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会有第二个新年如这次这样让他难忘了,林晚如是地想着。
樱花坞,很多学校还没有开学,很多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很静谧的街道。
林晚望着操场上那些热血沸腾、生龙活虎的小屁孩们,想着属于他的故事像一部悲喜剧一般终于要等到落幕的时间。
落幕的压轴戏份还是在此时上演,林晚看着对面跑过来一个长得很可爱如进口沙皮犬一般的同班男人。
他说:“林晚,快去医院,苏静,是你的同乡吧。”那男的跑得一脸猥琐,上气不接下气,林晚差点以为他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完这话直接给他跪了。
“你丫的慢点,喝口水慢慢说。”林晚把自己刚买的那什么泉递到了这跑腿的手中,他也很好奇苏静这时候去医院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说了,你去看就知道了。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的。”他一边喝着水一边推着林晚,林晚这才知道,苏静一定是出事了。
到了医院,林晚却不能进去了。林晚既不是苏静的家人又不是他的什么亲属,只能在急救室外面落寞地等着。
林晚真后悔当初没把那个约定给兑现了,他可以说娶了苏静,然后现在就能去急救室看看苏静究竟是死是活。等待苏静的消息就像每次考完试等成绩一样,又想早点知道,又害怕早点知道,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
医生们的办事效率并没有让林晚的煎熬持续太久。
一个中年男医生不无心痛地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
节你个头,苏静怎么就来抢救室了。而且是来的樱花坞的抢救室,她不是在法国的么?又不是愚人节,而且这一点都不好玩。
在护士们的描述中,林晚才知道,苏静在几个小时之前已经回国了,而且正在去往樱花坞的车上。不幸的是,那辆车出了车祸。
不是在做梦吧,林晚刚回樱花坞才几天,苏静心急火燎地过来是要做什么。林晚在樱花坞一年多了,她不来。林晚在绛水村失去了兄弟,青梅竹马嫁了人,她不来。偏偏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当口过来,过来也就算了,还一个不小心,停止了呼吸。
苏末得知消息之后,赶到了医院,其实林晚是不想让别人过来的,但又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弥漫福尔马林气味的地方实在太过狼狈。
一层白的透彻的白纱,下面是苏静依旧宛如当年的姣好面容,只是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苏末看了看苏静的面容,轻轻地喟叹一声,显然,她觉得眼前这个刚刚过世的女人死得很可惜。
林晚翻开了手机在平安夜那几天的通话记录,他因为心情不佳,在那些天里关机并且无视上面的未接,就在这时,苏静的几条未接来电和短信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屏幕上。苏静,原来早就要来樱花坞了,只是林晚自己太没耐心,太没信心,他以为,苏静在他有生之年可能就此消失在他的世界。如今,苏静终于再次出现,他们却已是阴阳两隔。
苏末很贴心地静静地坐在林晚身旁,拍着他孱弱的双肩。这让林晚更加不确定他对于苏末的定位,如果不是因为平安夜和苏末去看烟火,或许苏静就不会在今天来,或许苏静现在还是活着的,但他明白,这一切怨不得苏末。
“我想起来了,苏静,你妹的,你还欠我一个约定吧,那么你能不能醒过来。”林晚在心里说道。他一摸口袋,摸到了当年那块苏静身上的纤薄的丝绸。
那丝绸让林晚想起了那时和苏静还有其他的伙伴们在绛水村无忧无虑的奔跑嬉戏,想起了那时凄厉厉、荒凉凉、一片蔓草荒烟的唱晚。那一声声缠绕在无垠麦田中的声响,稚拙并且粗糙,是只属于绛水村的印记。在林晚心里,也是只属于他们这几个人的回忆。这段回忆,在今天,终于可以尘封起来。或许可以供后世人去凭吊。
“苏末,我要回趟老家。”林晚可以舍弃一切,却再也不能错过苏静这次的葬礼。他还要回去看看关姗,以确保她仍平安地生活着,那是林晚最后的一个童年伙伴了。
“我陪你吧。林晚。”苏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林晚没有拒绝,不是不想拒绝。而是没有力气。
林晚也曾想过自己是很幸运的,在生命中仍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
一场简单冷清的葬礼。苏静老家已经没有多少人,苏静家中虽然并不贫苦,但全靠她的叔叔操持,她的父母在早年曾经出过海,葬身在了汪洋之中,连身体都没有落叶归根。这场婚礼也是苏静的叔叔全权办理。
满世界的雪白。苏静墓前飘落不息的雪白木棉。绛水村有满山遍野的木棉。和不远处金灿灿的麦田相互掩映。木棉飘落下来却并不枯萎,这是村民们对逝者的美好祝愿。也正符合了林晚的心境。在林晚这里,他总觉得苏静,还有此前的崔真都不曾远离。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林晚这么冷静,或者至少是表面很冷静。苏静的阿姨,也就是她叔叔的妻子,恶狠狠地看着林晚,她看来,是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害了苏静。林晚没有过多的辩解。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声哀嚎。他把自己的那份白花放在了苏静墓前,鞠躬三次。对着苏静的那些仅有的亲属们,轻轻地说了一句:“节哀。”
然后,林晚拉着苏末的手离开了人群。
苏末其实很害怕这时的林晚会做出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林晚的表情安详,并且步履稳当。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让苏末怀疑这个男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
林晚拉着苏末走到了绛水街那条卖酒的巷子。
雏落笑盈盈地看着眼前两个如花般年轻的生命。轻声问道:“还是桂花酒么?”
