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来的,花朝的时候我们可没见着你啊。你让我们担心死了。”崔真终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关姗。还是那样纯洁如许的样貌,脸色还多了几分红润。
“呵呵,崔真,当花朝要结束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关姗谈起这段经历时,依旧是笑颜若花,仿佛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是说那场风暴?”崔真问道。
“对啊,你们身子好,小女子可就经不起那风吹沙晒了。”关姗笑答,这么多年,她经历了一场荒诞的婚姻、一场毁灭性的灾难,绛水留下来的人都变了,除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子。
“什么我们身子好,林晚也被吹得要死不活,还是我把他给救回来了。”崔真不无自豪地说道,在心爱女子面前表现自己是雄性动物的本能,况且崔真如今也确实有值得张扬的资本。
“啊,还好林晚没事。”显然,关姗的注意力并不在崔真的勇猛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崔真虽然视林晚如手足,却并不想和关姗单独相处的时候牵扯到别的男子。
“崔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么?”关姗望着崔真,崔真只有这时候才显示出战场上永不会看到的温柔。
“或者只有那个场景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吧。真的,你知道,我是粗人,不如林晚那样出身好,又才华横溢,但是这些年来我还是会经常梦到你放风筝的画面。当年你还把林晚撞翻在地呢。”崔真说完这席话,不时地注视着关姗,并极力避开她的眸子,他期待但却胆怯着与关姗的对视。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功成名就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说的什么话。”崔真赶紧辩解着,他珍惜着和关姗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生怕说错了什么,关姗就会离他远去。
“崔将军!呵,我们现在怕是不能再放风筝了吧。”关姗嬉笑地说了一句,她其实对崔真如今的身份并无芥蒂。
“千万别这么叫我,私下里还是叫我名字。”崔真忙不迭答道。
“恩,我懂。”关姗学着崔真的语气和嗓音答道。
关姗和当年相比真的是没有太多的变化,还是那么活泼,喜欢和他调笑。
崔真出神地看着关姗,若不带人情一打眼看这个女子,实在算不上是花容月貌。眼睛是细长细长的,眉毛带着关山那边女子的浓烈,皮肤不算白,而是温润的粉红。如果和雏落站在一起,很多人怕是会说高下立见吧。但关姗却是那种耐看的女子,如玉石般经得起打磨,雏落确有倾国倾城之貌,面色却不及关姗的红润,给人的感觉是病态和妖媚。
这一次见面,崔真很欣喜,却也多了很多怅惘。
本来,如果关姗不再出现的话,时间也就会让他把这个蝴蝶般欢快美好的女子忘掉了,可偏偏关姗在这时出现了,这一出现让崔真在感情上瞬间乱了方寸,原来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关姗仍占领着那一方圣土。但那惆怅也正是因为他感觉得到,关姗心里的那个人毕竟不是他,而是林晚。
真是可恨啊!这么多年,故乡变了,景色变了,人成长了,关姗的心却不曾有半点变化。
他决定去见一见林晚,其实樱花坞的生活是很孤独的,位高权重的人更是如此,林晚和关姗,他们是一类人。他们在绛水村里,都算得上富人家的孩子了,因此他们不谙世事疾苦,天真得让人怨恨。崔真感觉一股阴邪的气息正在蚕食着他,他以前不会想这么多,这才来樱花坞几日,这样的变化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军营。
