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霄率领的禁军还在路上,至少也要三天后才能抵达京城,而摄政王妃却在京城公然露面,这一晚上,睡不着觉的人也很多。
第二天刚好赶上七天一次的大朝会,等众臣鱼贯进入金銮殿,在两边站好,偷眼往上面一瞧,果然,那两张空置许久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人。
不但是摄政王,连摄政王妃也没落下。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众臣各怀心思,但表面上却是一派恭敬。
“众卿免礼。”李镶在御座上坐了这些时候,终于也有点习惯了当皇帝,至少声音中已经听不出颤抖。
“谢陛下。”众臣起身,又施礼道,“见过摄政王。”
李暄淡淡地点点头,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与平日朝会上那种严肃大相径庭。
随即,金殿上一片诡异的沉默。
“众卿。有事上本,无事退朝!”李镶身后的内侍总管尖着嗓子喊道。
“都没事要说?那就……”好半晌,李暄开口道。
“臣有本要奏!”话音未完,文臣队列里飞快地走出来一个人。
“说吧。”李暄刚直起的身子又靠了回去。
“王爷,请注意仪容。”那臣子忍了忍,还是说道。
毕竟,金銮殿上,连小皇帝都坐得背脊挺直,下面的大臣更是站得端端正正,连王妃都是端坐的,只有李暄一个人,仿佛当是在自家王府后院晒太阳似的,难免引人侧目。
“本王病了,方大人不知道吗?”李暄挑了挑眉,很平淡地道。
“……”那位方大人顿时被噎住了。
病了,是个好理由……你妹的好理由!摄政王要是病了,还能比大队人马都快了三四天就赶回了京城?赶着回来求医吗?明明天下第一神医就在身边好不好,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
“怎么,方大人要奏的就是这个?”李暄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耐烦。
“当然不是。”方大人回过神来,一挺胸,昂然道,“臣,要参摄政王妃!”
这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金銮殿上更加静得落针可闻,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参摄政王妃……你还真敢啊!
“哦?”秦绾一声嗤笑道,“不知道这位方御史,想要参奏本妃什么?要知道,本妃可是昨天才回到京城的。”
“敢问王妃,昨日与王妃同行之人,是何身份?”方大人毫不畏惧地问道。
“怎么,本妃身边的人,也和御史台有关系?”秦绾好笑道,“就算他是个江洋大盗,也是刑部的事,方大人不嫌自己随便抓老鼠,是太闲了吗?”
“……”
“噗——”终于有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方大人站在金殿中间,被所有人注视,一下子脸皮涨得通红。
随便抓老鼠?这是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换言之,是骂他是狗?
但是,他还真不能反驳,毕竟摄政王妃也没明着骂他是狗,急急忙忙跳出来争辩,反倒是更难堪。
“好好说话。”李暄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脸上却是忍俊不禁的笑容。
“哦。”秦绾一耸肩,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王妃公然和南疆余孽为伍,是藐视太上皇吗?”方大人心一横,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
南疆余孽?那不是早该死绝了吗?就算活着的,二十多年来混迹在四国百姓中,风俗融合,通婚生子,早已被同化,哪里还会有什么南疆余孽呢。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昨日,秦绾带着孟寒当街而行,途中还有梅恒攸和叶彤闹了一场,看见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方大人,南疆已经灭国多年了,哪里还会有真正的南疆人。”东方牧出列说了一句。
“王妃身边的男子,白发,蓝眼,容貌完全符合南疆王族的特征,一看便知。”方大人看着东方牧嘲讽道,“太上皇尚在,东方大人此时就想改弦易辙,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你!”东方牧被他一气,干咳了两声。
秦绾看了文臣前列闭目观心不动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杜太师一眼,一声哂笑。
也真难为他找来这么一个疯狗似的见人就咬的御史了。
“请问王妃,有什么好笑之处吗?”方大人道。
“是挺好笑的。”秦绾居然还真的点点头,随即笑道,“本妃只是觉得……‘南疆余孽’这个词,挺可笑的。前朝曾灭北蛮国,同化蛮人,几十年后,如同一家,再无北蛮之分。何以在方大人口中,南疆的遗民,就变成‘余孽’了?”