“娘娘,一起来吧,我请。”林晚微笑地看着这不曾苍老的妇人。
今天没有什么生意。雏落收起了摊子,索性和他们在自己的院中搭起了桌子。
“你女朋友很好看啊。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大了,都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了。我们都老了。”雏落温婉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抿了一口清酒。
“娘娘说笑了,您现在看起来还是二十几岁左右的样子,我怕你这辈子都是不会老了吧。”林晚笑着敬了雏落一杯,苏末在一旁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呵呵,你这孩子嘴可真甜。不过以后你可能就看不怎么着你娘娘了。”雏落不无叹息地说道。
“怎么?”林晚有些意外。
“这个铺子还有这间房,就要改建了。我可能要搬走了。”雏落说道。
“绛水村其他人都会搬走么?”林晚问道。
“那应该不会,绛水村这些年发展得这么。好了,不说这些了,以后还想喝娘娘的酒,就按照这上面的配方酿制。”雏落一边说着,拿出一张纸条。
“娘娘,你不怕你的秘方被我泄露了么?”林晚有些不好意思。
“娘娘以后也用不到这个了,让它失传还不如有更多的人喝到这么好喝的酒。”
三个人各自若有所思,小院中除了惬意的酒香还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酒兴阑珊,雏落轻轻地哼着林晚这二十年都不曾听过的调调。那歌词却极为熟悉:“青丝解惆怅,笑语绕清江。”
静安,林晚想起了那个可以帮他排除所有疑惑的祈月庵住持。
雏落唱得真轻柔,林晚和苏末深深地沉醉在这歌声中,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桂花酒的作用。苏末被这歌声深深地打动着。多少年来,绛水村有那么几个歌声婉转悠扬的女子,他们不曾出过唱片,只是把歌喉一代代地传给他们的后人,不曾担心会失传。林晚不知道,这次雏落的离开会不会让这歌声就此戛然而止。但是值得庆幸的是,雏落留下了那张桂花酿的秘方。
“娘娘,你那首歌我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听过。”林晚问道。
“怎么能不熟悉,那歌词不是都在你们的书本里么?”雏落笑着答道。
“原来娘娘知道啊,那静安主持一定和你们很熟悉了。”林晚一句无心的话却换来了雏落更加无心却让他吃惊的回答。
“对啊,静安早年也曾是林家的媳妇,对了,你也姓林吧?都说你文章写得不错的。乖孩子。”雏落依旧安详。
林晚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的样子。雏落是那种与世无争的女子,她不知道整个绛水村姓林的只有林晚他们一家了。
雏落离开了,微笑着离开了绛水村。
林晚觉得自己很幸运,在雏落走的前一天看了她一眼,还知道了那沁香四溢的美酒是怎样做出来的。当然,现在他更关心的是静安,他要去看看静安。林父当年只是说,自己的母亲在他生下来不久就去世了。现在林晚明白,很可能,他的母亲还健在,并且他们已经见过几面。
林晚和苏末拾级而上,亘古不变,古色古香的祈月庵。
“我找静安。”林晚声若幽兰,仍带着几分稚气,就像当年他还在尿床的年纪,一遇到难事或者被欺负了就会拖着鼻涕来找静安。
“施主,静安住持已经走了。”
“什么,她什么时候走的?”
“你是林晚吧,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晚接过来,是一张包裹着的手帕。手帕上有祈月庵特有的淡淡檀香。林晚打开,却是当年他洒下的木棉花瓣。他很确定,静安不会留下一些别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花瓣。
但是林晚不能确定的是,静安为什么离开。在他要继续探寻静安身份的时候,静安已经不在这个小村落。
林晚和苏末也要走了。林晚再回望一眼这个养育自己的绛水村,却感到自己是异乡异客。这时的林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泪水如倾盆大雨呼啸而下,他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斑驳的石灰墙上,捂着胸口想着那些和他海誓山盟的人一个个地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之中。苏末怔在了那里,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林晚当时对她说什么都给不了她。苏末安然一笑,表示她痛苦却安详地接受了自己没有归宿的感情。
林晚在火车上翻开了手机,想要看看苏静的微薄,那些他此前不曾认真看的照片,却看到了苏静微博上的在平安夜之前的最后一条留言:“林晚,我明天打算去樱花坞看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开机?”
