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村长家吃的,杀了一只鸡,配上自家种的各色新鲜蔬菜,看起来也很丰盛。
秦绾和唐少陵并肩走进来的时候,夏泽苍和宇文忠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唐雨坐在一边,眼眶微微还有些红,让秦绾诧异了一下。这么个要强的姑娘,居然为这哭了?看起来,唐雨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唐少陵啊。
“好香。”唐少陵就像是没看到众人各异的脸色似的,径直坐了下来。
“唐少侠,你这……不合适吧?”连宇文忠都忍不住说了一句。
“什么?”唐少陵一转头,满脸的无辜。
宇文忠张了张嘴,心想难道就非逼我说出来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吗?东华的摄政王还真是奇葩,这样的王妃居然没休了!简直不知廉耻!
秦绾叹了口气,自顾落座。
自家哥哥在败坏她名声这件事上一直乐此不疲,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有趣的。反正……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可收拾了,大不了公告天下唐少陵是江辙的亲生儿子。不管欧阳慧还是秦绾,都是计入江家族谱的女儿,所以,她和唐少陵是亲·兄妹这一点没毛病。
“咳咳。”夏泽苍干咳了两声,又道,“今晚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上山。宝龙寺不留女客,王妃上完香,在附近逛逛,下午下山,继续在这里休息一晚,启程回折剑岭。王妃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便听太子安排。”秦绾微笑道。
夏泽苍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秦绾……有这么好说话吗?肯定还有其他阴谋。
一餐饭也吃得各怀心思。
“这里风景不错,本妃出去走走消消食,殿下没意见吧?”秦绾放下了筷子。
“请便。”夏泽苍只能答道。
这么普通的要求,难道他能说不行吗?
“我也去。”唐少陵笑眯眯地跟了出去。
“……”夏泽苍已经没脾气了。
唐雨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猛然间,一扔筷子,直接追了上去。
然而,秦绾看起来还真像是如她所说,就是在附近散步。
毕竟是山区,村子里的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分割开的,踩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沿着田埂慢慢往前走,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蔬菜和泥土的清香。
“还跟着呢。”秦绾没回头。
唐少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不在意道:“随便。”
“真无情。”秦绾摇头。
“我要有情,找上门来的女人能绕大榕城一周。”唐少陵一声冷笑。
这世上唯有感情,从来不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真不知道她们究竟都看上你什么了呢?”秦绾叹了口气。
“脸?”唐少陵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给了个答案。
秦绾“噗哧”一下笑出来,又道:“至少,我觉得后面那位没那么肤浅。”
“唐雨啊……那时候她初出江湖,经验太浅,被个采花贼暗算了,算是我救的吧。”唐少陵随口道。
“英雄救美啊,你还说不认识她。”秦绾悠然道。
“我是去追那个采花贼的。”唐少陵面无表情地吐槽,“早知道这么麻烦,就等他完事再去抓。”
“……”秦绾无奈,要说还有谁能把她噎个半死,就只有这位了。
自家哥哥犯二的程度也是越来越病入膏肓了。
后面的唐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远远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愤愤地拔下一根狗尾巴草,用力蹂躏着。
“那上面就是宝龙寺,从这里能看见屋檐。”唐少陵指了指。
秦绾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见到山腰的树木之间隐约露出一角寺院的飞檐,再上去,似乎还能看到一截塔尖。
“那座塔就是藏经阁。”唐少陵补充了一句。
“你去过?”秦绾问道。
“嗯,很多次,所以路我很熟。”唐少陵轻松道,“若不是你要扯上夏泽苍和宇文忠,我带你来就可以了。”
“鸣剑山庄不是和宝龙寺水火不容?你怎么会来很多次的。”秦绾纳闷道。
“最早是来找打的,然后变成来打人的。”唐少陵道。
“什么……意思?”秦绾不解道。
“我小时候……差不多十二三岁那会儿,我爹就把我扔到宝龙寺门口,让我一路打进去。”唐少陵说着,脸色也有些发黑,显然是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以秦绾的聪慧,从他一句话里就能想象出经过,不由得哭笑不得。姨父这是把宝龙寺当做给儿子练习实战的地方吗?
