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远承绕过屏风,终于出现在赵安彤面前。赵安彤没敢抬头看,只是听着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凌乱,想来没有喝醉。
只见丁远承直接走到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顺手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赵安彤心想,这喜宴上不给供应茶水吗?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正好赶上丁远承喝完茶满足的放下杯子,也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目光相遇,赵安彤觉得空气里瞬间噼里啪啦的闪出好多火花,炸的她赶紧低下了头。
丁远承看赵安彤又低下了头,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赵安彤更紧张了,身体变得僵直。
可丁远承坐了半天,也没说话,倒像是在思考什么。
良久,赵安彤都快撑不住了,想要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的时候,却听丁远承笑着说道:“在国君的大婚仪式上见到的彤儿,那豪情和胆识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呀,今天怎么这么拘谨呢。”没等赵安彤说话,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可以叫你彤儿吗?”
赵安彤还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怎么答,丁远承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只好先轻轻的点了点头。
又是短暂的沉默。
丁远承突然伸手替赵安彤理了理散在肩上的头发。原本就紧张的赵安彤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又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丁远承也没在意,整理头发的动作很轻柔,嘴角依然带着温暖的笑。
“彤儿,谢谢你。”
赵安彤没想到丁远承在新婚之夜会跟自己说谢谢,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他道谢的事情啊。
“谢谢?谢我什么?”
“总之就是想谢谢你。”说完,丁远承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为了感谢你,先送个礼物给你吧。”说着从桌上拿起之前带来的那个盒子,回来递给赵安彤。
“礼物?是什么?”赵安彤接过盒子,有些疑惑,又有些甜蜜地看着丁远承。
“打开看看。”
赵安彤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书,一本书页已经发黄,字迹有些模糊的破破烂烂的书。
可是一看那书的名字,赵安彤就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政史鉴》。
新婚之夜,夫君送了新娘一件礼物,这件礼物是一本古老的,关于治国之道的书。
赵安彤有点哭笑不得,不得不说,丁远承这个礼物还是很特别的,他大概知道自己以前爱看这种类型的书,只是作为新婚礼物,而且这么旧……
“这是……”
“打开看看吧。”
尽管心里对这份礼物的钦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赵安彤还是从盒子里拿出了书,小心翼翼的打开,旧到这个程度,千万不要在自己手里灰飞烟灭了。
可是当赵安彤翻开那本《政史鉴》,只看了两行,就呆住了。
治国以道,修史明身。天下之分合,自不失天命,吾自觉人力之微,不可撼动天下之气数,然百余年终,待人评说。拙笔记此《政史鉴》。
343年,翰辰。
原稿!竟然是《政史鉴》的原稿!
就是相传的几百年前吴风国燕氏麾下的那位了不起的文臣,撰写的《政史鉴》的原稿!
原来他叫翰辰。
《政史鉴》原稿之所以宝贵,除了这本书对于为政者的深远影响之外,更因为翰辰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呕心沥血,几易其稿,原稿中对于各处的修订、批注,比成文后流传下来的内容更加弥足珍贵。《政史鉴》成书后,吴风国秘密抄录,只在吴风国燕氏王族之内流传,后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时间,这本书才渐渐流传出来,被各国、各城视为从政者的必读典籍。可后世流传的版本,却都没有任何关于作者的信息,以至于人们只能将“吴风国文臣”口口相传,而他的名字,再也没有人知道。而今赵安彤拿到的这本,赫然有作者简单的题记。丁远承这样珍而重之的送给她,想来是原稿无疑了。
“这是……原稿?”
“难道我随便把一本抄录本拿来送你吗?”
“可是,相传这作者……哦,翰辰,他写完这书之后未出一年,就抱病而终,随后《政史鉴》原稿也不知去向,少主是怎么得到的?”
丁远承没有回答,眼神有些空洞,思绪飘得很远,像是在给赵安彤讲一个故事,道:“翰辰……他……历经九年时间,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写了这本书,他的那一生,唯有此尚可弥补些许遗憾。”
“少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远承收回没有聚焦的目光,恢复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望向赵安彤,笑道:“我猜的!”
赵安彤的神情原本很期待,在听到丁远承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后,突然变得很想打人。
但是不管怎样,这是《政史鉴》的原稿是不争的事实,赵安彤轻轻的放回盒子,这礼物,真的太珍贵了,虽然,它并不适合在新婚之夜送出。
收好了书,赵安彤还是忍不住说道:“少主送我这本书,实在是太珍贵了,只是……”说到这里倒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丁远承微笑这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少主,我已经不是辽城的郡主了,我是憬城的少主妃,少主妃不能过问政事,这书,我其实不看也罢。”
丁远承听完反倒低下了头,房间里又变得一片寂静。只有清冷的月影和热情的烛影交相辉映,水一样的荡漾在寝殿里。
这是一个缤纷的夜晚。
珍丰殿沸腾了,宾客皆喜,歌舞升平,把酒言欢。
丁苏克和孙盈盈在朝晖殿相对而坐,各自想着心事,丁苏克脑海中勾勒出了今后和辽城交往的种种设想,以及基于这种良好的开端继续加强对整个季夏国的领导,而孙盈盈此刻却在担心赵安彤是否能够作个称职的少主妃。
藏书阁旁的小屋里,浅雨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屋顶出神,一朵秋槐花从窗缝里飘进来,落在窗下的桌案上,桌案上一盆淡紫色的小花开的正好,窗缝里吹进来一阵微风,那小花飘摇又坚强。崭新的一页即将在憬城开启。
遥远的辽城,姹紫嫣红的新婚彩带、花球、灯笼装点着肃穆的泰安宫,孤独的烛火在桂屏殿摇曳,赵安慕独坐在桌前,抚摸着赵安彤爱看的那些书,良久,站起身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到一旁的琴案边,伸手拨动一下已经蒙了些许灰尘的琴弦,“叮”的一声,并不悦耳的琴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在桂屏殿里飘荡着,卷着过往一起成长的每一刻,和相识不过半载的那些快乐的点点滴滴,久久不肯散去。
奢华的浮生楼,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天凉山上盛放的烟火飘然坠落,刹那的璀璨映着蝶翅纱窗边一个窈窕的身影,瞬间又隐入落寞的黑暗和喧嚣的人声中。
憬城街头人头攒动,为了庆祝大婚,都城搭起了各种戏台,各种表演应接不暇,街上的的百姓和少主一样沉浸在喜悦当中。
还有手捧文书而心不在焉的赵符,在淑佩殿暗自垂泪的琦珍,遥望憬城而窃喜的孔梁……
这个缤纷的夜晚里,不同的人生上演着缤纷的百态,有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有人为了所谓的活的更好而活着,这短短的一生中,难得有一份执着,从天长,到地久,在唏嘘和挣扎中,不忘初心,只念得曾经那份沧海又桑田,心念所至,情无所终。
良久的沉默过后,丁远承终于开口道:“彤儿,请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