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走在前面,几乎集齐了药方上的所有药材。但是随之而来的才是问题的关键。那便是,为什么自己吃了之后会浑身充满了力气,而崔真却越来越疲惫。他望着绯烟,绯烟当然也和他有一样的疑虑。同样,绯烟当然也对这个问题束手无策。两人互相凝望了一会,林晚先低下了头,他感觉绯烟为了自己,也算放弃了很多生命中值得宝贵的东西,心中不免涌现出几分愧疚。他说道:“走吧,拿着这些药材,我们回去问问那神医,应该就会有答案了。”
绯烟并不了解刚才林晚心中涌起的思绪,但是能感觉到,这个男子仍旧在乎着自己。便心满意足地在他的背上望着回去的方向。
但是山间的天气并不是戏剧,并非可以任由人们想象布置。他们刚刚起身。一道锐利的闪电便划破了长空,打破了刚才还安然无恙的寂静。又是一道闪电,这次之后,山雨倾盆而下。毫无征兆地,他们被困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之中。
“林晚,放我下来吧。我们去找个地方避避雨。”绯烟大声说道,祈求这声音可以穿透凶狠的落雨声。
“绯烟,准备好了没?”林晚并没有遵循她命令的意思,大声问道。
“啊?你说什么?”绯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林晚嗖地一声冲了出去。在雨水中欢快地奔跑着。雨水虽然大,但是绯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就像是一匹终于脱缰的野马,很多年来,都没有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了。林晚在这场雨中也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美好的时光,那是一段只属于雪国的记忆。现在,他们在这山中找到了感觉。
这是哪里?林晚不禁要问,其实,这里距离绛水已经很近了,这就是他们在童年时经常可以看到的关山。
但是欢乐的时光总是有限的。尽管痛苦的时光也是如此。在短暂的欢愉之后,两个人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场雨旷日持久,越来越坚挺,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这一下他们冷静了下来,这可怎么回去呢?还好,山下的崔真有秦风照顾。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崔真虽然被调理的井井有条,服服帖帖妥妥的,但是秦风心里却不是滋味了,倒不是多么担心那两个人,毕竟这山历来和善,只是这小两口自顾自地玩耍去了,还彻夜不归。留着两个大男人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在秦风的悉心照顾和药材的作用之下,崔真的气色好些了,秦风也就轻松一些,暂且不管那对忘恩负义的人,自顾自地酣睡起来。
果然,这场雨华丽丽地支撑到了夜晚,奇怪的是,虽然雨势依旧,但是繁星也照常涌起,星河中一片灿烂,好不热闹。
山中几处水泊在夜色之下却是比白天更加明显,互相辉映着,编织出无数美丽的图案,虽然并没有什么规则的排列,在星光和雨水的装点下却别有一番韵味。绯烟身上淋湿之后,披开了长发,那发丝在水中倒影出的风景,让林晚意乱神迷,那是他此生看到最美的风景。
但是世事无常,没有什么可以让林晚留恋太久,山中的泥土在雨水冲击下逐渐松动,山石如洪水猛兽般砸了下来。两个年轻人瞬间有些慌张,在空地上慌乱地奔跑着,他们只顾躲避眼前的危险,跑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方向感可言。
绯烟心中不免一阵遗憾,还没有看到绛水的轮廓,竟然就要葬身在这个鬼地方了么?林晚只顾着保护着绯烟,想起了在雪国时的那场风暴,那一次,几乎是绯烟拼了命来保护着当时眼中只有朴子的自己。
两个年轻人应该感谢他们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女子出现了,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山洪瞬间停止了咆哮。
山洪冲刷之后,山间的月色静谧怡人。秦风倒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欣赏这般美景,一旁半死的男子让他今天累了个半死,还有林晚那小两口不免让他有些担心起来。但是林晚身上有微雨,绯烟又有玉石的庇佑,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他便回去望着崔真,终于得以安寝。
而山上的这两个年轻人就没有秦风那么淡定从容了。他们看到了前一日还在樱花坞肆虐的雏落。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雏落的行踪未免也太过飘忽。而即使她有这样快的速度,那么她此刻为什么选择来营救他们,在樱花坞的时候,她几乎像一个女魔头一样让他们觉得惶恐。
雏落没有多和他们解释,只是给了一个好看的侧脸,笑容画出的弧线让两个人从刚才的惊恐中迅速走了出来,终于能平心静气地想想他们这些时日经历的所有。多么简单的事,雏落实在没有为难他们的必要,如果真想要对他们怎么样,也不用等到现在了。那么刚才的山洪,怎么会突然停息呢?绯烟好奇地问了起来。
“或许你们那沅芷师父是对的,我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本事,但是只要我愿意,这里便不会再有风暴。你们相信么?”雏落说道。
“我……信了。”林晚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眼前平静如许的一切,重新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妖媚的女人。林晚接着说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天赋吧,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学,等到了某个时间,却什么都会了。有的人学了一辈子,到时候,还是原来的样子。”
