朗柔和的枫,心中轻轻飘过一丝无奈。虽然已是48小寸以外,可是对于枫,应该有许多故事,自己还不知道。
不过,小苴说了,枫一定会属于自己的。她当那巳是现实,因而用心里所有的力量相信那是现实。
那是个夏的午后,明枫的奔驰穿行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停到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屋的对街。
咖啡屋中的两个女孩,静静地望着他从奔驰上走下,茫然地左看右看。
小街上有着熙来攘往的人流,枫却是那样的让人瞩目。他的身影映在两个女孩的眼底,也映在许多人的眼底。
拖起罗湘君的手,小苴笑着说:“走,让他看一下你有多棒,是如何把我从一个丑女人变得对得起观众了。’,
咖啡屋的玻璃门轻轻被推开,明枫的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衫裙的女孩从茶色玻璃门后走出,轻盈得像一株盛放的菊花。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寸间和空间,阳光喑影下飘浮的白菊仿佛让他回到了四年前。晃晃悠悠的学生寸光,细碎得像冰屑,夏天的午后,回乙清清凉凉地纷至沓来。
呆立街中,心头是抛也抛不开的记忆。
罗湘君轻轻放开小苴的手:“姐,你先过去。”
小苴对她笑笑:“傻丫头,用了心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你先过去嘛。”湘君过好又撒娇地说,不想说出心里的那一份惧意。
小苴只好左右望着路,走向对街的枫。
枫呆呆地立在熙攘的大街上,望着她一步一步翩翩地走来,一分分地向自己靠近,脸上有着温暖的微笑,阳光一般的灿烂。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最生动的表情,最真实的亲近的气息。
一点一点,靠近。
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为着她那回归的菊一般的形象,那让他曾把万物看尽,执着唯此的暖暖的微笑。
更近了,近得他已清楚地听到她轻轻细细的呼吸。
他觉得口干舌燥,有生以来,第一次手足无措。他悲哀地发现,即便是分离了四年,自己还是无法像对姐姐一样地对她。
那是一种从十岁开始,便对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入骨的缱绻情愫。无法淡化,无法遗忘。
一种绝望的感觉强烈地袭上心头。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一条情感的绝路,出口在哪里?
突然,他发现小苴的眼光越过了他,望向他的身后。
“枫,躲开!”她叫着,狂奔过来,拼尽全身的力气把高高大大的他推开。
随即,一声枪响。
夏天凝滞的空气中,定了格的大街上。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抛起,像风中飘浮的轻纱。
枫被小苴推倒在地,只能傻傻地看着小苴小小的身体被击得飞了出去,在苍白的夏的天空中,像一片绝望的羽毛,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眼前的世界顿寸空了,只余下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有着小巧的头、垂闭着的眼睛的软软的身子。殷红色的鲜血从她的腾角和脑后迅速地溢出,淹没了苍白而耀眼的世界。他狂奔过去,可是蹲在地上,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隔空仓皇地挥舞着。
打电话,叫救护车!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口袋中其他东西一并被带了出来,数张金卡和钥匙串散落了一地。
“快快快!”他对着电话那头呼叫,好像他的生命里只余下了这个字。
罗湘君也吓坏了,她奔过来寸,看到冷静自持的明枫疯掉了一般对着电话那头吼叫。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失控了的枫……
“流血过多,需要输血。”
“输我的,我是她的弟弟。”
“好,请你先跟我过来验血。”
许久,医院的验血室里传来一声震天般的惊吼:“什么?!你说我和她的血型不合。有没有搞错,她是我的亲姐姐!你是怎么当医生的,给我小心你的医生牌照!”
医办室里,中年大夫把检验报告递给明枫:“我以我的医生牌照担保,你的血型是一种很少见的RH负隐性血型,俗称贵族血,所以你和这位尹苴小姐的血型确实不符合。”
明枫接过检验报告,看了好久,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大夫,我现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和尹苴仅仅是血型不合,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大夫淡淡地笑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可我还是要告诉你真相,检验表明,你不可能和那位尹苴小姐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
明枫认真地听着大夫的话,用力捏着手中的报告,许久才说:“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
淡淡的夜色己染上了窗棂,明枫从医办室走出,茫然地望着走廊一侧的窗子,很快,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没错,用你最快的速度帮我查清楚,我付你空白支票,数目随你填。我只要快。”
小苴沉沉地睡了好久。
听不见那俊,来了又走了。
听不到清晨的鸟啼声,响了又去了。
听不到,罗湘君的手指,轻轻地抚弄她的被子,那簌簌的声音。
湘君呆呆地坐在小苴的床边,心里乱乱的。枫在验血室的吼叫她也听到了,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坠了下去,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枫是下午离开的,当他听到大夫保证小苴己经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第一寸间离开了。
走之前,他望着小苴好久。走的寸候,他眼里没有她。
想到这里,罗湘君郁闷地叹气。她俯在小苴的床边,近距离地看着小苴,喃喃地自语:“姐姐,你告诉我,你们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直用一种看着心爱的人的眼神看你。嗯,你告诉我好吗?”
