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卉的怨恨并没有影响夏凝汐的好心情。
从餐厅回来，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她抱着棉花糖，正打算到楚修凡的办公室坐坐，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自里头打开了，高扬从门后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凝汐睁大眼睛，愕然地瞪着迎面走来的人。
见到她，高扬似乎也微怔了一下，继而勾起唇角，微翘的桃花眼流转着魅惑的波光，带着摄人心魄的致命吸引力，“嘿，甜心，咱们又见面了！我发现我每次来楚翔总能遇见你，看来我们的缘分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女朋友？”
“神经病！”夏凝汐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抱着棉花糖越过他的身旁，走进办公室，毫不客气地大力关上门。
清脆的关门声惊动了正在办公桌后沉思的楚修凡，他抬起头，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气鼓鼓的夏凝汐，眉头轻皱，“高扬又惹你生气了？”
“可不是嘛！”夏凝汐嘟着嘴巴，走到楚修凡对面的牛皮旋转椅坐下，“那个姓高的老男人，每次看见我都要欺负一下！”
“高扬今年才二十六……”
撇了撇粉嫩的樱唇，她扬起年轻清丽的脸庞，一脸傲然地大声反驳他的话，“二十六岁还不老吗？”
楚修凡凝望着对面那个神色得意的小女人，沉默了片刻，“呃……我和高扬同年……”
“那不一样！”夏凝汐毫不含糊，小手一挥，理直气壮地宣告，“高扬是讨厌鬼，你是我喜欢的人，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那么年轻、那么帅气！”
安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楚修凡眼底的淡淡笑意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宛如夜空般深远幽邃、让人看不透的漆黑。
阳光下，她微昂着下巴，洁净无瑕的肌肤莹白如玉，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流转着充满灵气的波光。她的唇角轻扬，笑容略带稚气，纯真清澈得近乎透明，犹如那未曾受过污染的泉水。
她的心，想必也像这抹笑容般纯真吧？
单纯如孩子的她，能承受得住将要汹涌而至的暴风骤雨吗？
漆黑的眼睛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忧心，十分钟前，高扬所说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
“夏景雄收受贿赂、挪用公款、暗中把公司的新客户挖到自己私有公司的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整理一下，就可以交给你。”坐在夏凝汐经常坐的那张牛皮旋转椅上，高扬跷着二郎腿，慵懒地靠着椅背，“至于布伦斯先生那边，我希望你也能帮我安排妥当。”
“OK！”楚修凡点头应允，“我不会让你白忙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高扬静默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敛起了眉目间的散漫，认真地直视着对面的楚修凡，“拿到证据后，你打算怎么处置夏景雄？”
楚修凡显然猜到高扬心里顾虑的是什么，垂眸想了想，才淡淡地说：“这是公司内部的机密，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随便你，”高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我希望你处理这件事时，稍微考虑一下夏凝汐的感受。她这二十三年都活在夏景雄的羽翼下，深受保护的她就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你弄垮夏景雄就像是抽掉她的保护伞，一个弄不好，会把她毁掉的。”
楚修凡抿着唇，没有说话。
“夏景雄是楚翔的蛀虫，我知道他是非除不可的，但他毕竟是夏小妞的父亲。”说到这，高扬斜斜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唇畔多了一抹略带挑衅意味的微笑，“我不知道夏小妞在你心中占有多少的分量，不过坦白说，我挺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要不是她死心塌地地爱着你，我早就使计把她从你的身旁拐走了。如果你因为楚翔食品而放弃她，我不介意接手。只是，日后你若是想把她从我的手上夺回去，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搁在桌上的修长十指悄然收紧，楚修凡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对面的男人，淡然开口，“夏景雄的事我会秉公处理，至于凝汐，她是我的女朋友，就不劳高总费心了。”
“我也希望夏小妞没有需要我费心的那一天。”高扬站起来，背脊挺得笔直，傲然地朝门口走去。
……
高扬的话不是毫无道理，夏凝汐被她的父亲捧在掌心呵护了二十三年，从没承受过什么大风大浪，如果他在这个时候……
“修凡！修凡！”
清脆的呼唤打断了楚修凡的沉思，他回过神，抬头看着手抱棉花糖，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女子，眼里的墨色渐渐变得深沉。
“凝汐。”
“嗯？”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做了很残忍的事，你还会喜欢我吗？”
很残忍的事？夏凝汐敏感的心微微揪紧，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安，“修凡，你会对我做很残忍的事吗？”
她的语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怯弱和惶恐让楚修凡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收起满心的愁绪，他弯了弯唇角，朝她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没有，我胡说的，晚上想去哪儿吃饭？”
见他的神情自然，没有任何的不妥，夏凝汐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想到情人节将至，她的设计图还没画好，于是回道：“我晚上还有些事要做，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什么事？”
她神秘地笑了笑，调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秘密！”
傍晚下班后，夏凝汐回家随便吃了两口泡面，便拿出设计图开始修改。
