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结束的时候,不少体弱的学子都是被抬出考场的,甚至有还有两个眼看着出气多入气少就快没气了的,不过幸好李暄早有准备,召集了十几名大夫守在贡院门口,马不停蹄地把脉开药扎针,总算没弄出人命来。
其实历年的春闱,考场里总会死一两个人的,常年坐着读书的书生体质太差,撑不过严苛的考试环境是很正常的事,这还不算当场还有气,但回到老家之后病情恶化或者干脆在回家的路上就客死他乡的呢。
甚至,听说有一科的状元都是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的。
所以,这一届的春闱一人不死,的确是件值得交口称赞的事。
阅卷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到五天,会试的结果就公布出来了,没人意外第一名会元是陆臻——他的贴经部分全对,只要策论不是交白卷,谁也动摇不了他第一名的地位。谁让这一届的考生,贴经能答对一半的都凤毛麟角呢……
当然,等到了殿试的时候,只有一篇策论,陆臻的优势就不明显了,状元到底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
在榜单张贴的时候,秦绾也顺手拿了副本来看了几眼,倒是在前面三十左右看到了杨羽凡的名字。
“那位杨公子学问倒是不错呢。”荆蓝站在她身后也看见了。
“一会儿叫人备一份礼送过去,不要太张扬了。”秦绾把副本放在一边,随口问道。
“要是……他自己张扬呢?”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摄政王妃亲自派人送去贺礼,这对殿试的时候影响考官的印象是很重要的,毕竟,摄政王也就是看几篇最优秀的,最后调整一下前几名的顺序,哪有时间看那么多策论。
“那就代表他不堪大用。”秦绾一挑眉。
这是试探,也是考验。年纪轻轻,才思敏捷,但若是太过心浮气躁,好高骛远,也不是能干大事的人。
“是,王妃。”荆蓝明白了,出去吩咐侍卫。
“对了,武举那边也考完了呢。”执剑插口道。
“嗯?”秦绾一怔。
虽说文举和武举是一起考的,但武举的关注度显然是比不上文举的,连秦绾都差点忘记了。
“啊,沈大侠去考武举了嘛。”荆蓝回来听到执剑的话,掩嘴一笑。
秦绾也不禁失笑。
原本让沈醉疏去考武举,是为了帮他报仇,不过现在仇也报完了,没想到他还是去考试了。
“沈大侠肯定不会落榜的,我们要不要帮他庆祝一下?”执剑问道。
沈醉疏和泛泛之交的杨羽凡不一样,当然应该摆宴庆祝的,何况武举没有殿试,这个名次就直接是最后名次了。
“改天吧。”秦绾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道,“今天自然有小红给他庆祝,我们凑什么热闹。”
“噗——”荆蓝直接笑出来。要说沈醉疏和邵小红,那真是……欢喜冤家啊!
“王妃。”夏莲在门口叫了一声。
“怎么了?”秦绾一皱眉。最近夏莲的任务一直是在调教新的小丫头,毕竟摄政王府有时候也要举办宴会,她不能只用身边这几个丫头,也得再培养一些可用的。
“王妃,相府的尹总管来了,说丞相大人请王妃过去一趟。”夏莲说道。
“你招待一下尹总管,等本妃换件衣服。”秦绾道。
“可尹总管已经回去了。”夏莲道。
“知道了。”秦绾应了一声,让她下去了。
“江相那边怎么会这么着急?”荆蓝陪着秦绾回房换衣服,一边好奇地问道。
秦绾也不禁皱了皱眉。
她去丞相府已经算是很频繁,而且江辙和李暄日日都会见面,真有什么要紧事,下朝的时候也能说了,不至于这会儿再把她叫过去。难道是只和她有关,却不方便和李暄说的事?
