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没有太大的阵仗,没有面目狰狞的侍卫。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苏清的长子苏西。少年的成长如春笋一般。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他又长高了不少。苏西踩着脚下泛黄的树叶,咯吱咯吱很有节奏地向他们走来。后面的侍卫诚惶诚恐,怕这个欢快的孩子会出什么差错。苏秦旁边的侍卫们就放心的多了。苏秦一切举止都恰到好处,步履稳当地走在苏西身后,眼睛看着崔真,在他眼里,只有这个在日后将成为自己守护者的人。
“你们终于回来啦。这些日子,我在城里无聊透了,快点进去吧。去看看樱花坞里面的布置,一定让你们大开眼界。”苏西见了他们,无比的亲切。
“呵呵,你们都累了吧,先来休息下。我父亲正在里面忙着,所以让我们先来迎接。”苏秦相比之下,说话就有条理得多了。
“劳烦二位了,我们这就进去。”崔真是他们当中最有说话分量的,先来答谢。
他们有说有笑,氛围并不像林晚之前想的那么紧张,相反,充斥的只是婚事之前的欢喜。
各自回自己的住处,苏静也去了苏清已经为她备好的房间。或许是多日的奔波。苏静很快的便在新床上睡着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天像今日睡得这般踏实。
林晚当然还是先去找绯烟了。绯烟一看到他,眼睛中就不停地流下泪水,奋力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把他抱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本该浪漫的氛围中,林晚想起了那次碰到的巨蟒,他也跟着绯烟落泪,不停地抚慰着绯烟的长发。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林晚安慰着绯烟,绯烟止住了哭泣。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端过来。林晚确实是饿了,不知道是饥饿的原因还是绯烟的手艺见长,这些美味让他赞不绝口。绯烟在一旁看着他,也很欣慰。
现在关姗嫁给苏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绯烟此前还担心林晚会对她旧情复燃,现在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当然他们之中最苦最郁闷的还要数崔真了,崔真的脸还是秦风手下人的模样,雏落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好在秦风及时找人帮他恢复了相貌,这才让雏落肯和他说话。还好这场婚事来得正是时候,苏清才肯不念旧事,否则崔真还是要回清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晚这边正在享受着家庭的温馨,一只黑猫却很不知趣地走了进来。黑猫很敏捷,全身柔软,在林晚的房中来去自如。绯烟费了好大力气,却也只能随着黑猫的脚步,在房间中手舞足蹈。绯烟向这边抓过来,那黑猫便一个闪身,差点让绯烟摔倒在地。林晚在一旁看得兴致盎然,吃吃地笑出声来。绯烟像是被戏耍一般,更加气愤了。牟足了力气,不抓到那猫便不罢休。林晚怕这样下去,绯烟真的会受伤,赶紧停下了手中的活动,轻轻地握着绯烟的手,善意地看着那只黑猫,还把点心也拿来些喂给它吃。
黑猫看林晚并无恶意,乖巧地喵了几声,过来享受着美味。绯烟看得惊讶,没想到林晚一个男人,竟然还有这般本事。
“哎呀,你这死猫,怎么跑到这里来撒野。林晚将军,给你们添麻烦了。”一个中年模样的侍女走了进来,赶紧抓住这黑猫,连声向林晚道歉。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你快回去做事吧。”林晚笑着挥挥手。
“好好好,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侍女怀里抱着黑猫,赶紧从房中走了出去。
“这不是胡尔佳氏的老侍女么?那只猫也真是的,害我忙活了半天。”绯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林晚抱怨着。
“那黑猫看上去也算是名贵的品种了,樱花坞里有这些动物也好,免得整天看的都是一样的面庞。”林晚说道。
看了看绯烟,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赶紧想要解释。绯烟转怒为喜,说道:“你出去一趟,还真是变聪明了,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小气的。婚期就在几天之后,这可是樱花坞的大事啊,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是啊,苏清大人的婚事,怎么能冷清。”林晚踱步到房门前,看了看天空,多希望这时候有一场雨水袭来,可是门外晴空万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樱花坞里,木棉的身影到处可见,这是关姗带给这里最好的礼物。苏清当然不只是因为这花朵才喜欢上关姗。从关姗到樱花坞的第一天起,那个追着风筝奔跑的女子,便让他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把他见过的女子都比作樱花坞里的花朵,关姗便是最不寻常的那一种。而关姗呆在闺中,心里想的却全都是那天林晚婚前他们的对话,她一定不会知道的是,林晚此刻也与她做着同样的事情,对着天空静静缅怀。
林晚眼中的忧伤,此时只有崔真能看得懂。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们几乎要变成同一个人了。他终于在湖心亭看到了关姗,这是他迫切希望的。湖心亭旁,木棉开得正盛,其他的花朵萦绕在木棉身边,衬托出一副繁盛的景象。