“所以……其实,比起一对一,我更擅长混战。”唐少陵一摊手,“一直都是我一个打人家一群,习惯了。”
秦绾顿时想起了初见唐少陵时的刺客,还有南楚京成应付夏泽苍派来刺客的那一战,不得不承认,以寡敌众,唐少陵比她更适应良好。
“盘龙山地势险要,去宝龙寺上山只有一条路,不过寺院后面是一道悬崖,以我们的轻功,这个高度下到谷底没有问题。”唐少陵又道。
“知道了。”秦绾心领神会。
穿过田野,就到了村子边缘。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接近月底,加上今夜云厚,月亮几乎看不见。背后的村子里还有昏暗的灯火,但前方的山林却一片漆黑,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怪兽狰张大了嘴,随时准备吞没敢进入这片黑暗的勇士。
秦绾抬头,慢慢地一声叹息。
“想什么呢。”唐少陵来到她身边站住。
秦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得,知道你在想李暄。他有什么好的。”唐少陵嘀咕。
秦绾失笑,却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想他了,这回不到十月底怕是回不去。”
“真不考虑三国盛会后,跟我去南楚玩玩?”唐少陵道。
“别闹。”秦绾丢给他一枚白眼。
·
摄政王府。
李暄站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仿佛是在发呆。
莫问已经在后面站了很久,却犹豫不决是不是能打扰王爷。手里的这份情报,说不重要确实不重要,说重要又挺重要,全看王爷怎么想了。
“什么事?”终于,还是李暄先开口。
“王爷,宁州送来的。”莫问走上前,送上来一封奏报。
李暄接过来,打开随意看了一眼,不禁皱了皱眉。
“王爷,这几年来,宁州圣火教一直屡禁不绝,而且日益猖獗。”莫问道。
“之前借宁州练水军,不免有些疏忽,但这都快四年了,还没有成效,宁州刺史在干什么?”李暄不满道。
“刺史尽力了。”莫问无奈道,“这些年东华官员急缺,那位刺史本也就是中庸之才,尤其圣火教自从三年前换了个教主后,行事更加谨慎了。”
“谨慎会绑架朝廷官员?”李暄道。
“是意外。”莫问苦笑道,“宋大人原本想暗访,可谁料弄假成真,真被圣火教的人抓了,不过幸好他的身份尚未暴露,若是圣火教知道自己抓了朝廷命官,恐怕会将错就错了。”
“宋大人?”李暄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灵台县县令,宋雅宋大人。”莫问苦笑道,“上一科的进士出身。”
“宋雅……”好一会儿,李暄才从记忆力找到这个名字,迟疑道,“前前任京城令宋忠的儿子?”
“正是。”莫问点头,干脆地道,“安国候前妻张氏的表侄,当年赶考时在侯府暂住,王爷还见过的。”
李暄这才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温润少年的模样,实在是,宋雅那样的小人物实在不足以入他的眼,他会记住,还是因为当年云州水灾的事到底是借着宋忠的手捅到先帝面前的。
揉了揉眉心,他这才重新打开奏报仔细看了一遍。
事情倒是不复杂,圣火教的信徒在宁州一带蔓延速度太快,宋雅便想假装信教混进去查看一番,谁知却漏了行迹,反倒被扣下了,好在圣火教也没搞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还想着给他洗脑让他真正变成信徒——复杂的是,宋雅的身份,终究有那么一点儿特殊。
“王爷,要不要救?”莫问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记得,当年这个宋雅好像对王妃……有点儿非分之想?
“怎么不救?”李暄没好气道,“就算普通官员也得救,不过……你派个暗卫去通知他,既然圣火教想让他加入,就将计就计吧,暗卫会保护他的安全。若是能探寻到有用的线索,算是大功一件。”
“是。”莫问答应一声,又道,“不过,这种内应的事,一个书呆子做得好吗?”