想着,她换了身比较正式的衣裳,带了执剑和荆蓝出门。
因为是放榜的日子,人潮都集中在了贡院大门口,街上反倒是空旷得很。
丞相府距离摄政王府不远,走过去也就到了。
“大小姐。”尹诚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行礼。
“什么事?”秦绾看见他的脸色就放了心,至少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里面有客人,只是相爷有点不方便。”尹诚低声道。
“什么客人?”秦绾一挑眉,好奇地问道。
“晋国公夫人。”尹诚苦笑。
“晋国公夫人?”秦绾都不禁提高了声音,一脸的诧异,“相府没有女眷,她一个堂堂国公夫人来拜访,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尹诚露出一个苦笑。
晋国公夫人,在京城贵族夫人的圈子里也是个笑话了,虽然有一半是因为她那个不着调的女儿,但只是不要蠢的,想想也知道,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能教出乔霏霏那样的女儿,想来也知道晋国公夫人不可能是个着调的,所以,拜访一座没有女主子的府邸这种事,她真的做得出来。
秦绾想想宫中那位雍容华贵的乔太后就不禁摇头。怪不得乔太后都看不上自己的嫂子和侄女呢,除了逢年过节各家命妇进宫朝拜,乔太后几乎没有宣召过娘家人,便是朝拜过后也不大乐意留她们下来多说说话。
“那么,晋国公夫人是来做什么的?”秦绾随口问道。
别说晋国公夫人了,就是晋国公本人,对于江辙而言,也没有任何交情吧!
“这个……”尹诚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不太说得出口,不过他也不能真让秦绾一无所知地去应付那位不知所谓的夫人,只得低声道,“她是来提亲的。”
“提亲?”秦绾失声道,“给谁提亲?向谁提亲?”
“当然是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尹诚不屑道。
“乔霏霏?”秦绾抽了抽嘴角,一头黑线。这世道也真是……还有当母亲的亲自出面给女儿提亲的?好歹也托个亲朋故旧什么的啊。
“这京城,哪家夫人愿意为乔大小姐说亲?也不怕碰一鼻子灰。”尹诚哂笑道。
秦绾耸了耸肩,也无语了。
从前的乔霏霏才名满京城,名声也没坏的时候,倒是有不少闲着无聊的夫人们想拉拉红线,或者干脆给自己的子侄定下来的,毕竟当时的乔霏霏的确是个不错的媳妇人选,晋国公的门第也够高贵了。但是,那些夫人们都碰了钉子——乔大小姐根本就对她们介绍的那些“青年才俊”完全看不上眼,最后还放话说只愿意嫁给天下第一才子。
这么一来,现在京城里已经没人愿意帮乔霏霏提亲,更没人向她提亲,眼看着女儿一天天的年岁大了却无人问津,晋国公夫人也愁白了头发,可她又不愿意去请官媒……官媒也是媒婆,传扬出去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居然要让媒婆去说亲,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当然,乔霏霏现在本身就是个笑话,尽管晋国公夫人自己不这么认为。
“好吧,我去见见那位夫人。”秦绾叹了口气。
现在也就是她能算是丞相府的女眷了,总不能让江辙一个人去见一个后宅夫人。
走进客厅,晋国公夫人显然已经是一副很不耐烦的神色了。
秦绾直接坐下来,也不让人上茶了,直言道:“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就对本妃说吧,义父不方便会见后宅女眷。”
“既然如此,和王妃说也是一样的。”晋国公夫人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经历过猎场上的那一面,她对这位摄政王妃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不过如今是有求于人,也只好先拉出一个笑脸。
“洗耳恭听。”秦绾道。
反正她和这位夫人也算是两看生厌,以她现在的地位,面对一个江河日下的晋国公府,就连逢场作戏的必要都没有。即便是秦建云这个安国候只是“候”,而晋国公是“公”,可闲散在家的晋国公,和手握重权的安国候有可比性吗?