“恩,大概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吧。”雏落的声音被微笑带的有些发颤,在黑夜中有些不真实。
“其实,雏落,我最想问的是,那些药材都一样,为什么崔真吃了会越来越疲惫。”林晚代表着他们这拨人问出了最感兴趣也是最为困扰他们的问题。
“这事还真不能怪我。但是这要看崔真他自己的选择,如果这次他还选不对,那么我再也救不了他了。”雏落有些惆怅地答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晚和绯烟几乎是同时问了出来。
正当这边聊得火热之时,秦风已经酣然入睡。而崔真趁着他熟睡的空当,缓缓起身,竟然找到了林晚他们,他躲在一旁的树下,在树荫的掩蔽之下听着这边的对话。现在,雏落说的话是他最想知道的部分。
“樱花坞是个好地方,就像这世界其他的那些繁华的场所。但是,崔真太想成功了,这样反而会害了他。我是想让他回归绛水时的那个单纯的样子,那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家的那片麦田,那个时候,多好。这些药材喝过之后,如果你平心静气,那么身体会越来越好,但是急火攻心,便会一蹶不振,我这样说,你知道了吧。”雏落平静地望着林晚。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和崔真同时服下之后会有不同的反应。之前我们还以为你是对他有什么记恨,现在看来,我们真是冤枉你了。”林晚解释道。
“呵呵,这些倒不是重要的,别人怎么看我,并不是我所在意的。看来现在雨势小一些了,你们过一会可要小心。路会很湿滑。”雏落叮嘱道。
“可是,为什么你要帮崔真呢?你不是喜欢苏彦么?”林晚问道。
一旁的崔真在树荫下紧紧握住树干,心中暗喜,道:“林晚,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心里最想问的问题都被你问了,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其实,我并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一直是这样。但是崔真不同,他对我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是个好人,只是有些东西,他始终还在钻牛角尖,我就想这样来帮一帮他。”雏落微微叹了一口气。
林晚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敬意油然而生。绯烟也点点头示意自己赞同雏落的用心良苦,试想,如果是自己,也不会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对自己好的人。
“我曾经听静安讲过,她会在关山听自己最喜欢的声音。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里就是关山。现在看来,静安说的那个声音就是你的吧。”林晚望着雏落精致的眼眸问道。
“是啊,这些年我见过这么多人,只有静安和我最投缘,不过没想到她那么喜欢听我唱歌。静安和你们一样,都不是特别擅长表达自己的感受。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欣慰了。总算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显得那么孤独。”雏落说完,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其实你的做法,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也不是那么孤独。你的歌声,我们都喜欢,还有你的桂花酿,是我们喝过的最美味的酒啦。”,绯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是么?哈哈,那太好了,你们这些孩子啊,还真是懂事。”雏落迅速从刚才感伤的语调中跳了出来,又恢复了他们一开始看到她的模样。
“好吧,我们知道这里是你最喜欢独处的地方,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我们走之前,你能再为我们唱一支歌么?”林晚拍了拍绯烟,示意他们此刻应该离开这里了。
“是啊,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一片独门独院,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你们走吧,我唱一支你们在绛水时听过的歌。”雏落欣然允诺。
歌声悠扬地在山间飘荡起来。雏落的嘴唇绽开一盏花瓣一般的形状,林晚听得心旷神怡,或许绯烟并不知道,这是他和关姗第一次见到雏落时,听到的歌,那个时候,绛水还只是一个简陋的小村庄。难得出现这样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子。每一次,雏落的演出,都是万人空巷,不管平常那些人懂不懂,听不听,只要是雏落来,他们便会全家老小地去欣赏。林晚还记得那时候雏落的模样,她并不需要浓厚的脂粉,不需要费尽心机的妆容,仿佛天生就是属于那张戏台似的。
雏落娓娓地唱着,像是在慢条斯理地讲着一个漂亮的故事,歌声随着流水在关山轻轻地流淌着。在歌声的指引之下,林晚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即便是一整夜没有安眠,但仍不觉得疲惫。虽然林晚心中有一丝的遗憾,有一种预感,以后没有太多机会,在听到雏落完美的声音,但是这一次解开了心中很多的疑惑和痛苦,他也就能释怀了。