西边战事又将打起,军营的训练也更加紧迫了。将士们都聚精会神,让人闻到了战前的一丝硝烟气息。
“崔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刘成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架子。离开方阵,赶紧来迎接崔真。
“刘成兄,你我就不必这样拘谨了。”崔真握拳说道。
“看你训练将士们这样用心,这次大战必能驱逐蛮族,除去心头之患啊!”崔真接着说道。
“将军过奖了,快进帐中畅饮几杯,你我也好一起谈谈治军方略。”刘成说道。
“哦,刘成兄,治军固然要紧,只是我今天前来,是为见一个人。”崔真说道。
“见一个人?这里有将军的故交?”刘成问道。
“你这队伍里,可有一个从关山来的男子啊?”崔真说的男子,正是林晚。
“哦哦哦,你瞧我这记性,他是将军的同乡嘛,稍等片刻,我这就把他叫出来。”刘成一拍后脑,赶紧答道。
“不急不急,我且先行在这里等候,等刘成兄操练完了,再见也不迟。”
“不必,将军要见他,必是有要紧事。”刘成不等崔真再说,便去阵中叫人去了。
崔真开始迷恋这种被人马首是瞻的感觉,他渴望着光耀门楣,这样在关姗面前也不至于太过自卑。摸了摸身上的戎装,崔真高昂着头颅在兵士中寻着林晚的身影。
“崔将军。”林晚谦恭有礼。
“林晚贤弟,你我还用这礼数么?快快请起。借一步说话。就以兄弟相称。”崔真赶紧扶林晚起身。
或许心底天真的人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林晚和关姗一样,岁月都没有在他们脸颊上撒野的痕迹,林晚仍是颇为清秀:皮肤如玉般晶莹,乌黑的鬓发,只是那双手比起当年来多长了些茧。不知从一个富商之子,整天风花雪月,到舞枪弄棒的士兵,他心中是作何感想。
“看你现在这样,真是让我吃惊不小,以前你还是个文弱书生,连宰个牲口都会怕得躲起来。”崔真说道,不停地把眼光射向林晚,也不知是骄傲,还是真的有这般热情。
“开什么玩笑,你这一身力气在这乱世中真是派上用场了。”这几日的苦练,林晚语气比起当年的柔弱已多了几丝魄力和底气。
崔真虽然骄傲于自己的成就,却也对林晚的改变惊讶不已。近卫军,那是什么来头,樱花坞护卫首领的军队,哪个不是身怀绝技,林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不成?在那场风暴之后,崔真就对林晚的经历一无所知了,他只知道当年林晚读过不少奇书,难道是那些奇书中有什么秘籍?
“有文化,真可怕!”崔真暗自感叹着。
两人一起话倒是不少,卸下了等级的戒备,梦回关山。关山的一草一木,在两人的谈话间,仿佛就在眼前。
“现在我们过得多好,都有所作为了,师父交给咱的任务又离成功近了一步。”崔真意气风发,像是已然立于疆场之上,指挥着千军万马。
“成长真是伴随一阵剧痛啊,我们的家乡,那么漂亮、清澈见底的溪水,还有暖风、桃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还有家人…如果不长大,时光停在那里多好。”林晚叹息道,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
“林晚,你的记忆恢复得这样快,真是让人欣慰。你说的我也想过,而且想过不下数次,可我们不能像女人那样,整日唉声叹气,来,你和我来这点将台上。”崔真一边说道,一边把林晚带上点将台。
“你看,这樱花坞,这整座皇宫,多巍峨壮阔。只要我们齐心,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就能找到机会,必能重建家乡。”崔真接着说道。
“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才努力练这打仗的本领,崔真,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对吧,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沙场,请你把我埋在我们孩提时经常玩耍的那个小土丘上吧,”林晚绽放一个笑颜,已做好为家乡捐躯的准备。
