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嘴里没说，但他眼睛里写满了对你的思念，他深深爱着你，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快快回家。”
汤杰觉得这些日子眼泪特别多，真不像个男子汉，他狠狠抹了一把，但心里却无比高兴。
晚上，在那家老板酷似潘长江的饭馆，老方、杨威、警察叔叔和汤杰四人开开心心地喝酒吃饭。
“汤杰呀，去了长沙，你可得好好学习和训练，争取为尚德争光！”
“是，警察叔叔！”
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杨威还非要去拉着老板合影留念。
又在城中逛了一阵，送了师父三人回客栈休息，自己则转身赶到酒吧。
店里多了个新的伙计，汤杰并不认识，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老板，杯子呢？”
“杯子回家了，她明天要回学校了。”
“回家了……”
汤杰跟张老板致谢之后，失落地走出酒吧。
青石板路还是这样向前延伸着，沱江还是不知疲倦的流向远方，耳边还有流浪歌手略带嘶哑的歌声，灯光点缀着两岸的吊脚楼，游人还在喧哗，跟往常一样，这就是美丽的凤凰的夜晚。不过汤杰只是一个人走着，今晚没有让人温馨的疲倦感，更没有转头便可看见的，可爱又调皮的笑容，那熟悉的笑容，不是欧阳的，而是杯子的笑容。
汤杰忽然如此思念杯子，而环顾四周，一切的一切，都氤氲朦胧了。
“汤杰！”
转过身，并没有杯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原来只是幻听了呀，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是喜欢上了杯子吧。
汤杰若有所失，只好兀自走上虹桥，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绪，汤杰开始整理行装，就要离开这里了，总觉得很不舍，凤凰真是让人安心的地方，可能也是因为遇见了杯子吧。
这时传来敲门声。
汤杰落下的心又被提起，是杯子吗，汤杰转身拉开门。
“明天早上我叫你，不许赖床！”原来是杨威。
“明白，大师兄。”
“我给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打一场。”
“去长沙再打呀。”
“我真的很想和你打呢，你不知道，我现在很厉害了！”
“大师兄一直都很厉害……大师兄一定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早起呢。”
“啊，对，你慢慢收拾，我还真累了，我回去睡觉了。”杨威伸了个懒腰，下楼了。
汤杰关上门，又一次的失望。他告诉自己，杯子已经回家了，她就要离开这里回去上学了，应该高兴，现在应该静下来，满怀这样惆怅的心绪，真不适合告别这个带给他无限快乐和希望的地方，应该振作。
刚刚打好包，又有人敲门。
汤杰想一定又是杨威兴奋得睡不着上来捣蛋了。
打开门，一双神气的大眼睛眨巴着望着他，那双眼睛让汤杰心中充满了喜爱。
“喂，要吃牛肉干吗？”
汤杰一把抱住杯子，牛肉干落在了地上。他用尽全力地拥抱，他一定要狠狠记住现在的感觉，他不知道要隔多少时间，才能再感受到这样的距离。
汤杰闭上眼睛，深深体会。
“汤杰，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你也是！”
“汤杰，一定要加油哟，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也是！”
“汤杰，你要想我哟，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你也是！”
“喂，干吗要我给你打，应该你给我打！”
“好！”
“汤杰……我很喜欢你！”
汤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正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我也是！”
“干吗，你不说出来？”
“我，喜，欢，你！”
第二天，杯子并没有来送行，汽车驶出凤凰时，朝阳的光辉正洒在沱江上。
汤杰的手中握着杯子留下的手机号码，汤杰紧紧握着，握住的，是幸福。
重新踏上尚德这片土地，汤杰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师父和杨威已经先回到了长沙，他是和警察叔叔一起回到尚德的。
“回家去吧，你爸爸在家等着你呢。”警察叔叔拍拍汤杰的肩膀。
一路上都在设想，到底会以怎样的心情，以怎样的面貌来重新面对自己的父亲，心中虽鼓起了勇气，但站在自己熟悉的家门前时，那种紧张难于言表。
汤杰站在门口，一切都和离开时没有两样，只是门上那道被他一拳打出的裂缝，现在被一块新的木板补上，汤杰现在才知道，那一拳不仅是打在门上，也狠狠打在了父亲的心上。汤杰的悔愧油然上心头。
离家出走那晚的情景现在历历在目，老汤补好了门上的裂缝，而老汤心中的裂缝，正等着汤杰来弥补。
汤杰深呼吸一口，敲响了门。
一秒，两秒……门打开了。
花白的头发，些许憔悴的面容，老汤似乎忽然间在汤杰的眼里老了许多，少了几分烈性却多出几分沧桑。
“爸……”汤杰想说点什么，却鼻子一酸，眼泪直往外冒，他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他看见老汤的眉头动了一下，眼前就已经一片朦胧了。
“进来。”老汤拉着汤杰的手进到屋里，然后走到汤妈妈的遗像前，他从柜子上取下三支香，用打火机点着。
“跪下。”老汤的声音很嘶哑，却很柔和。
汤杰走到母亲的遗像面前，接过父亲的香，跪到地上。
“孩子妈，汤杰……”老汤突然也哽咽住了，顿了片刻，“汤杰，他回来了，你不要担心了。”老汤从汤杰手里接过香，插入香台里。
汤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