这一次,崔真不再受制于感情上的自私,对于关姗的婚事,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关姗,对于你和苏清的婚事,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么?”崔真有些质问的语气。
关姗没想到崔真会一上来就这么直白,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等到崔真忍不住又要问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她方才开口,道:“我只是为了你而已,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崔真有些不解了。
“好吧,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再多加掩饰了。你以为苏清会这么轻易的把所有事情一笔勾销么?即便不追究其他的事情,那么你现在也应该身在清淮。”关姗说道。
崔真摸了摸头,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一时间没了脾气,不再说话。
关姗继续说道:“我只有这样,才能给你们喘息的机会。但是你要明白的是,婚事一过,你便不再安全了,要么和他决个高下,要么回到清淮。”
回清淮,清淮虽然也是个好去处,但是他的身边不会再有这些推心置腹的朋友。耐得住寂寞么?他自己不敢确信。
崔真没有说出感激的话,用眼神透露着自己所有的心思。关姗不愿在这里再多停留。送给崔真一些名贵烟草,算是新婚的礼物。
崔真望着关姗的背影,在湖面上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正转身欲走,却看到了胡尔佳氏,她还是那样一副经年不变的得体装扮,三十多岁的女子,一头凤凰形状的装饰,肤若凝脂,但并不显得妖娆。崔真在他面前,多少有些相形见绌,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她的到来。
“崔真将军,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对苏秦用心教导,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互相寒暄之后,胡尔佳氏不多客套,看来也是爽快的女子。
崔真当然明白话中的意思,他虽然不是什么智者,但在刘成之后,也算是樱花坞最得力的将军,胡尔佳氏为了儿子,这当然无可厚非。
“夫人言重了,苏秦天资过人,我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崔真喜欢小孩子,况且苏秦懂得礼数,是他喜欢的那种。他愿意把自己所学尽数传授。
“这样最好,崔将军一切还需小心,我先行告退。”胡尔佳氏袅袅地离开了,崔真心里却也是再也无法平静,苏秦是要继承苏清位子的人,而自己,能承担起辅佐他的这个重任么?
樱花坞最辽阔的养心殿。鲜红的主色调,殿内是常开不败的牡丹花,象征着永世的繁荣。侍女们像服侍着人一样,为牡丹浇水除虫。琉璃铺就的地面,闪烁着泫然的色彩,人们不敢长时间地注视这繁华的地面,否则不久便会晕眩。苏清意气风发,指点着下人们料理各项事宜。平日里不常出现的人也像是度过冬眠的动物,全数走了出来。
从多年前那场激战开始,苏清横刀立马。没有过人的天资,凭的全是视生死于虚无的勇气,樱花坞从弹丸之地,渐渐成了现在人们安身立命的天堂。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没有什么不能得到,唯独关姗这样的女子,不阿谀奉承、不攀龙附凤,能得到关姗的心,比得到金钱和顶礼膜拜更加艰难。
苏清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水。关姗在侍女们的扶持下,缓缓步入养心殿。所有人都交口称赞,不管他们是否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否美若天仙。
关姗面容安详。从善如水地跟着侍女们走着过场。繁琐的礼数过后,人们终于可以开怀畅饮。崔真在殿下一言不发,杂乱无条理地从绛水的年月开始回忆点点滴滴。雏落当然知道崔真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心上。但是她不必忧伤,因为她从开始就没有对他付出过真心,这是一桩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雏落步态生莲,吟唱着温馨的曲调。满身的罗绮,几乎要夺去了关姗今日的光芒。
胡尔佳氏看得兴致盎然,她欣赏着所有美妙年龄的女子。手中抚摸着那只柔顺的黑猫,林晚怔怔地看着,那正是那天闯入他房间的黑猫。
觥筹交错,林晚难得地放开手脚,和崔真一盏盏地对饮。任绯烟在一旁怎么劝阻,也不能阻止两个人多年的情谊和两人此刻的忧伤。绯烟终于放弃了努力,自己干脆和他们一起对饮。绯烟今晚算是找到了在雪国的感觉,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畅快。这边是林晚最喜欢她的地方,雪国那些豁然开朗的岁月,总算是冲淡了此刻的悲哀。
月华初上,万盏灯火明灭间,夜色朦胧轻柔。这应该是关姗最幸福的时候,林晚自我安慰着,这个女子的未来终于尘埃落定了。
一盏月光哗然而下,瞬间把大殿照得通透,原本还在欢庆中的人们也被这月华吸引着,举着杯子,还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月光逐渐退去了色泽,随着月光,一个形容素净的女子进到了殿中。
“好像这个女人并没有在邀请的名单中啊。”主持着婚事的秦风纳闷道。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原本还在欢喜之中的苏清瞬间凝固住了面上的表情。良久地和这不速之客对视着。红烛烧了半截,仿佛懂得了人们的意思,在殿中默默无言。
