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林晚眼前却尽是绛水村遍野的麦田。在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些可以让人看见的和不可以让人看见的剧目日以继夜地上演。那片喂饱了整个绛水村家族的海洋。几乎成为了那里人们的图腾。在那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气息,与关姗有了第二次的纠葛。现在,林晚只身一人在樱花坞,无关无爱。那些约定,终于随风而息,他的童年,那些不用计较明天该做些什么才能生存于茫茫人海之中,那些每天身边有大把伙伴的日子,终于死去了。
天亮。他们两个很乖巧地回去上课。
周六上午是计算机的补课,为了迎接接下来的结业考。
早就被淘汰掉的破烂程序被一个戴眼镜的猥琐男人讲得津津有味。
林晚自己一边听着不知名的摇滚乐声嘶力竭,一边胡乱地勾划着练习题的答案,看自己究竟能蒙对多少个,放佛就能预示着今天的运气如何,以此自娱自乐。
周六晚,计算机考试终于结束,周末到来,无聊却也如影随形。
上网,打球,唱歌,一堆人瓜分着浓浓的寂寞。林晚不知怎么能从容地出入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所以只能彻底地沦为宅人。林晚在樱花坞的生活周周如此,别无二致。
这天晚上班导发给林晚一个值得深思的终极命题:“人活着的意义。”
林晚实在不能再想这个问题,因为他这种思想残疾的少年,越想越会说人活着没有意义。本来是讨论活的问题,却让他有死了的想法,这太可怕了。所以他决定不去再想。还不如应了苏末的约,去散散步、看看电影。活着的意义太简单了,只是活着本身就是它的意义。不错,林晚想起了当年静安和他说的那句很绕的话,两句话之间应该有相似的意义。何必多想,庸人自扰。
绛水村普及了电话、短信、网络,算是终于与这个世界接上了轨。但绛水村的这个进步带给林晚的第一件事,让他不知道是喜是悲。
关姗能通过网络和林晚遥望千里。林晚看着这个昔日一头糟乱马尾的疯女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那神态依旧没有变,关姗的举手投足依旧花枝乱颤。
关姗从开始和林晚用网络聊天之后说的第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就是:“林晚,我要结婚了。”
不是林晚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早些年还在欣然等待着他的女子,怎么如今就要嫁人了。其实林晚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怪她,毕竟绛水村的女子这是结婚已不算早,而且他早已与苏末纠缠不清,自己早已不清白了。
婚礼定在了新年,好日子。
樱花坞机场。林晚办妥一切手续,静静地看着四周穿梭来回的人群,和一些面无表情的皮囊。林晚真心希望能把自己打包成一团球随着行李直接滚回去。
机场传来广播员轻软的播报声。点点点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们在点点点登机口准备登机。然后她又用山寨的英语重复了一遍。还好是山寨的,如果说的太地道,林晚倒听不懂了。他想,苏静,你去个说英语的国家我也能看懂你博客上说的是什么啊?你让我看博客又不用中文,你是在拿我开心么?只不过,那薰衣草的花海的确漂亮,整个世界一片明晃晃的淡紫。
绛水街,林晚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不管外面多么兵荒马乱、世事变迁,绛水依旧是一片世外桃源的模样。
青山溪流掩映下,那片年龄比林晚还大的麦田又堂而皇之地开在眼前。林晚只差对它顶礼膜拜了,没有这麦田,就没有现在这村中的许多人。
但今天麦田中多了样东西:白丝带。还有盘旋在上空结伴而行的乌鸦们。
林晚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真,崔真出事了。
林晚在回家之前便不停歇地去看望了崔真的家人。他们难得看见一个崔真的伙伴,泪水涟涟,哭声呼天抢地。林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这老两口好不容易有了崔真这么一个儿子。
林晚终于明白了,崔真是在那天砍树的时候不幸被电击,当场就没了呼吸。
你妹的,让你砍树。
林晚独自眺望着这片麦田,一边拿着膝下的一抔黄土,一边泪流满面:“让你砍树,砍了多少年,你还砍。我走了,你砍给谁看。”
关姗陪着林晚看了一眼崔真的墓碑。然后说了一句让他不能理解的话。她说,她怕有一天,林晚会像崔真一样,突然就没了,所以早点嫁了的好。
林晚哂笑一声。你个丫头片子,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吧,还说些这么蹩脚的借口。
新年,绛水村却没有前些年约定俗成的皓雪。
说好的下雪呢?
村里很多人都像林晚一样,觉得新年没有雪就不像过年的样子。但是新年却不会因为天气状况而有什么变化。新年是绛水最重要的节日。
林晚在新年的前一天去了祈月庵。令他庆幸的是,以前所有看到的事情、所有认识的人都变了,静安仍然没有变。静安在林晚眼里,一直像是个修道成仙的仙子,这种想法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她脸上还是之前的纹路,没有多一道皱纹。
“我还能看见崔真么?”林晚说了句足够能让静安感觉疯狂的话。
本来林晚只是用这句话来表达他的哀思和怀念,权当是自己在自言自语。而静安的回答却让林晚觉得,这么多年后,静安一定是老了,糊涂了。
“孩子,你能。”静安一脸静好,就像她的名字。
林晚不敢再和她多说话,他怕静安的下一句话就是:“你离崔真不远了。”
关姗初七的婚礼。
林晚在这一年看了部很文艺的电影,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绛水的日子。而关姗,就是那些年,他和崔真那些傻孩子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现在,这女孩,终于要出嫁了。新郎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年初六。关姗忽然说她不喜欢那个男人,至少是不爱。林晚不知道这女子唱的又是哪出。
林晚看了看照片说,挺好看的男人啊,好车好房,嫁得好。
的确,在绛水村,这样的高帅富并不好找。
关姗说:“我们去看看绛水街吧。”许多个迎风而立的内衣在夜晚颜色依然清晰可辨,林晚才发现他们一起上的那学校的一草一木几乎不曾改变。
之前林晚还以为他和关姗最后单独相处的这天会有些什么很戏剧性的情节,比如会很应景的有烟火,像电影或者韩剧一样,结果什么都没有,连他妈声狗叫都没有。年初六啊,乡亲们,你们的烟火都放完了么?