图纸上的袖扣已基本成型，现在只要在基础上做一些细节上的修改，再确定一下成品的材质，然后找一家手艺不错的首饰店把实物制作出来就可以了。
伏案忙了一个通宵，遇到不确定的问题就上网查资料，困了就去厨房的冰箱倒杯冰水大喝几口，再用冷水洗个脸，好让迷迷糊糊的脑袋恢复清醒。
天空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成灰蒙蒙的白。
当天边的地平线透出一线金橙色的光芒的时候，她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晨风微凉，轻拂着淡粉色的薄纱窗帘。金灿灿的曦光穿过半开的玻璃窗，投落在桌面的图纸上。纸张雪白，正中心用粗细有致的灰黑色线条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袖扣。
袖扣是线条较冷硬的正方形，内里是破裂状的黑色暗纹，边角镶着一颗白色的钻石。明明是很简单的设计，细看之下却让人觉得那颗钻石仿佛是插在心脏上的，整颗袖扣透着一股绝望、冷酷的气息。
可是再认真一看，却发现袖扣的底色是明耀却不张扬的淡金色，就像那道划破黑暗的晨曦，带着初生的蓬勃朝气和源源不绝的希望。
收好画稿，夏凝汐洗了个澡，补了个浅觉，醒来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多。她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假，吃过午餐后，就带着设计图打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永心珠宝第九分店。
永心珠宝在国际上颇负盛名，出售的首饰款式新颖、设计独特、质量上乘，尤其是他们那精细的手工，在国内更是有口皆碑。
夏凝汐约见了分店经理，把设计图交给她，耐心地向对方详细讲解了自己的构思理念和这个设计本身的寓意，并指定袖扣各部分所需要的材料。
用了半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就手工、材质、价钱等各方面谈拢。
夏凝汐交了订金，和分店经理握手道别，正要离开珠宝店，却在门口和过来办事的高扬撞个正着。
今天的高扬穿着白色的西装，神清气爽，容貌俊朗，那双含笑的眼睛电力十足，轻易便收获了一批倾慕的目光。若不是生性严谨的分店经理绷着一张脸站在店中心，那群年轻的销售小姐怕是早就拥上来要求和高扬合照了。
偏偏有人就是不吃这套。
仰头瞪着面前那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的男人，夏凝汐的眼神凶巴巴的，“我怎么去到哪里都能碰见你？你该不会是从我家门口一路跟踪我来到这里吧？”
高扬被她的话逗笑了，性感的薄唇微弯，伸手揉着她的头发调侃道：“小妞，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留在楚翔当个小秘书真是太委屈你了！你有没有想过转行当设计师？以你这个天马行空的脑袋瓜子，说不定能设计出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艺术作品。”
“去！”夏凝汐一掌拍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走出珠宝店。
高扬想了想，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助理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身跟上夏凝汐的脚步。
察觉到跟在身后的人，夏凝汐边向前走，边回头扫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高扬大跨一步，走到她的身旁，笑嘻嘻地说：“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我们去喝杯咖啡？”
“不去！”
“可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就在这里说。”
高扬沉默了片刻，在原地停下脚步，眼底的笑意不知道何时被一抹淡淡的忧郁取代，“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话语里隐隐透着一丝忧伤。
夏凝汐心里一怔，脚下的步伐停顿下来，回头盯着眼睑低垂、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颓然气息的他，狐疑地眯起眼睛，“喂，高扬，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没有抬头，目光忧伤地盯着地面，额前的刘海微微斜下，挡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从此以后，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我可以彻底地消失。”
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平时和嬉皮笑脸的他相处惯了，现在他突然变得这么认真，夏凝汐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迟疑了片刻，她走到他的身前，拉了拉他的衣袖，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软，“喂，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他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肩膀轻轻地抖动起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明白的。”
他不会是哭了吧？
夏凝汐被这个猜想吓着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急促慌乱起来，“我……我没有安慰你，以前我那样对你不过是和你闹着玩，说句心里话，其实你这人还蛮好的……”
高扬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肩膀抖动的幅度渐渐变得有些大，还不时发出一些闷闷的怪声，“噗……噗……”
不对呀！这声音不像是在哭呀！
柳眉轻轻蹙起，夏凝汐狐疑地盯着他，静默了一秒，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凑到他的面前，使劲扳起他的脑袋。
只见高扬的眼睛幽邃黑亮，清朗的俊脸洁净如玉，怎么看都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唇上那抹可疑的弧度！
像是意识到什么，夏凝汐的脸顿时变了色，“你骗我？！”
高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伸手揉着她脑门上柔软的发丝，心情愉快地调侃道：“小妞，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是这么的好！”
