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不到三分钟,两眼通红、满脸倦容的马奎便出现在他的面前。马奎一边抻着制服上和衣而卧压出来的褶皱,一边立正站好,想要抬手敬礼。张孝武哪儿还有心思闹这套虚礼,挥手制止了马奎说道:“别敬礼了,赶紧坐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略带歉意地补充道:“我知道你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合过眼,等案子破了我一定让你好好地歇上几天!”
马奎真的是又困又累。昨天晚上他带着行动队在缓冲地带折腾了一夜不说,今天让张孝武支使着又是在大华印厂周围布控,又是带着人满世界追查能印制钞票的机器,早就恨不得随便找个地儿躺下就睡了。但因为张孝武一直这么干耗着,他也只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瞎忍,眼看着刚要进入梦乡就又被长官一个电话给提溜过来了,心里恨得连掐死张孝武的心思都有了。
尽管如此,马奎在上司面前仍不敢有半分流露。他违心地陪着笑脸答道:“卑职这算不了什么,倒是站长您要注意休息啊!”
张孝武无奈地笑道:“咱们早就都该休息了,可那些共产党不让啊!你再辛苦一趟,亲自去把柳南堂带来。”
马奎嘴上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可心里却不满地想:“不就是去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印厂老板吗?用得着我这个上校处长亲自前往吗?小题大做!”
张孝武不知道是看穿了马奎的想法,还是他正好也想到了这里。他点上了一支烟,抬头看了马奎一眼,郑重地叮嘱道:“要知道,柳南堂可不只是印厂老板这么简单!他背后也许还有许多和你我一样穿着国军制服、拿着枪的同党,你多带点儿人,不小心不成啊!”
柳南堂被再次带到了军统的刑讯室。张孝武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直到把柳南堂看得心里发毛,三魂七魄也少了一半时,才突然声色俱厉地开口问道:“告诉我,你还隐瞒了什么!”
刚刚被从被窝儿里拽出来的柳南堂猛地一惊,哆里哆嗦地问道:“站长,您……您什么意思呀?”
张孝武冷冷地瞪着眼说道:“你再详细说一遍那个神秘的女人,说说她找你联系这笔买卖时的详细情况!”说着话,张孝武伸手掏出了手枪,“哗啦”一声把子弹推进了膛,用冰冷的枪口指着柳南堂的太阳穴阴笑着说道:“你想仔细了,我们又掌握了一些新情况,你要还是玩花招儿,我马上就开枪!”
在张孝武的注视下,柳南堂又哆嗦了起来,脸也变得像白纸一样了。别看柳南堂这么一副怂样儿,但心里却很有主意。他在心里迅速地想了一遍对策,由于有了董建新的交底,便打定主意装疯卖傻跟他对付到底了!
柳南堂装出魂不附体的样子,使劲儿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痛心疾首地说道:“长官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我知道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不该上了那个女共党的当,不该去帮他们印钱,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说着话,他声泪俱下地忏悔起自己因为想赚钱才上了贼船,现在已经是后悔莫及等没用的废话来。
张孝武也不是等闲之辈,哪里会信他这套。他晃动着手里的勃朗宁手枪,一边指点那些吓人的刑具给柳南堂看,一边咬牙切齿地用枪比划着他的脑袋,告诉着他脑袋被打爆后再也修不好的道理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柳南堂却依然故我,不管张孝武怎么逼问,关于那个女子,他除了说对方的声音很甜美之外,再也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到最后张孝武举枪的手都酸了,耐性也消失殆尽,他慢慢地收回了手枪,对马奎说道:“请吧,马处长,就看你的了!”
在一旁一直傻站着的马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来狠狠地踹了柳南堂一脚骂道:“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是不是嫌我们站长太斯文了?等我叫几个弟兄来招呼你,那些人里可没有一个斯文的!”
一想起上回在刑讯室里看到的那一幕,柳南堂赶忙拉住马奎的衣袖恳求道:“您想让我说什么?您倒是提个醒儿呀!我是吓坏了,一下子想不起该说什么了。我知道的一定说,一定说还不行吗?”
张孝武一看柳南堂那儿也不像能榨出多少水儿的样子了,又怕马奎把他打得带了彩,明天没法继续当诱饵了。他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拦住了马奎,冲着柳南堂嚷道:“说呀!那女共党到底长得什么样儿?再给我好好想想!”