关姗的婚礼办得像其他人一样,喧嚣喜庆。
林晚走出人群带着耳机缩在一株梅花树下,婚宴上没有熟人,他的熟人已经去天堂砍树了。
关姗和他的丈夫忙碌着,敬这个敬那个,平时连话都没说过的人现在也扯上了关系,原来关姗有这么多的亲戚。
满地的彩色纸屑和喜糖,满地的像小猴子一样的孩子们。他们欢快地捡着地上被他们视为珍宝的零碎,现在的孩子真幸福,林晚的小时候,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地上的内容从没这么丰富过。
关姗醉得半死,所以没人管林晚,林晚就流了几滴眼泪,并且知道与悲伤无关。
关姗一袭白衣裙,一脸的绯红。林晚终于能静下心来不带任何偏执地仔细欣赏着这个曾与自己以终身大事做赌注的新娘。
“自己怎么就没有用心喜欢过她呢?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他呢?现在自己究竟喜欢的是谁呢?”林晚眼前忽然喷涌而出诸多的问题,接踵而来的还有他不能再推辞的酒。他不能再做推辞,喝吧,反正家乡的酒不会掺假。
人在酒精蛊惑之下究竟是迷乱了心智还是更清醒?
林晚只知道那天喝了很多酒之后,他的眼前是这样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苏静静。”
苏静静这大姐也太不给面子了。崔真的死,和关姗的重生她都没有回来,不过也对,她本来就和他们走得不是很近。
“恭贺梅永桃先生和关姗女士喜结连理。”司仪终于说话了,绛水村真是个好地方,连婚礼的主持风格都这么有特色。
林晚就觉得不大对劲了。这新郎的名字好耳熟。梅先生不胜酒力,七大姑八大姨下来,一圈就被喝翻了。
各方好友兴致勃勃地开始为新人们唱着各类歌曲。绛水村没有能拿的出手的调调,只能唱些当下的流行。
“你死我的爱人,你死我大花。”
额,林晚被一口桂花酿噎着了。
这时的婚礼主角早已不是关姗和那个梅永桃的先生了,而是那些来凑热闹自娱自乐的人们。婚礼的意义,特别是定在新年之中无非是让大家都沾些喜气。
梅永桃回里屋躺下了。关姗走了出来,恰巧碰到了林晚。
“新婚快乐啊。”林晚表情极不自然。
“林晚,我前天去学校了,我找到了我们那年在小学时的卷子。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么?”关姗问道。
“对啊,那次学校不是说不公布成绩了么?”林晚默默地注视着麦田的方向。
“我看了下,你比我低了几分。”关姗有些得意。
“啊,是么,这我倒没想到。”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关姗说道。
“你说吧。”
“你嫁给我吧。”关姗盯着林晚,林晚不知道该看哪里。
新婚之日,新娘对着不是新郎的男人提出这个要求,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个嫁法,你不是喝多了吧。”林晚扶着关姗,要把她扶回宴席。
关姗折下了路旁的木棉,在地上洒下一盏桂花酿。林晚也学着她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关姗说,这就算成亲了。
“林晚,我这次成亲是父母之命,梅家是要我来帮他们生儿子的,梅永桃有肺疾,不久于人世,我等你。”关姗说完没有再做逗留,回身陪酒去了。
绛水街的天是明朗的天,林晚这小少年好喜欢。没有人会在意林晚从宴席中离开,在那些人看来,他只不过是今天在普通不过的一个配角。
关姗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傻姑娘了,她的婚约是对媒妁之言最大的嘲讽。而且她也早早地预示到了林晚和苏末终将破产的所谓爱。
林晚这就算是结过婚的人了么。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荒唐,放佛比那场进行中的婚礼还要正式。
他信步走到了那条小巷,雏落仍然在那里经营着她的生意,想来今天是她年后第一次开张。两人见面后像是多年的至交。现在没有别人来光顾,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去参加关姗的婚礼了。林晚便在这酒铺前一边喝着童年就爱着的桂花酿,一边喝雏落说着自己的心事。
当他们说起关姗与自己刚才那仪式时,林晚很认真地向雏落寻求着指点。林晚相信,虽然静安和他说过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她,但是在这方面,雏落应该更能帮到他。
“你犹豫的症结就是关姗再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洁无匹的少女了,对吗?”雏落问道。
林晚被这女人深深地折服着,这个多年之后仍旧未再嫁的妖孽。
“那么就不要让她等了,因为你并不曾对她用过真心。”雏落接着说道。
林晚谢过之后离开了酒铺,或许一切真如那狐媚般的卖酒妇人所言,这一夜,他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