“别说丧气话,我还等着全胜那天咱们一起衣锦还乡呢。”崔真安慰道。
“好,一言为定。”两兄弟伸出手,击掌为誓。
樱花坞开始燃起无尽的烟火。烟花坠落,把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烟花之下,林晚和崔真却已是兄弟异心,当然兄弟情还是那份情,只是两人的追求不同罢了。
林晚其实感觉得到崔真的变化,只是作为一个经历穷苦的孩子来说,这本是无可厚非。只是虚荣心作祟的林晚,一直想不通沅芷说的那句话:“你是资质平庸,而崔真却是没有资质。”
“什么意思?崔真现在可都是百夫长了,配得上将军的称谓,再和蛮族一战,得胜归来的话,怕是要逆天了吧?沅芷这老头子,就知道故弄玄虚。”
这些问题虽然时常让林晚愤懑,但毕竟他本质上不是追名逐利之辈,眼下这绚烂的烟火和身旁的关姗更能激起他的兴趣。樱花坞不尽的芬芳让林晚的记忆如雨后春笋,不停地想起过去的经历,虽然他时常因此头痛。他明白,关姗就像他生命中的一个早已刻下的牢固印记,潮起潮落,经年沧桑之后,仍会对他痴心不改。
果真是公子不识人间疾苦,林晚在这些白日梦般的想象中,忘记了崔真刚才提到的话,烟花虽美,却是为了战士们壮行,此时,蛮族军队已是虎视眈眈了。
这边樱花坞的兵士们操练得热火朝天,苏清却先宣布了个无关战局而且出人意料的决定:将第一歌姬雏落学给崔真。此时的崔真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将领,却也身兼保护首领弟弟苏彦的职责。苏清做出这样的决定,心怀的是怎样的鬼胎。
苏彦,我就是要让你伤心欲绝,坠入深渊,苏清暗自想到。当一个心爱的女子和别人成亲,而且这个人正是自己的手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暮暮朝朝受尽煎熬,这就是樱花坞首领的心计高明之处。你也不要怪我,如果你是这里的首领,你也会用相似的手段。
崔真这边呢,关姗终究不会对自己有所垂青,那好吧,雏落毕竟也是闭月羞花之貌,何况违抗首领的旨意会有怎样的下场,崔真也是心知肚明。
乍暖还寒时节,烟火坠落后的余烟和着战前的硝烟气味淹没了整座城池。崔真是不得不开赴前线了。这是他战前留在樱花坞的最后一夜。
想来他与雏落婚后的生活还算节制,而且不曾怠慢了武艺的操练。不想身体却时常困乏。这一夜,他又出现了这样的感觉,只当是最近为战事操劳的后果。屋里现在只剩他和雏落两人,雏落周身散发出罂粟气味,成为这个女子最妩媚的标签。
“将军,明日即将启程出征,此次西征艰险,将军务必小心。”雏落关切道。
“夫人大可放宽心,蛮族却有几分彪悍,战场上却无多少章法,我定能全身而退。沅芷师父昨日曾为此行占卜,我军定能逢凶化吉。”崔真满脸自信。
“只不过我最近时常感到疲乏,这样上战场可是个隐患,夫人曾学过医术,不知可有良方。”崔真接着说道。这声声夫人叫得他自己好生拗口,他这夫人前些日子可还是桂花巷的头牌。
雏落进宫之前,曾与不知名的神医学过几年医术,雏落每隔几日便要进行药浴,因此身上才有这迷人的罂粟香气。本来崔真若是身体不适,最好应该去询问沅芷,可他怕这件事传到苏清或别的人耳朵里,便会以为他是因为女色,而误了军政。
“将军这就找对人了,这里有一良方,可解将军之疾。”雏落微笑道。
“快快说来。”崔真对此战势在必得,迫切地问道。
“将军且稍等片刻。”雏落说完便转身去准备些药材了。
不一阵子,房间里便弥漫开草药的香气,烟雾缭绕间,崔真走近雏落,这的确是个奇女子,仿佛天下间的本事没有她不会的。
药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便煎好了。与一般药的苦涩不同,雏落这药却有很好的口感,崔真很快喝完一碗,又想再喝,却被雏落制止住了。
“将军,这药虽是没有苦涩味道,却力道极强,若不适量服用,恐怕会伤了身子,甚至有性命之忧。”雏落道。
“好,就听夫人的。”崔真这才回到榻上歇息。
