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特助觉得今天的总裁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他早上进来递交合作方近年来的研发资料时，楚修凡正坐在办公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的红墨水瓶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进来提醒总裁二十分钟后要跟盛天贸易的叶总见面，却发现办公室里的总裁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面前的研发资料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会吧？！从他第一次进来到现在，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难道总裁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呆坐了两个多小时？总裁不是一向惜时如金的吗？今天他是怎么了？
陈特助收起心底的诧异，兢兢业业地提醒，“总裁，叶总快到了，您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闻声，楚修凡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秒，突然提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亚东，你觉得夏凝汐是一个怎样的人？”亚东是陈特助的名字，他自毕业起便跟在楚修凡的身边。工作上，他是楚修凡的心腹；私底下，年龄比楚修凡小两岁的他是楚修凡的知己好友。
陈特助想了想，中规中矩地回答：“夏秘书勤奋好学、责任心强，如果有机会表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楚修凡皱起眉，打断他的话，“我不是问你她的工作表现，我是……”说到这，他的话语一顿。什么时候起，他这么关心夏凝汐了？
想到这，楚修凡的眼底掠过了一抹恼色，拿起桌上的资料便站起来，“算了，不说了，你去通知苏秘书，让她到一楼大堂迎接叶总。”
“是的。”陈特助应了声，转身面带犹豫地朝门口走了一半，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身说了一句，“夏秘书性格直率单纯，是个好女孩。”
这一句不是对总裁说，而是对兄弟说的。
楚修凡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确定什么，再次问：“你真觉得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陈特助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忠于心里的看法，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夏景雄……”楚修凡还是有些犹豫。
想了想，陈特助又说：“夏董事和夏秘书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夏董事的想法不代表夏秘书的想法，而且夏秘书任职这么久，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总裁的事，也许她根本不是夏董事的眼线，是我们误会了她也说不定。”
楚修凡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看法。这个决定让他像是完成了一件一直想做又提不起勇气做的大事般，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停顿了片刻，他抬头对陈特助吩咐：“你出去的时候，通知夏秘书进来一趟。”
闻言，陈特助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古怪的神色，迟疑了一会，他才说：“总裁，刚才人事部打电话来，说夏秘书早上九点多通过e-mail，向公司提交了辞职信。”
她终究还是辞职了。
夏凝汐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纯白色的羊毛围巾，身子随意地倚着栏杆，琥珀色的大眼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面前荡漾的碧波。江风夹带着水汽迎面扑来，轻卷起披散在她胸前的柔顺长发。
虽是冬日，但今天天气不错，头顶上的太阳又大又亮，暖洋洋的阳光洒遍了大地，风吹在脸上倒也不觉得十分冷。
夏凝汐看着被风吹皱的江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静。
正吹着风，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咦，这不是夏秘书吗？”
夏凝汐没有回头，来人却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笑嘻嘻地打招呼，“嘿，美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夏凝汐懒洋洋地转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对着高扬那张放大的俊脸翻了翻白眼，“怎么在哪里都能遇见你？”
“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耍花招，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高扬笑吟吟地朝后一指。
夏凝汐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离两人不远的正后方有一排气派华丽的建筑，最中间的大楼正门前挂着一块金匾，上头是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扬天集团。
真是冤家路窄，随便散个步也能散到他的公司前。夏凝汐再度翻了翻白眼，回头继续看她的风景，不理他。
高扬也不介意，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听说你在和楚修凡交往？”
夏凝汐头也不回，硬邦邦地回道：“我和谁交往和你没有关系。”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高扬晃了晃食指，一脸的不正经，“楚修凡性格冷硬，做事古板，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乐趣。不如你把他甩了，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很疼你，每天都让你觉得惊喜浪漫的。怎样，这个建议不错吧？要不要考虑看看？”