“王妃知道,妾身膝下只有一女,自幼琴棋书画精通,也薄有才名,如今尚未婚配。”晋国公夫人说着话,虽然有一丝尴尬,但也掩饰不住骄傲,显然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女子比她的女儿更出色,她的女儿肯下嫁,对方自然是应该感恩戴德,诚惶诚恐,欢天喜地的。
“所以……”秦绾很不解地看着她。就算没有尹诚提醒,她也听得出来这位夫人是来说亲的,要不然没人会特意提人家姑娘是否婚配,可世人皆知,江辙是没有儿子的,她这是向谁提亲呢。
“妾身想与王妃结个亲家。”晋国公夫人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个女人,怎么就如此蠢笨,连这么明显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非要她说出口吗?
“于是,令千金是想当本妃的继母吗?”秦绾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晋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煞是好看,客厅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是吗?”秦绾也很疑惑。
乔霏霏不是说要嫁天下第一才子吗?她爹爹的才学当然是极好的,而且他现在确实单身。可……就算要当继室,乔霏霏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何况,哪有一个当娘的迫不及待地让女儿去给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男人做继室的。
“王妃说笑了。”好一会儿,晋国公夫人才僵硬着脸说了一句。
“怎么,夫人不是来提亲的吗?”秦绾歪了歪头,丞相府可就只有江辙这么一个主子的。
晋国公夫人转头去看站在下首的尹诚。
尹诚大汗,这才想起他似乎忘记告诉大小姐晋国公夫人的提亲对象了。
“怎么回事?”秦绾转头问道。
“这个……夫人是来向陆公子提亲的。”尹诚凑过去说了一句,下意识地抹了把汗。
这笑话可闹大了,要是让大小姐以为相爷想给她找个继母了,相爷大概会一把捏死自己吧!
“陆臻?”秦绾一怔。她确实没想到这一茬,好吧,陆臻已经考出了解元和会元,要是殿试能一举夺魁,三元及第,就只有十一年前的萧无痕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说他是天下第一才子,确实也说得过去。可乔霏霏显然是不会看上萧无痕的。秦绾之前没想到这一点,也是因为陆臻到底是姓陆的,只是暂时寄居在丞相府,向江辙提亲算是什么道理。
“王妃意下如何?”晋国公夫人抬了抬下巴,很明显,在她看来,看上陆臻,乔霏霏绝对是“下嫁”的。
“陆臻姓陆,自有他父亲做主,夫人是不是找错门了。”秦绾淡然道。
“陆公子是江相的学生,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晋国公夫人不以为然道。
她看中陆臻,自然是打听过陆臻的身世的,独子,没有婆婆,家中只有一个父亲,还常年在外,也就是说,陆臻在京城是无依无靠的,这样的人,若能得晋国公府看中入赘,将来在仕途上也有了依靠不是?毕竟江辙只是座师,哪会一直照顾他。
至于到丞相府来提亲,难道她堂堂国公夫人,要去和一个粗鄙的百姓商谈婚事吗?横竖只要江辙同意了,陆臻的父亲还会不同意吗?
秦绾叹了口气,再看向晋国公夫人的眼神就有几分怜悯。
她算是能想象这位夫人的奇葩脑回路,只是……想太多真的是病啊,得治!
“王妃,小女难道还配不上陆公子吗?”晋国公夫人不悦道。
“嗯,配不上。”秦绾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
“……”晋国公夫人顿时僵住了。
她也是随口责问一句,心里当然是觉得天下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自己女儿的,选了陆臻,委屈的是自己女儿才对,谁知道,秦绾居然真的就顺着她的话说:是的,你配不上。
“没事的话,夫人请回吧。”秦绾直接站起身。
“王妃的话可以做主吗?”晋国公夫人脸色铁青,其实,她的本意,是想亲自和陆臻谈的。
“陆臻住在相府,是因为他是本妃的师弟,和义父无关,本妃不能做主,还有谁能做主?至于你家那个大小姐若是真嫁不出去,本妃倒是可以给她做个媒——工部侍郎的夫人去年病故了,本妃看乔小姐的年纪倒是挺合适的。”秦绾一声冷哼,实在懒得和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纠缠,直接道,“尹总管,送客!”