咬着牙，夏凝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穿着平底靴的右脚毫不客气地踩在那只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上，“你去死吧！”她真恨自己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不然非在他的脚上戳出一个洞来！
她下脚的力度虽然很重，然而隔着柔软的高级羊皮，他委实感觉不到多少痛感。倒是她，似乎气得不轻。
扬唇微微笑了一下，高扬快步追上气呼呼地转身离去的小女人。
“生气了？”侧头看着她，他柔声问。
“哼！”赌气地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夏凝汐决定无视他的存在，径直向着对面的商贸大厦走。
高扬紧跟在她的身旁，想了想，然后说：“好吧！跟你开这样的玩笑是我的不对，作为赔礼道歉，我决定告诉你一些关于楚修凡的内幕！”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夏凝汐的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回头将信将疑地睥睨着他，“你不会又想编故事骗我吧？”
举起三根手指，高扬半真半假地做发誓状，“我保证不会！”
事关楚修凡，夏凝汐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半信半疑地点头，“好吧！你说！”
高扬垂下眼睑，脸上的嬉闹之色渐渐褪去。像是在斟酌着用词，片刻后，他才抬眸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你爱楚修凡吗？”
夏凝汐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那你了解他吗？”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当然了解他！”夏凝汐昂起下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骄傲的波光，“我知道生活中的他喜欢研究厨艺和弹钢琴，我还知道他最喜欢吃的菜是中国菜，他最喜欢秋天，喜欢用枫木雕一些可爱的小玩意，还有……”
“那工作上的他呢？”高扬打断她如数家珍般的细述，咄咄逼人地连声追问，“他在忙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些你知道吗？”
迟疑了一秒，夏凝汐咬了咬唇，仰头大声回答：“我是他的秘书，我自然了解他的工作！至于他要做什么，有什么计划，这是楚翔内部的机密，我才不要告诉你！”
“是真的了解，还是在逞一时之强？”
闻言，夏凝汐的小脸刹那涨得通红，她恼羞成怒地抬头瞪着他，怒声反问：“这就是你所要告诉我的‘内幕’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恕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高扬伸出长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绕到她的身前，盯着她隐隐闪着火光的眼，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一脸严肃地追问，“如果有一天，楚修凡不顾你的感受，伤害了你最亲的人，你还会原谅他吗？”
“什么意思？”
“如果亲情和爱情，你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个？”他紧紧地盯着她，神情认真，薄唇紧抿，淡褐色的眼珠子里有着锲而不舍的执著。
怔怔地盯着和昔日截然不同的高扬，夏凝汐的思绪微微波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使出体内所有的力量，一把推开咄咄逼人的他。
“神经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头也不回地朝大街的对面大步走去。
午后的冬阳明而不烈，流水般清澈的淡金色光芒中，有细微的尘埃在轻轻地浮动着。
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轻易便把那个纤瘦的女孩子淹没其中。
盯着渐渐走远的她，高扬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幽深如潭。抿着唇沉默了半秒，他不管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朝着她的方向大声嘶叫：“夏凝汐，离开他，你们不会有结果！”
高扬的劝说对夏凝汐多少会产生一些影响。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高扬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正经。忐忑过后，她只当他今天的反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自然不会把这次的谈话放在心上。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过去了一周。
这天早上，夏凝汐刚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永心珠宝第九分店的电话，说是她定做的袖扣已经做好了，请她有空到店里取。为了不惊动楚修凡，她决定午休时再去。
放下手机，想到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夏凝汐眼珠子一转，嘴角噙着一抹调皮的微笑，抱着盛有早点的饭盒朝总裁办公室的门口走——她决定试探一下自己的男朋友有没有忘记这个重要的节日。
敲门，得到应允后，她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楚修凡正坐在堆满文件的梨花木桌后，双目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修长的十指飞快地在黑色的键盘上跳跃着。
流水般清澈的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窗倾泻而入，淡金色的光芒落在他的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为那双安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平添了一分暖意。
看着倾慕的人认真工作的样子，夏凝汐的樱唇微弯，一抹比这阳光更温暖的涟漪静静地在她的眼底荡漾开来，心里盈满了幸福的满足感。
唯恐打扰了他的工作，她刻意放轻脚下的声音，静静地走到他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坐下，楚修凡已抬起头，乌黑淡漠的眼珠子对上她的目光时，静若无澜的俊脸上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温柔。
还是吵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