夏凝汐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提醒，“我说高总，我记得扬天和楚翔在合作吧？你这样公然调戏楚翔食品总裁的女朋友，不怕被穿小鞋？”
高扬嬉皮笑脸地朝她抛了个媚眼，似真似假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楚总裁这么大度的人，想必他不会介意的。”
夏凝汐撇了撇嘴，不理他。
高扬安静了不到一秒钟，看了看腕上的表，又笑眯眯地开口，“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你在上班时间溜到这边吹风，算是偷懒吗？”
“我辞职了。”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又可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高扬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他，终于出手了吗？
高扬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时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许正经，“是楚修凡让你辞职的？”
夏凝汐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主动辞职的。”
高扬诧异，“为什么？”
夏凝汐安静地凝望着清澈的江水，没有回答。
想了想，高扬猜测道，语气却几乎是肯定的，“你和楚修凡的关系出了问题，对不对？”
夏凝汐咬了咬唇，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看着她安静的侧脸，高扬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欢楚修凡吗？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确实，她应该激动，应该难过的。昨晚的事情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历历在目，那份绝望的哀伤依旧在心底深处盘旋不散，让她不得不痛下辞职的决心。遇上这样的事情，换作任何人都会难过的。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早在母亲去世那一年，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是吗？
“其实你和楚修凡真的不适合，跟他在一起，你以后会很辛苦的。”叹了口气，高扬话中有话，“辞职了也好，远离他，你便不会卷进那场混乱的战争中。”
夏凝汐误以为高扬口中的“战争”指的是她和陆雪卉的战争，于是勾唇一笑，淡淡地说：“不，我辞职并不是要远离他。正好相反，我这么做，是为了挽救我的爱情。”
所以，她不能难过，这个时候，只有抛开那些负面情绪，她才能抓住那仅有的一丝希望。
“修凡喜欢工作努力的人。只有离开楚翔食品，离开爸爸的公司，我才能尽全力地发挥。我要在外面闯出成绩，让修凡知道，我不是一个只能活在父亲的保护圈里的小女孩。”她的表情很认真，微昂的小脸透着坚毅，琥珀一样澄澈的眼睛闪着执著的光芒。
这个样子的她，美得耀眼张扬，宛如那雪地里怒放的红梅，比那阳光还夺目。
高扬怔怔地看着她，平静了很久的心刹那间似漏跳了一拍。
和高扬分别后，夏凝汐买了一堆报纸回家，正趴在大厅的羊毛地毯上对着那些招聘启事圈圈画画，门铃却突然响了。
“谁呀？”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朝门口的方向大声询问。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只有那门铃持续不断地响着。
夏凝汐以为是推销的，便没有理睬，继续看她的招聘广告。门外的人耐性却很好，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没有断过。夏凝汐烦了，扔下手中的报纸，一溜烟地爬起来，没好气地朝门口冲去。
“我不需要百科全书，也不需要腿毛净，更不需要丰胸仪……”拉开门，夏凝汐意外地对上那双子夜寒星般的墨眸，“呃，是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楚修凡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来推销百科全书，也不是来推销腿毛净，更不是来推销丰胸仪的。”
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夏凝汐的小脸刷地红了，“我，我刚才以为是推销员……你，找我有事吗？”
楚修凡轻轻地推开她，边往屋里走，边问：“为什么辞职？”
夏凝汐关上门，跟在他的身后，“你之前不是提过，希望我辞职吗？”
走进大厅，楚修凡看见那堆报纸，弯腰随手拿起一张，看着上头用红笔画着的圈圈，不温不火地问：“在找工作？”
“嗯。”
楚修凡把报纸随手放到旁边的桌上，动作自然地在柔软的牛皮沙发上坐下，淡淡地说：“不用找了，明天回楚翔，你的辞职我不批。”
“呃，为什么？”夏凝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经过昨晚的事情后，他为什么还愿意跟她说话。而且，今天他对她的态度和往日相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夏凝汐又说不上来。
“没有为什么。”楚修凡把这个问题一言带过，停顿了片刻，又说，“你还没吃午餐吧？”
夏凝汐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却还是如实回答：“嗯。”
“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吃饭。”
闻言，夏凝汐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呃……她没有听错吧？他说要带她出去吃饭？他是怕她饿着吗？这算是关心吗？
楚修凡被她盯得极不自然，耳后根不由得泛红，心里不禁多了一丝恼意，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我昨天答应过你，要请你吃饭的。”
他下意识地解释，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听在夏凝汐耳里却无端生出一丝温暖。她没有听错，他真的要请她吃饭！
“好，你稍等片刻，我去换衣服！”欢喜地应了声，她开心地朝卧室奔去。
白天的天气比晚上暖和多了，衣服不用选太厚的。夏凝汐挑了件雪纺的白色连衣短裙，在外面加了件香槟色的薄外套，再配上一双长及膝盖的靴子，又化了个水嫩嫩的裸妆。她本就天生丽质，经过精心打扮，清丽脱俗得像一朵雨后的百合。
在落地镜前转了几个圈，夏凝汐满意地走出房间。
看到她的那一刻，楚修凡不由得怔了怔。