柳南堂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说点让张孝武觉得有用的情报,自己肯定过不了眼前这一关,情急之下只得指鹿为马地瞎说道:“对了,我刚想起来,那个女共党的脸我虽然没看清楚,但是她好像是穿着一身白色男式西装,身材长得……长得很漂亮!”柳南堂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按照见过的一个时髦的小花旦顺嘴胡说的这个形象,却歪打正着地有点像那个帮董建新拿走印版的神秘女郎。
果然,马奎想起自己在印厂附近搜查时,似乎见过这么样的一个人,便抓住了柳南堂的脖领子问:“她是不是还带着一条红围巾?”
柳南堂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然后若有所悟地点头说道:“是,是,没错儿,挺长的一条。”
马奎懊悔自己放走了女共党,怕问下去让张孝武听出点什么,再怪罪自己,便随口又瞎问了几句别的,柳南堂也就随口瞎编了几句搪塞着。
有了这个收获,张孝武便不打算再为难柳南堂了,反而递过一支烟又亲自给他点上了火儿,假惺惺地对他说道:“这就对了!早点抓住共党分子你就早一点解脱,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说完这句话,他又回过头对马奎吩咐道:“从明天开始,你就亲自到大华印厂陪着柳老板吧,顺便开导、开导他……”
此时,张孝武已经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如此巧妙逼供得来的消息不会是假的,而这样女扮男装的人应该并不难找。他相信中共的特使就算在暗处观望,明天也会露出破绽,落进他的圈套。
张孝武走了,马奎骂骂咧咧地推搡着柳南堂上了吉普,亲自带人把他送回了松树街的大华印厂。马奎一把推醒了躲在传达室里打着呼噜的特务后,指着柳南堂没好气地说道:“把他押回去,继续严密监视!”
正说着,在办公室里假扮职员的几个特务也睡眼惺忪地跑了过来,忙不迭地给马奎敬礼、问好,出尽了洋相。马奎望着那几个显然已经小睡了一觉的特务不无嫉妒地对他们吼道:“你们都给我警醒点儿!要是出了差错,我饶得了你们,站长也饶不了你们!”骂够之后,马奎才伸着懒腰回到了车里,飞也似的开车走了。
1949年1月20凌晨4∶27
马奎带着柳南堂走后,已经困得一塌糊涂的张孝武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心烦意乱地在床上躺了不到十分钟便又下了地,披着衣服来到了办公室里。张孝武一边烦躁地抽着烟,一边热锅蚂蚁似的在办公室里走起了绺儿来。
在这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压抑气氛的一天里,张孝武的体力和智力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刚接到“启明星”的情报时还是踌躇满志,感到胜利就在眼前不即不离地晃悠,仿佛是触手可及,但随着特使从视线中消失,本来看着挺清晰的线索却千回百转地带着他原地打转儿,最后还带着他一头栽进了死胡同里,他不禁慌乱了起来。
现在只能祈祷“启明星”发来进一步的情报,唯有这样一切才可能迎刃而解,对手才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但这毕竟只是希望。在这个新希望的鼓励下,张孝武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旋即,这笑容又一下子从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想着以往那些眼看就要成功却最终以失望告终的教训,张孝武刚鼓起来的勇气霎时间又泄了。他心惊肉跳地想:“西柏坡那边是不是发觉了什么?要不然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启明星’怎么会迟迟没有送情报来呢?”
身为特工人员的张孝武明白,远在天边的“启明星”现在身处共军中间,行动不可能那么自由。心念至此,这位军统少将叹着气自言自语道:“还是好好地等着吧,急不得,急不得呀!”
幻想幻灭后,张孝武开始重新梳理起所有的线索来。他由那列从事发现场经过的铁甲列车,很快想到了原本就有所怀疑的邹立敬,想起这个从外表到为人处事都无可挑剔的少将军官。虽然仍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张孝武对他的疑心更重了,他还是决定秘密地在铁甲大队展开调查。还有柳南堂说的那个穿着男式西装的女共党,他决定明天就进行全城搜捕,无论是人还是衣服。他不相信她能上了天或是入了地,从此不出现了。打好这个主意,张孝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