火车伴着铁轨轻轻地越走越远,绛水村终于在林晚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绛水的故事在这里便告一段落了。很久之前,已经忘记了年月,绛水经历过一场大灾难,他们的公主苏静被樱花坞的人掳走。幸存下来的人为了光复家乡,踏上了追回公主的道路。
一片干涸的沙漠接连数千年的暴雨,洗刷了此前哀伤的干涸。枯木逢春,花开遍野,繁花似锦的樱花坞,把千年前苍黄的沙土深深地在身下埋葬。
林晚在樱花坞郊外如丧家之犬般地奔逃,鲜血和着潺潺雨滴在石板上花开阵阵涟漪。男人何苦为难男人,他望着身后几个模糊不清地面庞仰天长叹,想自己刚来樱花坞闯荡还没多少时日,就要葬身在这如花似玉的城池。
通常,在如花女子惨遭强人追逐之时,会突然出现一个阳刚俊朗武艺超绝的侠士。英俊公子落难时会突然出现一个如花美眷温良贤惠的佳人。林晚只能哀叹自己不是两者之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林晚命不该绝。当冰凉利刃距离林晚心房不过半尺的距离的当口,那柄利刃却如琉璃般跌成碎片。一把逍遥扇飘逸绝尘,扇面后却是一张让林晚大失所望的面庞。一个糟老头子,绵长不绝的银须。林晚以为他的生命中就此可以开出一盏绚烂桃花,这老头子却是连个断背的候选都算不得。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林晚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孽债啊。”老者捋着胡须轻声叹道。
“丫的胡说什么呢。”林晚小声嘀咕着。
老者先望了望石板路上倒得横七竖八的杀手们,又定睛看着林晚蜡黄的脸蛋,无奈地说了一句:“孩子,随我来吧,去救你的爱人。”
“啊?”林晚不知道这老者是要做什么打算,被他说得云里雾里。
“苏静,绛水之地的公主,如今被困在樱花坞。你不想救她么?”
苏静,林晚听着这个几分耳熟的姓名。他在绛水大病一场之后忘掉了过去所有的事情,为了光耀门楣才来樱花坞闯荡,不想一来就遇到这种怪事。
“为什么是我?”林晚不解地问道。
“营救成功,绛水首领将把他们的公主许给这英雄,你不去,难道想让我去么?”
去你个头啊,这等差事也太为难您老人家了,林晚想到。
“好,我去,敢问前辈姓名?”林晚拱手道。
“沅芷”老者说完便一把拉过林晚,两人便登上了路边那架马车。
车上还有一个愣头愣脑的壮汉,沅芷对林晚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崔真。”
“师兄你好。”林晚礼貌地伸出右手。
林晚感觉自己是被那壮汉活生生地拽过去的,手指的关节被握得咔咔作响。
在交谈中,林晚才知道刚才追他的人都是樱花坞的刺客,他才知道他曾经是苏静少有的几个伙伴之一。
马车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林晚不知道此去究竟是福是祸。但是,那些刺客个个身手不凡,沅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们瞬间皆墨,其功力必然深不可测。如此可见,自己也并无什么危险。和沅芷学个一招半式便足以在樱花坞自由穿梭了。
“绛水,如今已经满目的蔓草荒烟,我们就在这里先歇息吧,等过些日子,你们便要去见樱花坞之主苏魏。”沅芷一招手,马车便停了下来。
当他们下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风和气清。
一间窄小却明亮的客栈。三人在此歇脚。按照沅芷的意思,他们在花朝节之后,就要奔赴樱花坞,给苏魏当雇佣军。
“苏魏已经请我做了谋士,如今的你们要从雇佣军做起。在花朝节之前,我会传授你们一些本领,你们伺机救出公主,不可辱我绛水之地的名声。”沅芷如此这般地吩咐道。
好精明的前辈。顶在前线挡风挡雨挡刀枪跪舔刀口让我们来,他自己却安安稳稳地看着这出好戏上演。林晚愤愤不平地在心里念叨着。
“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也可以和我交换角色。”沅芷不动声色,一壶清酒一饮而下。
林晚不敢再说什么,应该说也不敢再想什么,在沅芷面前,他已没有秘密可言。但这却让他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历练,樱花坞,富丽堂皇的景象,妖冶若花的女子们,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