这一夜,崔真看清了雏落背上美妙的玫瑰花线文身。两人虽已是夫妻,崔真却不曾好好欣赏这灿烂的花线。玫瑰,那可是苏清的挚爱,坊间传言,很多樱花坞中的女子会在身上纹些玫瑰花线。而像雏落这般占了背部大半,有一个完整图案的怕是极为罕见吧。那玫瑰花线就如盛放的云朵,一圈一圈渲染开来,看得崔真有些晕眩了,也可能是刚开的药力,崔真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残月如钩,满天繁星下,林晚辗转反侧,索性下榻来望一望帐外的夜色。蛮族凶猛,这一战也不知是死是活,他那兄弟倒好,战场上都有了自己的护卫队替他挡风挡雨挡刀枪,回到帐中还有如花歌姬暖身暖床暖心房,这傻师兄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不该是他们这种猥琐流的男子该有的生活,可现实的确残酷地一次次地打击着林晚这个无助的少年。还好,他还有关姗。关姗在这样的夜中,和林晚在石桥上做着最后的惜别。
当年在绛水,清澈如许的溪水边,留下了他们两人多少稚嫩足迹。
“林晚,你怕看到血么?我记得你以前看到血会晕的。这次可是真刀真枪,不是花朝时那样点到为止的比试了。”关姗对于眼前这男子不无担心。
“这……,当年苏清首领不也是看到血会晕么,到了生死关头,什么都能放下了,你放心,我绝不给咱村丢人。”林晚听关姗这么一说,也开始担心起来,战场上,性命早已悬在刀口上,那种肃杀绝望的气氛,林晚早就听说过了。
“那你小心,我等你回来。”关姗说着,眼泪便已窸窸窣窣地掉了下来。
林晚没有看关姗,他无法忍受这种过分煽情的离别画面,凝望着樱花坞温柔的星河,他把在桂花巷时,捡到的一支玉簪放到了关姗手中。
翌日,天气不温不火,苏清精神为之一振,先不管前景如何,这天气算是个好兆头。林晚被编入了崔真的部队,随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往坠星关。
苏清手下的这些兵士们,经过几次大战,新兵们又大多经过精挑细选,战斗力可想而知。行军自然是十分顺利,不到半月,便已开至与蛮族领地交界的坠星关。
坠星关地势险要,背阴、草木丛生。军士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感受到周围不断袭来的阴森。所有人都闻到了鲜血的腥甜气息。不时还会在地上看到尸骨。从骨裂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不是猛兽所为,这些人都是被利器所伤。林晚看着那些尸骨,一阵阵恶臭袭来,他强忍着胃中的翻江倒海,极力让自己适应,一想到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时常与这些场面为伴,心中不免一阵烦躁。
这时,一名男子从对面跑过来,身上有些血迹,像是刚遭到了袭击,他越跑越近,几乎要跑到他们面前。崔真欲直接将其射杀,却被刘成制止了。
“先捉来问问,再作打算。”刘成说道。
男子好不容易逃脱了一边,却又被捉住,早已吓破了胆,说话连不成句子。
刘成吩咐手下拿来酒肉,先让他好好休息。那男子稍稍恢复了平静,知道这是樱花坞的军队,便放下心来陈述刚才的遭遇。
从男子的话中,刘成得知,敌军在此大加杀戮。蛮族近年遭遇粮荒,他们厉兵秣马是要来樱花坞借粮。而士兵吃不饱肚子,只好屡犯樱花坞边境,很多百姓被活生生地吃掉。
不一会,一股蛮族士兵追了上来,林晚抬头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装扮,如果放在草丛森林中,几乎与野兽无异。这都是些什么衣裳,林晚显然不能看懂蛮族的世界。只知道眼前的敌人彪悍无匹,他摸了摸背上的轻弓,微雪,他给这弓气的名字倒很委婉,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像绣花枕头那样中看不中用。
林晚看到那股士兵接近,张弓搭箭,牟足力气,瞄准了几个敌军。
“嗖”的几声响,那几个士兵应声倒地。林晚的那几支箭,每支都正中眉心。
崔真暗自感叹道:“师弟真是好箭法。当年林晚虽不敢舞枪弄棒,可却把打猎当做消遣,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林晚棍棒格斗虽不精通,可凭着这百步穿杨的功夫和那串灵物,不仅通过了花朝的考验,也得以被刘成相中,得以进入近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