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欣瑶已经记不得她是怎么回的宿舍,只是感到一连几天都昏昏沉沉的,又因为淋了雨,患了重感冒,便请夏晓雨帮自己请了假,在宿舍休息。
徐晨晨和夏晓雨知道她是夜里受了惊吓,但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好多问,只是值夜班时更加小心罢了。徐晨晨和夏晓雨结成了夜班联盟,不管做什么都是出双入对的。一个人的吴欣瑶反倒显得更加孤单了。
这天,夏晓雨下了班回到宿舍,见吴欣瑶趴在桌前摆弄她的笔记本电脑。吴欣瑶已经好几天没有梳头,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从椅背上垂下来,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憔悴。
夏晓雨关切地问了句:“欣瑶,你觉得好些了么?”
吴欣瑶没有答言,只是静静地看向窗台摆着的一只小脸盆,脸盆里盛了半盆清水。
夏晓雨随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盆清水,错会了吴欣瑶的意思,于是自以为体贴地说:“是谁把脸盆放外面去了?”说着就要去拿回来。吴欣瑶却说话了——“别动,这脸盆不能动。”
夏晓雨疑惑地问:“为什么呀,你神神叨叨又在搞什么鬼啊?”
吴欣瑶幽幽地说了句:“辟邪!”
夏晓雨吃了一惊:“辟邪?”
吴欣瑶继续幽幽地说:“告诉你啊,我从网上看到的,听说很灵验的,这水放的时间越久,越有灵性,能照出这房间里的邪秽,能辟邪的。”
夏晓雨心想,看来这丫头病得更重了,摇摇头说:“我才不信呢,没有道理啊。而且,欣瑶,你原来是最不信这些的。”
吴欣瑶叹了一口气,带着哭腔说:“我最近比较倒霉,事事不顺,所以,宁可信其有吧。哎,你是不大上网,我告诉你,有个日本的网站,听说你只要跟着它的提示进入界面,一步步操作,就可以跟你死去的亲人见面了……信不信由你,我见到的是我自己。”
夏晓雨听到这倒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死去的亲人,如果可以选的话,她真想见到姐姐夏雪,问问她这段时间不断出现在她的梦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想告诉她什么呢?
夏晓雨说:“算了,随你怎么说吧,我要睡觉了,累坏我了,晨晨去买吃的了,我让她帮我们也带一份回来了。”
吴欣瑶忽然说:“顾主任那么晚为什么会去十二层呢?”
夏晓雨一惊,自从吴欣瑶失魂落魄地回来以后,她还从没有主动提起过那天午夜发生的事情。但姐夫也在那?在十二楼?
夏晓雨反问道:“你说我姐夫当时和你在一起?”
吴欣瑶虚弱地笑了笑说:“看来你也不知道,他不是和我在一起,是顾主任把我从十二楼,怎么说呢?救下来的?或者说是赶下来的吧。”
接着,吴欣瑶就自顾自地讲起了那天午夜她在医院主楼遭遇白衣女人的经历,以及她怎么追到第十二层,又怎么被顾振生拉着下了楼。
她说:“顾主任一再追问我为什么在半夜去十二楼,但当时我吓坏了,只能说我看见了那个白衣女人,想亲手抓住她看看。顾主任不相信我,还是一再地问我为什么去,并让我保证今后一定不会再在深夜去十二层,而且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说完,吴欣瑶怔怔地看着夏晓雨,说:“你可以去告诉你姐夫了,我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那个白衣女人找上了我,我大概也活不成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夏晓雨没太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找上了你,什么鱼死网破?”
吴欣瑶说:“413病房的病人是被谋杀的,我终于想明白了。”
她瘆人地笑了笑,继续说:“你也太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猝死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终于让我想明白了……”
夏晓雨听着她的讲述,睡意全无,眼神发直地盯着她,这时候门突然响了,吓得她差一点尖叫出来,却是徐晨晨买了晚饭回来了。她看看屋里这两个人,也觉察到气氛的微妙,便故作轻松地问:“你们俩说什么呢?”
吴欣瑶还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笑了笑,说:“徐晨晨,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说到你呢。”
徐晨晨的好奇心也被调动起来,把吃的往桌上一放,在吴欣瑶的床上坐下,问:“什么事啊?说我什么?”
吴欣瑶问道:“你记不记得,李桂芬死的那天夜里,我们俩和晓雨赶到413病房的时候,有一个人应该在的,却没有在?”
徐晨晨想了想,说:“你是说顾主任吧,他倒是那晚的当班医生。”说着她看了一眼夏晓雨,对她说:“晓雨,你要保密啊。”
夏晓雨点点头。
徐晨晨继续说:“按说,顾主任应该在医院值班的,因为那时候李老太太刚刚做完手术不久,他又是主刀,那天的排班也是他,可是他却没有值夜班,而是直接回家了。”
吴欣瑶接着说:“还有更奇怪的,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那天我和晨晨赶到病房之后,我偷偷看了李桂芬的遗体,我看到——”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她的胸口有一个针孔。”
徐晨晨和夏晓雨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真的!”
