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杰虽然没有再说,但冰雪聪明的戴二小姐还是听懂了这里的潜台词,知道这是因为一日三餐难以为继,许多部队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征兆,才使得一片天最终下定了决心。
戴二小姐进一步问道:“参座您决定好在哪儿印了吗?”
李世杰说:“我刚一出剿总就回了家,真没顾得上寻找合适的印厂呢,戴二小姐你对此很感兴趣?”
戴二小姐灿然一笑:“参座您真会开玩笑,哪儿有做生意的对买卖不感兴趣的?你要是信得过,就让我的同和印厂承担全部印刷工作吧!”说到这里,她瞟着李夫人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到时候夫人不也就有了打麻将的小钱?”
李世杰听了心里一动,马上认真地考虑了起来。戴二小姐不光是财力雄厚,还是北平印刷行业商会的会长。正是她在三年前带领着印刷业的同仁智斗德国商人,粉碎了他妄图独占北平印刷市场的野心,还用低廉的价格买下了德国人的印刷机器。不过,戴二小姐在斗争完胜的时候不仅没有穷追不舍,反而帮助这个德国人在使馆区开起了一家印厂,使他不致血本无归。那位德国人对此感激涕零,多次发誓要报答戴二小姐。这件事使戴二小姐受到了同行的尊重,还使得许多在北平经商的外国商人对戴二小姐十分信服,一时间声名鹊起。她确实是此事的不二人选。
李世杰正要开口,他的夫人在一旁也听出了端倪,立刻走过来不满地问道:“你一回来就拉着人家戴二小姐说你那些没嚼头的破事儿,害得我们牌也打不成。这邹夫人又不是外人,你还犹豫个什么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李世杰笑了,指着他的夫人对戴二小姐说道:“你看,她比我这参谋长还做主,真没办法!这事就这么定了吧,你随时可以到剿总去办理相关手续,把印版领走吧!”
戴二小姐点头答应着低下头一看表,说:“行了,咱们别打牌了!今天是立敬的36岁生日,我还要回去张罗一下呢……”说着话,戴二小姐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请柬,往李夫人手里一塞:“这请柬我就算是送到了,恭请你们准时大驾光临啊!”
李世杰和夫人满脸笑容地收下了请柬,回答道:“好,我们一定前去凑趣!”
军统站张孝武的办公室里,张孝武根据“启明星”的最新情报,正在紧张地部署着抓捕特使的行动。
他带着自信的表情对参加会议的几个军官说道:“我敢肯定,那个中共特使这会儿已经进了城,一定正在去印厂的路上!马奎处长马上带人前往大华印厂,控制那里的老板柳南堂,等着那个家伙自己撞进网来!”
马奎听了立即“刷”地站起来大声答道:“卑职这就带人前往,把那个柳南堂和厂里的人全控制起来!”
张孝武用鹰隼般的目光扫了马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是让你秘密地控制柳南堂,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说到这里,他又迅速地补充道:“同时,我们还要在印厂四周布下天罗地网。根据我的判断,那个侥幸逃脱的中共特使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印厂的情况,一定会铤而走险来印厂接头的,所以对柳南堂的抓捕一定要秘密进行……”
就在马奎等人急忙起身去执行张孝武的命令时,军统的机要秘书推门走到了张孝武的身边,小声地报告道:“站长,老A局长电话!”
张孝武知道是局长老A又来过问中共特使的事情了,赶忙转身朝里间的保密室走去。果然,老A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告诉张孝武说:“根据可靠情报,眼下许多共产党控制的地区都在淘汰原本各自流通的钞票,准备开始全面推行人民币。你要是能在这时截获人民币的印版,将对打垮共产党的金融体系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必须赶快破案,越快越好,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厚望啊!”
张孝武听了当即表示道:“局长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
老A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只要你以快制快,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1949年1月19上午9∶20
根据“启明星”提供的情报,张孝武把目光聚焦在了原本准备印制人民币的大华印厂。他把秘密逮捕柳南堂的任务交给了行动处长马奎,并告诫他中共特使此时仍不知道消息已经泄露,千万别惊动了特使。
别看马奎自己缺乏主见,但执行起张孝武的任务来倒还是不折不扣的。他一连派出了两组特务,分别去了柳南堂的家和大华印厂,自己也化装成了生意人模样,穿上了一套西装,又往脑袋上扣了一顶礼帽,亲自带着几个便衣特务向大华印厂来了。
到了大华印厂门口,马奎带着人径直闯进了印厂的写字间,朝着一个身穿蓝布长衫、还戴着一副套袖的职员问道:“柳南堂在哪儿?”