他一直知道她长得不错，却没想到经过打扮后的她居然美丽至此。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吧？
夏凝汐把楚修凡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笑靥如花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两人选的是韩国菜，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融洽，两人都很愉快。
午饭过后，两人从餐厅里出来。楚修凡本想送夏凝汐回家，车子却在半路抛锚了。幸好这里是商业繁华地段，交通便利，打车很方便。楚修凡给修车厂打了个电话，让对方派人过来处理后，便对夏凝汐说：“我去招辆车送你回家。”
夏凝汐先前趁着楚修凡打电话的时候东张西望，观察周围的环境，听到他这么一说，歪着小脑袋问：“你下午有事吗？”
楚修凡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还好，没什么重要的事。”
夏凝汐一听便高兴了，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商业街，兴致勃勃地提议，“那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楚修凡循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条专门出售中低档商品的步行街，里头卖的大多是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和服饰，聚满了人流，其中又以学生居多。从他的角度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身居其中的话，估计连转个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修凡不喜欢太拥挤的地方，浓密的剑眉不由得皱起，“一定要去吗？”
“大学毕业后，我就没去过类似的地方购物了，我很怀念那时的感觉。”夏凝汐垂着眼帘，粉嫩嫩的小嘴微微地扁着，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楚修凡盯着她，挣扎了半晌，“我放林小柔半天带薪假，让她陪你。”
夏凝汐低下头，开始无声地绞着手指，语气带着一丝失落和一丝委屈，“别的女生都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
楚修凡看着她这副无限委屈无限可怜的模样，心里挣扎、挣扎、再挣扎！
不行！他不能因为觉得她可怜，就委屈自己装嫩，跟那群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年的毛头小子挤在一起！要是让同行看到了，他以后还要不要出来混了？
又瞥了她一眼，楚修凡最终还是牙一咬，狠下心——投降了！
“我陪你去，不过先说好，只能逛一个小时！”
“修凡，你真好！”夏凝汐抬起头，欢喜地拉着楚修凡的手臂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比那阳光还明媚灿烂，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失落的样子。
因为有喜欢的人陪着，夏凝汐逛街的兴致很高，拉着楚修凡的手从街头逛到街尾，买了不少精致的小玩意，还吃了一串自小学毕业起便再没吃过的冰糖葫芦。
楚修凡开始只说陪她逛一个小时，后来拗不过她，又陪她多逛了一个多小时。夏凝汐却依旧游兴未尽，拉着他站在一个卖手工娃娃的小摊子前翻翻这个，看看那个，不舍得走。直到陈特助打电话来，告知楚修凡楚翔和盛天的合作出了变故，需要他回来亲自处理，夏凝汐才不得不离开。
去打车的路上，经过一个卖宠物的小摊子。许是那些小动物实在可爱，夏凝汐三步一回头，直到走出很远，仍不住地回头朝宠物摊子的方向看。
楚修凡见此，拉着她就要往回走，“走吧！去挑一只喜欢的，我送给你。”
夏凝汐却拉住他，“不要，你的工作要紧。”
“挑一只宠物不会费很多时间，不碍事的。”
两人最终还是折回去，买了一只胖乎乎的小兔子。
坐出租车回去的路上，夏凝汐抱着兔子兴致勃勃地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要给它取一个天下无敌的好名字。”
楚修凡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说话，表示没有意见。
夏凝汐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了，就叫旺才吧！”
楚修凡睁开眼睛，嘴角抽了抽，一向冷静的他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个就是她冥思苦想了半天，想出的“天下无敌的好名字”？
夏凝汐显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抱着小兔子亲了亲，开心地解释：“才是才气的才，意思是愿你才气倍增，灵感多多，想出更多更棒的idea，让你的事业版图扩展得更快更大！我知道你本身就很聪明，但才气谁会嫌多呢，你说对不对？怎么样，这个名字很不错吧？嘿嘿！”
楚修凡低头看着一脸无辜的小兔子，伸手轻抚着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小兔子也不怕生，睁着那双红宝石一样的小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亲昵地用嘴巴亲了亲他的掌心，缩成一团的小身子白茸茸软绵绵的，像极了一团小棉花。
楚修凡想了想，说：“叫棉花糖吧！”
相较于“棉花糖”，夏凝汐还是觉得“旺才”比较好听，但前者毕竟是喜欢的人提议的，她自然不舍得放弃，于是小兔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夏凝汐和往常一样，神态自若地回到公司。
关于她递交辞职信的事，除了人事部主任、陈特助、楚修凡和高扬，别人都不知道，她也不用向别人解释什么，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更让她惊喜的是，楚修凡居然让她跟着苏秘书长学习，还交了一个内容较简单的小项目让她跟，这在以前是前所未有的。
夏凝汐兴奋极了，盼了这么久，终于有她的用武之地，她怎能不兴奋？只要她努力地工作，依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她将来必定能干出一番漂亮的成绩！
当然，高兴之余，夏凝汐不会忘记这是楚修凡给她的机会，心里自然对他感激不已。
她决定送他一份礼物，以表示自己的谢意。只是，该送他什么呢？他位高权重，见识又广，商场里的那些东西他哪一件没见过？
夏凝汐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决定亲自动手，给他设计一枚袖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