人们也察觉到了眼前的情景,不用多说,眼前这两人一定不陌生。林晚满面绯红,一盏酒杯哗啦啦地掉在地上,清脆声响在这沉默之中明细可辨。他带着醉意,带着惊讶,嘴里喃喃地说道:“静安,你终于来了。”
静安,樱花坞的人对这个名字一定还很陌生。但是静安的第一句话就会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女人。
“苏清,你不能和她完婚。她是你的女儿。”静安毫无顾忌,一语惊人。
苏清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愠怒道:“今天是良辰吉日,我不和你计较,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这话说的苏清自己都有些心虚,静安不是那种愿意打诳语的人。如果一切属实,今晚便是最大的笑柄。
“时间不早了,大家还是赶紧散了吧,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方仲终于说话了,这话来得如一场久旱甘霖,众人们也已经意兴阑珊,全用着奇怪的眼神望着静安,当做这女人是在说些疯话。
刚才还是轻歌曼舞喧嚣不止的养心殿,现在瞬间平复了下来。养心殿中,只剩下林晚、崔真、苏静、苏清、秦风、方仲几个人。崔真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期待着静安接下来的几句话会让这场婚事出现转机。
“好了,现在留在这里的也没有外人,静安,你要是能说出什么,我不多废话,但是你要是乱说,我也不念旧日情面。”苏清一席话说得众人云里雾里,静安在绛水只是一个安贫乐道的住持,怎么会认识苏清。
秦风更是迷惑,以前还从没见过这女子。还是林晚,简短几句,才让秦风对静安有所了解。林晚欣喜,没想到还能在樱花坞见到儿时最值得相信的人。
“苏清将军,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你还记得我。当年在征战中,我们被敌军冲散,当时我已经有了关姗这孩子,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这些事情么?”静安的话,多少解开了众人的疑惑。苏清当年是有一个心仪的女子,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知道的是,在后来的征战中,他们已经走散。时至今日,这个女子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是说,你是说,那孩子就是关姗,这绝不可能,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在胡说。”苏清怒火攻心,加上刚才的酒力,一阵眩晕,险些摔倒在地,还好旁边有方仲扶持,这才站稳了脚跟。
“那么,就让关姗自己来告诉你吧。”静安无奈地说道。一旁的关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袭红袍衬托下,她更显得让人生怜。
“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告诉我?”苏清不解道。
静安走上前几步,到了关姗身边。一件件地退去了关姗的衣裳。关姗半推半就,不知道静安究竟要做些什么。静安让关姗把身子转过来,只让苏清看她的后背,烛火照亮着她的肌肤,映出了一盏木棉的纹路。
“苏清,你自己看吧,当年孩子出生的时候,背上便有这木棉图形的胎记,后来因为战乱我们才把她包在襁褓中随河水飘走,但是这胎记你一定是不会忘记的。”静安说道。
苏清没有了言语,痴痴地望着头顶,瘫坐在原地。
已是不可更改的现实,苏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地注视着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静安,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关姗。养心殿还飘荡着浓郁的酒香,侵袭着众人的嗅觉。
关姗的凤冠霞帔散落一地,步伐渐渐加快,径直从殿中跑了出去。林晚和崔真哪里放心的下,争相着去追赶。像极了他们在绛水时的画面,两个傻小子追着绛水最可爱的女孩,只是时过境迁之后,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关姗闪烁着晶莹的泪滴,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幸福转瞬即逝的感觉。风声把两个男子的呼喊声阵阵传来,关姗却是充耳不闻,养心殿外,侍卫们冰冷的面孔在黑夜中凝结出冷峻的轮廓,关姗头也不回,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方向地奔跑,脚已经跑得生疼,此刻却也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林晚,你的箭。”崔真对于关姗逆天的速度十分诧异,下意识地看到了林晚肩上的微雨,冲着那弓箭比划了个手势,仍是气喘吁吁。
“你才贱,赶紧去追啊。”林晚此刻可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如果关姗有个三长两短,他此生也一定要饮恨。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用你的弓箭,别让她再跑了。”崔真解释着。
“难得你这么相信我的箭法。那我只能试试了。”林晚没有更好的办法,双眼直视着关姗的背影,这一箭出去,不能有丝毫的差池,否则不仅救不到人,还会伤到关姗。微雨无数次地让他们绝境逢生,此刻它要完成的是一个艰难而特别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