那职员带着疑惑的表情打量着他和他身后那几个便衣特务问道:“几位是来收账的?我们柳老板不在……”
马奎一听心里这气呀,心说你他妈的瞎了眼了,真不识货!愣是把我们堂堂的军统便衣当成了街上替人收账的混混儿,真是该打!当下和颜悦色地把那个伙计请到了门口儿,猛地掏出枪来一晃说:“赶紧告诉我柳南堂在哪儿?”
那个职员更是把他们当成了绑票的土匪,浑身上下筛糠似的哆嗦了起来,可嘴上却结结巴巴虚张声势地说道:“您别……别这样啊,我们柳老板跟黑白两道都……都有交情……”
马奎哪儿有心思跟他磨牙,带着嘲弄的口吻说道:“黑白两道?还有他妈共产党呢吧?我们是军统的,快说!”
这一回那个职员真的被吓住了,犹豫了一下说道:“柳老板,他……他泡澡去了。”
马奎听了把眼睛一瞪追问道:“一大早泡他妈什么澡?你糊弄谁呀?”
那职员一看马奎不信,赶紧指天画地地说道:“我……我真的没骗您,他是泡澡去了。他每隔几天就泡一次,因为这时候澡堂子里是头茬水,干……干净。”
马奎看他不像是说瞎话,便对身后的一个特务说道:“留下两个人把这儿给我看住了,只要来了办事儿的就给我扣下!”说完对那个职员说道:“领我去澡堂子!”
在那个职员的带领下,他们出了印厂很快就拐进了护国寺大街附近的一家澡堂子里。一个穿着利索的伙计一阵风似的迎上来问道:“先生您洗澡啊,几位?”
马奎一看澡堂里窗明几净,门帘里隐隐地透着热气,环境还挺不错,知道那个职员说的不假,便开口问道:“大华印厂的柳老板在吗?”
那伙计一听这几位不是洗澡的,刚才的热情顿时没了,点了点头回答道:“在呢!”
一个特务插嘴问道:“他在里边干什么呢?”
这一下那伙计不耐烦了,一边擦着本来就已经一尘不染的柜台,一边絮絮叨叨地回答道:“干什么?当然是洗澡了!要是吃饭这附近就有好几家馆子,要是干别的,坐上洋车他就奔陕西巷了,您说能干什么!”
那个特务被抢白急了,正要翻脸,却看见门帘一挑,打里边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长得齿白唇红,白净面皮,梳着锃亮的小分头儿,一出门就用京戏里的道白说道:“小二,看赏!天色不早,某要去了……”说着话把几个时下在北京流行的大铜子儿(铜币)往那伙计手里一塞,抬腿就往外走。那伙计眉开眼笑地收下了钱,点头哈腰地说道:“谢柳老板赏!您好走!”
一听伙计叫他柳老板,马奎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八九分,迈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正是柳南堂,一看马奎半截子铁塔似的挡在面前,他伸出手继续用京剧念白的语调拖着长声儿说道:“这位仁兄,借过。”
马奎冷笑着回答道:“柳南堂,今儿你怕是过不去了!”错愕之间,柳南堂猛一抬头看见了门外特务押着的职员,一下子惊呆了。
秘密地逮捕了印厂老板柳南堂,马奎便把这位老板塞进汽车押回了军统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张孝武一看马奎他们押着一个衣冠楚楚、绅士模样的人来了,便对身后的秘书吩咐道:“让马处长把人带到刑讯室,我马上就到!”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一个少校军官说道:“你们再多带点儿人赶到印厂附近,把外围严密地监视起来!发现了可疑的人不要犹豫,先抓起来再说!”
望着那个少校领命而去,张孝武得意地想:“我已经在印厂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怕那个侥幸逃脱了的特使不自己送上门来!”据他判断,那个神秘的特使进城后肯定要到印厂来,所以才定下了这条守株待兔的计策。
正在这时,张孝武的秘书来到了他的面前,轻声报告说:“站长,人已经带过去了。”
张孝武一边朝楼下的刑讯室走去,一边对秘书吩咐道:“你去通知一下侦缉处,让他们马上侦察全城有能力印刷钞票的印厂,全都严密监视起来,防止节外生枝!”
西柏坡中央情报部的小院里,老C正背着手紧张地思考着。根据北平地下党传来的情报,他意识到尽快查清内鬼、斩断那只黑手已经成了当务之急。但有着丰富地下斗争经验的他并没有马上大张旗鼓地采取行动,而是仔细地回忆起特使出发前后的事情来。他知道,越是在这紧急的时刻,就越是需要冷静。只有在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后才能有所动作。就像两个蛰伏在黑暗中的对手那样默默地对决,胜利者要等待着对手先露出破绽来,哪怕是黑暗中的一丝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