“你……”方大人被堵了一下,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官员,当然没有蠢人,他听得出来,摄政王妃话中之意,就是咬死了“灭国”两个字。
灭国和灭族的区别可是天差地远,古往今来,朝代更替,国家兴亡,可从没听说过灭了一个国家后,要把这个国家的人全部杀光的,即便只是只把王族杀光,也没有。就算胜利者偶有屠城之举,但任何一个当政者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屠城理所当然。
但是,灭族——更没有人敢说。
就连太上皇也从未说过要灭掉整个南疆的人,毕竟他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暴君”的称呼。当年大力搜捕南疆遗族,也是暗暗进行的,用的名义是搜捕那些图谋复国的余孽死忠。
太上皇当政期间,从未真正有一道明文圣旨说,凡南疆遗族,一概杀无赦。
既然没有圣旨,那么,自然不能说,只要是南疆人就该死,哪怕人人心里其实都清楚,太上皇恨不得南疆灭族。
“王妃这是强词夺理。”方大人气道。
“那也是有道理可以抢夺。”秦绾淡淡地说道。
“南疆人善于用蛊,王妃养了这么个人在身边,不止是摄政王,陛下也有危险,百官更是人人自危!”方大人换了个切入点。
大殿里顿时起了一阵议论声。
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南疆蛊毒的威名依旧是深入人心的。
“人人自危?”秦绾挑眉,唇边浮现起一丝惑人的笑意,“谁觉得自危的?站出来,本妃瞧瞧有多少。”
“……”这下,连议论声也没有了。
哪怕是东方牧那样靠向摄政王的官员,要说他们对蛊毒毫无畏惧之心,那也绝对是瞎扯。可是,就算怕得要死,这会儿哪敢站出来?毕竟,王妃的话,若是站出来了,岂不表示是站队!
好半天,没人动弹,众人只是面面相觑不已。
“这不是……只有方大人你一个么。”秦绾无奈道。
方大人的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咬牙切齿道:“若是南疆人怀恨在心,在摄政王或是别人身上下蛊,王妃可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怕我弄死你。”秦绾却转头去看李暄,一脸的纯良无辜。
“王妃请不要曲解下官的话!”方大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有说错吗?”秦绾道。
“没有王妃,本王早就死过一次,恐怕方大人都不知道。”李暄一声冷笑。
“王爷言重。”方大人吓了一跳,气势也不觉弱了下来,“听说王爷在西京遇刺……”
“不是西京。”李暄打断道,“登基大典上,北燕刺客在本王身上下蛊,幸得王妃寻来南疆最后的遗族,才没让北燕的阴谋得逞。”
“什么?”
“北燕居然用蛊毒!”
“这真是……”
顿时,金銮殿里炸开了锅,简直像是乱哄哄的菜市场一样。
秦绾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李暄今天这个样子出现在金銮殿上,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虽然这个方御史挑出来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但却比原来他们自己安排的更加自然。
李暄中了蛊毒这件事,虽然他们可以隐瞒,但这么久了,宇文靖和宇文雄又毫无消息,想必北燕那边的耐心也快耗尽了,若是他们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东华就被动了。
还不如,先发制人,先把事情揭发出来,也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李暄确实中了蛊毒,但是已经解除了,作为南疆王族出现的王妃身边的孟寒,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北燕再想做什么,东华的人心也不会浮动。
何况,这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把孟寒推到人前,不会受到太大的阻力。
“王爷说的是真的?”秦建云大步走出来。
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这件事太过惊骇,实在没人敢问,由秦建云这个摄政王的岳父来问也算是合适。
“真的。”李暄肯定道。
“那现在?”秦建云担忧道。
“没事了。”李暄道,“不过,北燕有人学习了南疆的蛊术,那是确定的事实,方大人觉得自危,就不知道,面对北燕的蛊师,自不自危呢?”
“这个……”方大人馒头是汗,却不敢擦一下。
“王爷。”杜太师不得不走出来,拱手道,“北燕毕竟偏远,可这人却在眼前。”
“本王已经中国一次蛊了,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太师吗?”李暄斜睨了他一眼,很不客气地道。
“臣,请求三司会审北燕刺客宇文靖。”杜太师正气凛然说着,一边还不屑地看了秦绾一眼,言中之意很明确:没有会审,还不是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指不定那蛊毒还是谁下的呢。
“准奏。”李暄爽快地道。
杜太师一愣,似乎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说什么,似乎,只能等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
“太师还有什么意见吗?”李暄问道。
杜太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那么,闵大人,你就去准备一下吧。”李暄道。
“是。”闵行远出列领命。
杜太师心里猛地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感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习惯性地要求三司会审,可现在才想起来,三司是指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并没有他这个太师什么事。而这三个部门,闵行远是早已投靠摄政王的,大理寺的主官明年就要告老还乡了,这会儿只想安安分分做完左后一段日子,更加不会得罪摄政王,最后的督察院……谁不知道当初的宁亲王一直替太上皇暗中监察百官,督察院,根本就是摄政王的亲信!
这样的三司会审,能审出什么名堂来?
杜太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绝对是被忽悠了!
“既然众卿无事,那便……退朝吧。”李镶弱弱地说了一句。
今天的早朝,小皇帝都看得心惊胆战的,只想快点儿结束算了。
然而,就算是个傀儡,也是皇帝,李镶一发话,众臣也只能应是。
李暄留下了江辙和秦建云议事,秦绾懒得听,想了想,走快几步,跟着散朝的臣子出去。
“王妃还有什么意见?”落在最后没人搭理的方大人没好气道。
“只有一个意见。”秦绾嫣然一笑,从他身边走过。
方大人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刚王妃说的是……弄死你哦。
是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