夜的光影流连,映得小苴的脸柔和得像梦幻一般。
无尸无息。
几天后,小苴终于醒来了,当她张开眼,立刻看到了枫,健健康康的枫。她于是微笑:“枫,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一朵绽开在绝壁上的小花,弱弱的,却也是毫无保留的。
明枫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彻底地融化了。他轻轻走近她,用食指划过她饱满的额头,掠过那几缕柔亮的刘海,突然指腹一弹,重重地在她的额上打了一个爆栗:“尹苴,你是傻瓜吗?居然替我去挡枪,你下次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试试看。”“啊哟。”他一点也不客气。小苴手抚额头,“咝”地吁着气。真是彼得潘。
“尹苴,你还记得吗?会死掉的事都不许做,这是你说的。你怎么可以说到却不做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担心你会死掉。”他轻轻地帮小苴抚着被重击的额头,声音低沉,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不是,眼前巳不再是彼得潘,刚刚听到的也不是他孩子气的玩笑,而是一种混合着宠溺和担心的小小惩罚。枫,果然不再是四年前的枫。
小苴突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变得无力,她真实地感觉到,枫巳拥有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成长。
斟酌了好久,枫终于又开口:“还有两件事,我要说给你听。一件是好事,另一件,要你自己做判断。”
“先听好事。”她微微地笑。
“好事就是,我现在己经是亦悦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真的是好事啊!小苴开心地笑,不顾身体的虚弱,伸开了双臂,软软地拥住了枫的脖颈:“真好。”
枫连忙俯下身子迁就她的身体,满怀的柔软让他心中不禁升起了酸楚的感动。曾经,在四年前,小苴也是用一个拥抱对他说:“你要加油,就算辛苦也要加油!”就是这句话给了他力量,让他在之后的四年里,在创业的最初,在面对那些可以称为绝境的险恶境遇中,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
“还有呢?另一件事是什么?”她问。
“你听好,不要慌。你,并不是我的姐姐。”
“什么?”小苴的手臂僵硬了,怎能不慌呢?怎能。她无法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枫小心地把她的身子放好,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枫,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刚刚去求证过,你其实是尹伯伯,也就是我爸爸,领养的女儿。你看,这是你的出生证明,还有领养的证明,还有……”
枫塞了一大堆文件到她手中,动作紧张而急迫。那么,他不是在人了。
小苴傻傻地望着手中的文件,一抬头,突然看到罗湘君呆呆地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像张画儿一样。很无助。为什么?她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好可怜的表情,像寒风中无家可归的小猫。
用力地闭闭眼睛,小苴觉得头很痛,也很乱,乱得心口发堵,几乎恶心得想吐。
“你怎么了?”枫抚着她的肩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他:“你们先出去好吗?我想静一下。”
枫喑自叹气,自己真的太急了,不该在这个寸候对她讲的。可是,那轮回一般的恍如隔世,让他的心实在是按捺不住。等等,刚刚她说“你们”?他心头一动,扭头看见了罗湘君。
“好’我先出去,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枫说着,走到了病房门口,示意罗湘君也出去,却发现她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喂。”她闻声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出门。
枫随着她出门,轻轻地合上了病房的门,然后扭头不解地望着罗湘君:“你……’’
不想她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不要,你不要和我说话。”枫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奇怪地盯着她。
看到的是她可怜兮兮的脸:“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说那种我不喜欢听的话。求你不要讲。”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枫终于读到了那张脸上写着的恐慌,满满的。可是该讲的话总是要讲的,清楚明白,一直是明枫的风格。商场上,他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于是他又要开口:“我……”不过他终于还是将话咽回肚子里,因为他看到两大颗晶莹的泪滴从罗湘君美的眼中滴下,珍珠一般,坠到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无声地、重重地坠落。
于是他想,下次再说吧。对一个女孩,还是别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