吴欣瑶虚弱地笑了笑:“所以我当时就拉着晨晨赶紧跑出了病房,因为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可是,你们看看顾主任来了怎么说的,我敢肯定,以他的水平,他肯定也看到了那个针孔,可是他却装作没看见,还指导我们在死亡证明书上作假。”
吴欣瑶转过身看了夏晓雨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她说:“晓雨,我之所以敢当面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到这一切可能也和你姐姐夏雪的死有关。所以,你不能告诉顾医生,他肯定是牵扯其中的。”
夏晓雨感到心里一阵发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吴欣瑶已经神秘重新转过头看着窗外,夏晓雨又询问地看向了徐晨晨,徐晨晨却也和她一样茫然,摇了摇头。
吴欣瑶继续说:“我们一直奇怪这医院为什么有着源源不断的移植器官的来源,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天而降的吗?晓雨来医院的时间比较晚,晨晨难道你也没发现,413住的都是些什么病人?几乎都是些孤孤单单,没有亲属在身边的人,夏雪,王姬琴,田建设,李桂芬,死了就死了,连个多问一句的人都没有。”
徐晨晨想了想,反驳道:“也不全是,王姬琴还是有一个干儿子的,常来看她……而且晓雨她,她当时也生病了……”
吴欣瑶恶狠狠地打断她道:“别说话,听我说,他们都是死于猝死,又都是刚刚做了手术,谁知道那些手术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有人检查他们的手术是不是从他们身体里拿走了什么,我们都有这个医疗常识,人体的某些器官被取出来之后,在医疗仪器的维持下,这些人还是可以活一阵子的。而那个所谓的白衣女人根本就是温院长和顾主任一起抛出来迷惑试听的幌子,也许那根本就是医院外科的医生也说不定。”
听她这段话说完,徐晨晨和夏晓雨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难道她们一直在一个杀人魔窟中工作吗?夏晓雨不能抑制地想到了她的姐姐夏雪,难道她也是被人偷偷取走了器官,悲惨死去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这件事姐夫知道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即使在温院长的压力下他勉强同意,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他们那么相爱。可是,怎么解释呢?姐姐虽然身体那时候已经是很差了,但还不至于突然死去,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感到一阵头晕,每次她试图回忆当时的情景她就感到天旋地转。
夏晓雨不由得全身发着抖,自言自语地说:“我姐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姐姐是得脑癌死的,脑癌死的……”徐晨晨赶紧凑过来搂住了她,安慰了夏晓雨几句之后,埋怨地对吴欣瑶说:“你说的这个太吓人了,我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吧,而且,我们不是说好的,不在晓雨面前再提她姐姐的事情吗?你看她这样,多可怜!”
吴欣瑶笑了:“早一点面对现实,没什么不好,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是要离开这医院了,只恨那个负心汉麦宇翔,还傻呵呵替温佟和跑前跑后,掉进坑里都不知道。”她脸上似笑非笑,似哀非哀,又瞟向窗台那盆清水,一只飞虫落在水皮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纹路,然后飞走了。
这天夜里,夏晓雨翻来覆去睡不着,吴欣瑶的猜测像毒药一样在她心里生了根,并蔓延开了,她越是要自己不去想它,它就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道姐夫真的是杀人犯么?姐姐真的是被谋杀的吗?她的一些器官真的也和其他那些死在413病房的冤魂一样一起被冷冻在第十二层的某一间冷藏室的瓶子里吗?她越想心里越乱。半年多以前的一段往事渐渐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时候夏雪已经病得很重,而夏晓雨还在市里的卫校读书,正是临近毕业的关键时期,很难有太多时间跑回来陪伴生病的姐姐,顾振生一面要参加医院里繁忙的医疗工作,一面还要照顾家里生病的妻子,身心俱疲,身高将近一米八的他消瘦到只有一百二十多斤。而作为医院外科的主任医师,又是业内的专家,很多病人都是慕他的名而来的,虽然顾振生以自己状态不佳为由,坚持推掉的许多手术的主刀工作,但这样一来家里的收入就少了一大块,而夏雪近两年的病已经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下了数万元的债务,最终为了多赚些额外的手术费支持夏雪的治疗,顾振生不得不勉为其难接下了一些手术任务。劳累、疲惫,心里一直惦念着家中爱妻顾振生在一次主刀手术的时候,终于出了事故,病人也因此在手术中死亡了……那真是一段最艰难的日子。病人家属天天堵在医院门口,顾振生吓得不敢出门,有一次在宿舍楼下,他被一群病人家属团团围住,他们愤怒地叫骂着“杀人犯!”“医生草菅人命要偿命!”“医生是杀人犯!”……揪住顾振生的衣领拼命撕扯,几名大汉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温佟和院长和医院的法律顾问刘律师带着多名保安出现,才强力帮顾振生解了围,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顾振生好几天不敢回家,因为担心妻子看到自己被打的样子会担心难过,他一再叮嘱夏晓雨不要告诉夏雪,只说他去了外地出差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了结,病人家属依旧每天在医院门口叫闹着,能躲到什么时候呢?终于有一天,夏晓雨在姐姐的追问下,讲出了实情……夏雪哭了,说:“我就担心会有这一天,是我害了他……”泪水漫湮,毁了一向爱美的她脸颊上的厚厚粉底,使她显得愈发凄惨动人……
后来在温佟和院长的大力帮忙下,医院出了一大笔钱帮着妥善处理这起事故,顾振生才保住了自己的行医资格。
夏晓雨记得姐姐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晓雨啊,姐姐这病大概都怪爸妈给我起的名字不好吧,夏雪,夏雪,夏天下的雪啊,冤气得很,克死了父母,又克自己,现在又拖累你和你姐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