老汤转过身，他的眼睛通红，饱含着泪花，他看着汤杰，然后伸出手碰了一下汤杰的脸，汤杰满脸泪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爸我……”老汤没说完，眼泪忽然落了下来，这是汤杰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霎时的惊奇之后，痛彻心扉。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老汤一把抱住了儿子，呜咽着紧紧抱住儿子。他记不起是多少年前这样抱过儿子，似乎也从未对儿子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但今天他再也憋不住了，他害怕儿子再用那种凶狠的目光看自己，害怕儿子再一拳砸向房门，害怕儿子再一个转身离他而去。他没有别的亲人了，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所有的情感都围绕着对儿子的爱，这份爱还承载着对妻子的愧疚与追悼。他已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他想让汤杰知道，父亲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是因为对他的爱。而如今的这声“对不起”也是为了挽回失去的真挚的爱，挽回那本应该属于父子俩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唯一的爱。
汤杰抱住父亲号啕大哭，释放着对父亲的愧疚。这些日子里，他开始懂得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开始渐渐懂得什么是理解，什么是包容，什么才是孝。在杜伯伯的话中，他看到了自己父亲的承担和奉献，看到了父亲是怎样隐忍着疼爱自己的孩子。父亲默默地爱着他，把那种热烈而真挚的情感包藏在严厉的态度之中。而此时此刻的父亲，心碎的呜咽，所透露给汤杰的情感，震撼着他，让他悔恨曾经的无知与冲动。在拥抱和哭泣中，他也深深感受到自己深爱着父亲，就像父亲也深爱着他。
“爸……我错了……”
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内心的伤口却在慢慢愈合，心中剧烈的疼痛也正在唤醒对彼此的信任与爱。
在以前汤杰家逢年过节最喜欢去的那家小酒馆，父子两人点了几个小菜对饮。
“阿杰，方师父都跟我说了，老爸我也想通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就一定要走好了，走出个人样！”
“爸，我知道。”
“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没事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爸，我知道，师父他们都会照顾我的，你在这边工作还顺吗？”
“还行，现在我也花不了几个钱。”
“爸，你要注意身体。”汤杰想必是第一次对父亲说这样的话，脸一下红了。
“我没问题，你倒是，给你的钱别乱花，但是也千万别亏了身体才是。”
“爸，我先敬你一杯！”汤杰端起酒杯干了，“儿子知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谁不犯个错呀，你爸我也有错，我是个粗人，脾气暴躁，我……”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我虽然违背了你的意愿，选择了武术，但我走这条路必定走出个样子，不给您丢脸。爸，我再敬你一杯！”
“阿杰，这一个月，我们俩都懂了不少呀。老爸我现在是支持你，你放心的去闯吧。听说奥运会有可能会有武术的比赛，你可得加油咯！”
“嗯，爸，儿子本应该在身边照顾您，但是回来没几天，又要离开，我再敬你一杯，祝你身体健康！”
这三杯酒喝下去，老汤的心暖和了，父子俩的心也交融在一起。父子没有隔夜仇，再大的事，能压倒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父子俩高高兴兴喝完酒，哼着汤杰儿时喜欢的曲调回家了。
汤杰回学校办了转学手续，然后驱车前往墓园。在李想的墓前，汤杰久久沉默。
“好兄弟，你给我的东西，我留着，一辈子。现在，我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好兄弟，你安息吧，希望你的心不要再流浪了。”
从墓园回到市区，他找到孙燕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孙燕已经转学了，在一所普通中学读书，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但似乎心态好了很多，也不沉迷于夜生活。
“你漂亮了。”汤杰笑着说。
“谢谢表扬。”
“小翌现在怎么样？”
“她一个阿姨把她接到上海治病去了，身体的虚弱倒是没什么，只是精神上的创伤，不是一时半会儿好得了的。”
“高考有信心吗？”
“自然，信心满满。你呢，要去长沙集训了，拿全国冠军有信心吗？”
“那还用说，信心满满。”
看见孙燕的笑容，汤杰也安心不少，原来大家都找准了目标，在奋斗着呢。
最后汤杰去了尚德广场，在广场旁的冰店，汤杰点了最爱的草莓冰。
“这是小时候的味道。”
汤杰喜欢这个味道，也喜欢这句话，当时，更喜欢那个女孩在身旁吃冰的样子。对欧阳南熙的暗恋，终于跟着那张“私奔照”和同学录深深埋进了抽屉里，成为汤杰回忆中最美好的部分。而汤杰明白，自己的心中，现在装满的，是对一个叫杯子的女孩的思念。
“东西带齐了吗？”老汤帮汤杰拎着包，在进站口做最后的清点。
“爸，都齐了。”
“去了那边就来电话。手机的充电器拿了没？”
“都带好了。”
老汤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点婆婆妈妈的，不过他倒是很适应这种感觉。
“爸，我得进站了。”
“嗯，你去吧，记得到了就来电话啊！”老汤把包递到汤杰手中。
“爸，你回去吧。”
“阿杰，”老汤拍拍儿子肩膀，“我等你拿冠军回来！”
“嗯！”汤杰转身走向月台，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老汤喊，“爸，注意身体，记得帮我给妈烧香！”
老汤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这次放下心了，他的儿子，汤杰，长大了。
火车启动了，它正沿东南而去，前往长沙。汤杰心情激动，再一次离开这个城市，不再是彷徨无措，却是充满了希望。
窗边的景物向后退去，火车穿过崇山峻岭，汤杰掏出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杯子，我现在正在去长沙的路上，我感觉得到，和你的距离正一秒一秒在缩短。
二零零八年二月二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