林晚和绯烟走得欢快,崔真却没有他们那么轻松。他的心中有愧疚,有酸楚,有遗憾,有感伤。五味杂陈之下,他一时间怔在了原地。清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滴了下来,打在崔真的面庞上,一阵冰凉。崔真这才反应过来,黎明已经来临。他必须回去了,否则他们这拨人又会走散,这样无止境的分离寻找,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了。
他还想上前去看一看雏落,去和雏落再说几句话,但是在内心的矛盾挣扎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之后,他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雏落就在他犹豫的空档中渐渐放低了声音,然后在溪水里洗了洗面庞,便欢快地离开了。崔真不知道雏落是不是这个世间对他最好的女子,但是他心中,没有别的女子比她更美了。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樱花坞自己是不能回去了,刚才的那一眼,有可能是最后的一眼。崔真再看向那里时,剩下的,便只有雏落婀娜的背影。
“秦风,你快给我起来,你说,崔真哪里去了?”林晚担心地质问着。
“啊?他不是还在床上……么?”秦风下意识地把手指向那张床,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崔真已经不知去向了。
“坏了,崔真一定是不冷静,回樱花坞去找雏落了。”林晚焦急地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再回那里了,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回绛水吧。”正当他们焦急地准备寻找之时,崔真已经走到了门口,看上去,他面色仍然有些苍白的病态,但是难得的是,出现了几十日都不曾看到的笑容。这一笑,着实让所有人都觉得放心了。最释然的当然是秦风,他身子一软,就地又睡了起来。
“你不是……”绯烟不解地问道。
“刚才,我就在你们的身后,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崔真答道。林晚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看到那片树荫的形状有些怪异。
这一场山雨过后,天空又呈现出一番崭新的景象。头顶是湖水般清澈的蓝,有条不紊地蔓延开来。看得人们心驰神往。他们也越来越激动,因为从这里开始,他们已经能看到绛水的轮廓了。绛水经历了这么多的年月,还是那般温柔宽容的模样,迎接着自己的孩子归乡。
几个孩子满心欢喜地迎接着故乡的怀抱。那片美丽的轮廓是那么柔和,让人忍不住去投向他的怀中。但是当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虽然轮廓没有改变,但是里面的布局,时过境迁之后,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模样。他们该在哪里落脚呢。
林晚带头走进村中,试图向村中人说明自己的来意和过往。人们虽然都很友善,表示愿意接受他们,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所说的过往是什么。他们当年一起生活的村民走的走,死的死,绛水已经完全变了,变得让他们觉得有些陌生。林晚茫然地站在原地,其他的人也没有更好的提议,但是他看到了崔真坚定的双眼。从那场与蛮族的恶斗之后,崔真就没有再出现这么坚毅的目光。
他们不再是这里的主人,而是村庄的来客,漂泊了数年的流浪者。但是,林晚看到了崔真,他想起了那片麦田。没错,还有一片麦田,那是他们此前世代得以繁衍的地方。他们快步地顺着田野的方向走着。那一年,在麦田里的场景,此刻都历历在目。
当他们走到了麦田,最失望的一个人当然是崔真。他们家里最可宝贵的财富,此刻却是一片荒芜。但是值得庆幸的是,麦田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关姗,另一个则是那个纯洁如许的孩子,小林。
算是悲伤中的一些慰藉,他们并没有经历太多的周折就找到了两个人。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有这样一天,他们得以重聚。不错,他们此刻没有亭台楼阁,没有锦衣玉食,没有荣耀景仰,但是,却拥有了钱财难以买到的友情。林晚喜不自禁,泪水中含着微笑。只要他们几个人还在一起,不管这里变得多么荒凉,总会有一天,又回到那时,那一年最美好的时光。
关姗的脸上多了些沧桑,风沙吹过,平添了几分昏黄的色彩。这让林晚看得颇为心疼。这个女子从降生开始,仿佛就一直在颠沛流离。绯烟把随身带来的衣物、胭脂尽数分给绯烟,她明白,无论如何,林晚心中始终无法把关姗放下,但是此刻的她,没有心思和动机去计较什么,她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极力让自己去复制林晚的心境,把两人的关系看作是一种比友情更加深厚,从雪国的那片草原开始就绵绵长远的情谊。
麦田后面,是崔真幼年生活的房屋。崔真和林晚带头,收拾着荒草灰尘,还好崔真的家足够宽敞。他们才得以有了栖身之所。
“没想到,这次回来会是这个样子。也是我们没有赶巧,刚好在绛水的荒年回来。”关姗对着一片蔓草荒烟轻轻地叹气。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啊,我们必须去找水源,否则在这样干涸下去,村中会有很多人被饿死。”崔真答道。他的身体渐渐有了些力气,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走吧,我们先去那片山坡上,放风筝去。”林晚说完,便从包裹中拿出些材料,没过多一会,一只精致的风筝仿佛便要蹁跹飞行了。
“什么,你疯了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情。”崔真不禁感叹道。
“走吧,他会有办法的。”绯烟拍了拍崔真的肩膀。他们一行人便往那片山坡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