“单子够大,不过……有没有能力,试试就知道了。”李暄一声轻笑。
莫问这才下去了。
李暄低头,摸索着奏报,陷入了沉思。
四年前,宁州圣火教还是疥癞之患,小打小闹而已,这几年云州和江州都有祸事,又吞并了南楚,没空腾出手来收拾,倒是让这些阴暗里的老鼠滋生了不少。不过,言凤卿率领洞仙湖水匪归顺朝廷,宁州少了一股大势力,也是让圣火教冒头的原因之一。看来这一次要下狠手收拾一番了。
好歹,也是封地。
“王爷,江相来了。”许久,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
李暄怔了怔,赶紧放下奏报,整理了一下衣冠,迎了出去。
远远的,李少游亲自引着江辙往这边走过来。
一身青衫,文士风流。
望着那清隽的身影,李暄不由得哑然失笑。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就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呢?或许,如果江辙不是倒霉地遇见了尹玉燕,如今也会是个温柔谦逊的文人典范,当然,肯定也坐不上丞相高位就是了。
“岳父大人。”李暄笑道。
“拿着。”江辙的表情淡淡的,一抬手,将抱着的一摞奏折塞进他怀里。
“这是?”李暄一头雾水。
“最近的重要公务,还需要摄政王过目。”江辙答道。
“这么多?”李暄很疑惑。公务是有,但也不至于堆积如山?这是多少天的?
再一低头,最上面一本奏折映入眼帘,署名是端端正正的“江辙”二字。
“这是?”李暄问道。
“告假。”江辙理所当然道。
“多久?为什么?”李暄下意识地道。
“两个月。”江辙不假思索地答道,“告病。”
“岳父大人……看起来身体挺好?”李暄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本相思女成疾,病了。”江辙答道。
“……”李暄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咳咳。”李少游在后面偷笑。
“岳父大人要去折剑岭?”许久,李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然本相日以继夜整理这些做什么?”江辙指着他怀里的一摞奏折诧异道。
李暄苦笑,这还真是……天经地义得让人无言以对啊!不过,他开始很认真地思考,以“思妻成疾”的名义告假的可能性有多大。想必杜太师第一个松茸皇帝批他的假吧?
“别想了,安安分分处理政务。”江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声嗤笑道,“本相去折剑岭还能帮紫曦的忙,王爷你是能文还是能武?”
“我……”李暄只觉得憋得内伤。
他也是文武双全好吧?如今却被质疑“能文还是能武”。
然而,真要仔细算算,文,李暄肯定比不上江辙和陆臻那样的学子,他是皇族,自幼学的东西就不一样。武,先不说他的武功究竟算哪个级别,可他摄政王的身份就不能和一群侍卫同台比武。胜之不武,不胜为笑。
这么说的话,他去折剑岭还真帮不上秦绾的忙?
尽管事实如此,可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本相明日一早出发,不用送了。”江辙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李暄一脸木然。
“江相慢走。”李少游忍着笑跟着去送客了。
李暄看看怀里的奏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吧,说点儿实际的,百官之首的丞相一告假就是两月,还不带商量的,这之后的政事肯定要繁忙得多,他这个摄政王别说出京了,只怕连思念妻子女儿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最狠的,果然是他这位几乎一手灭绝了东华皇族的岳父啊!先下手为强这一招用得极秒!
李暄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不住地变幻,他真的要思妻成疾了!
“王爷。”李少游慢悠悠地走回来,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铜管,“王妃刚刚送回来的传书,王爷要不要看?”
李暄瞪了他一眼,干脆地把奏折往他怀里一送,劈手抢过铜管,转身就走。
李少游失笑,难得看到自幼就沉稳得没有童年的王爷难得发一次小孩子脾气,还真……挺可爱的!
摇摇头,他哼着歌抱着奏折往书房走,横竖等王爷消了气,该看的还是得看。
李暄迅速拆出铜管里的信件,上半篇是秀丽的簪花小楷,秦绾除了报备平安,也说明了会与唐少陵前往宝龙寺一行,并且另有安排。而下半篇……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还有一幅小孩子的涂鸦,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
分辨了好一会儿,李暄才确定那个丑不拉几的小人画的大概是他自己……宝贝女儿这是想父王了吧?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呢。
宝龙寺吗?
李暄思索了一下,也没去思考秦绾心中的“另有安排”是什么安排,她是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就不知道这次要被坑的是夏泽苍还是宇文忠了。何况唐少陵出关了,有他护着,肯定不会让秦绾有事。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李暄只信任蝶衣和唐少陵会不顾一切守护秦绾。不是他不信江辙,而是他太清楚江辙的性格,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比起毫无意义地同生共死,他只会选择隐忍复仇。
不过,不会有那一天的。
慢慢的,薄唇边勾勒起一丝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