“是。”尹诚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夫人,请。”
“你!”晋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在说,她的女儿太老了,只配去给人当继室吗?
秦绾也不管她,举步就往后院走去。
其实她这话倒也不算是完全在讽刺晋国公夫人,工部侍郎今年二十九,家中只有发妻,妻子病故之后,也没有纳妾,算得上家风良好,虽然比起乔霏霏年纪大了些,还是成过亲的人,可原配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又年貌相当的王孙公子,谁愿意娶乔霏霏?她能选择的人里,这个的确是最好的了,若是还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那最后真把自己作死了也怪不得别人了。
“姐!”陆臻直接扑过来,“那女人走了没?”
“管她呢。”秦绾闪开他,一边继续往院子里走,一边道,“怎么想着叫我过来?”
“丞相说,女人,最好交给女人来解决,要不然会惹一身骚。”陆臻笑眯眯地答道。
“怎么没去看榜单?”秦绾一笑,也不管这件事了。对他们来说,晋国公府也就是个无聊的小插曲。
“需要看嘛?”陆臻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小会元。”秦绾拍拍他的脑袋。
“我不小了!”陆臻怒视她。
“没有成家立业就是孩子。”秦绾答道。
陆臻微微一怔,随即就沉默了下来。
“乔霏霏虽然不合适,但总有合适的。”秦绾仿佛没看见他的表情,自顾说下去,“还是说,你就真准备这么给雕羽守着一辈子了?”
“那又怎么样?”陆臻不服地嘀咕。
“蠢。”秦绾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哪里蠢了?”陆臻捂着额头。
“你以为雕羽喜欢看见你为她守一辈子?”秦绾毫不客气地道。
陆臻无言,那个刁钻的却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其实心里最柔软不过了,怎么会愿意让他一直痛苦呢?
“那么,我呢?你不是要帮我吗?”秦绾又道。
“我不就是在帮姐姐吗?”陆臻不解道。
“你不成家立业,将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秦绾不客气地训斥道,“先不说朝廷重臣一向都认为黄口孺子不足以托付大事,就说交际,没有一个女主人,你想被孤立吗?”
“我……”陆臻只吐出一个字,就没声了。
“你什么?有话就说。”秦绾道。
“我……觉得我大概没有精力再去爱一个女人了。”陆臻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秦绾眉头微微一动,几番想张口,又咽了回去。
“姐你不是让我有话直说吗?怎么自己反倒吞吞吐吐起来。”陆臻却道。
“陆臻,爱情和婚姻,从来不是一回事。”秦绾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这世上的夫妻,又有多少是能两情相悦的,可那么多人,婚前就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不是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和和美美。”
“不喜欢的,也可以娶回来吗?”陆臻有些茫然地问道。
“婚姻不止是爱情,还有责任。”秦绾认真地看着他,慢慢说道,“婚姻为两姓之好,尤其是皇室贵族的婚姻,更是如此。你可以依旧爱着雕羽,只要你给你的妻子足够的体贴、信任和尊重。”
“人家姑娘不会介意吗?”陆臻有些傻眼。
“江湖女子爱憎分明,可正统的名门闺秀,一生祈求的也就只是这个。”秦绾一声低笑。
“是吗?”陆臻有些疑惑。
“是的。”秦绾笑笑。
当然,少女怀春是有的,也算不得什么,陆臻的性子,自然会对妻子很好,那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雕羽已经不在了,陆臻再爱她,可她也永远只能是回忆了,也许对于那个女子有些不公平,但一来秦绾总是要更为陆臻考虑的,二来,就和她说的一样,名门闺秀,其实不在意爱不爱那么深的问题,凌霜华算是比较有个性的千金了,可她对父亲安排给她的未婚夫也打心底里没什么意见。成了亲,互相体贴,互相包容,生儿育女,其实一生也就这么过了。
对于陆臻来说,曾经那么深刻的爱情,终究也只是曾经,而人生还很长,既然爱情已经逝去,不如好好抓紧现在,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不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