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清很志得意满。
他少年得志,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官拜西秦礼部侍郎,这次出使东华前,太子殿下都承诺了,如果办得漂亮,回来后礼部尚书也要告老还乡了。
然而,让他有点别扭的是,东华派来迎接使节团的官员和他平级,同样是礼部侍郎,可这位秦侍郎看着比他更年轻些。
这时候京城的驿馆基本上都空着,秦枫很体贴地挑选了一间最大的,全部交给了西秦安置,当然,因为足够大,所以……也足够远。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去拜访摄政王?”指挥属下去收拾驿馆,崔永清则把秦枫请到了大厅。
“咦?”秦枫一脸的惊异,“怎么,贵使臣出使东华,难道不是要面见皇帝陛下的吗?”
“……”崔永清直接被噎住了。
按常理来说,当然应该是觐见皇帝,可问题是你们的小皇帝说了算数吗!然,这句话不能说。就算明知道东华摄政王当权,皇帝就是个摆设,可外面还是要披一层遮羞布的。
“崔大人远道而来,一路疲倦,今天还请好好休息,明天晚上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秦枫微笑道。
“有劳。”崔永清把话又咽了回去。估摸着东华的意思应该是先晾一晾他们,给个下马威,是吧?反正明天就是接风宴,到时候再看看东华的态度好了。
秦枫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同情。
下马威?不,摄政王他根本是懒得理你,人家一大早就带着娇妻跑去城外别院度假了。
走出驿馆,秦枫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转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最后走进一间破旧的茶楼。
这块地在京城本就偏僻,大早上的,茶楼里就只有角落里坐了两位客人。
秦枫抬脚走过去在对面坐下,顺手翻了个茶杯,咕噜噜地灌了一大杯茶,抱怨道:“今年这天气真热。”
“热才好。”陆臻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道,“楚地北境七州被毁了十之七八,要是这样的天气还好过些,下起暴雨才麻烦。”
秦枫也叹了口气。只要听说了夏泽苍干的好事的人,就不会对西秦使节团有好脸色。虽说两国相争各凭手段,可祸及无辜百姓就未免有失风度了。
“放心吧,夏泽苍这会儿怕是已经踢到铁板了。”顾宁笑道,“王妃送去西域的可不止是一个裴咏。”
说到底,裴咏只是个文弱书生,不比虞清秋在北燕只要背靠着二皇子就能施展所学,西域诸国林立,形势更加复杂,当然,若是给裴咏几年时间,他也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只可惜,来不及了。
西秦大军除了在攻打顺宁郡时折损比较严重,之后的战事一路势如破竹,编制完整,后勤齐备,甚至不需要回国修整,就可以从北境只扑西域,和从国内出兵的另一路兵马两面夹攻。
所以,秦绾直接给了裴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又让南宫廉从武宗挑选了几个想入仕的高手随行。裴咏手里有这些力量可以调动,能做的事就多了。
“说起来,绾姐姐让我们俩来给秦大哥帮忙,到底要怎么搞?”陆臻眼巴巴地问道。
“西秦这次来是正式签盟书的,毕竟在南楚那会儿只是临时约定。”秦枫解释。毕竟国书上是要盖玉玺的,无论是西秦太子还是东华摄政王都不至于把玉玺带在身上。
“所以,细节上还是有修正余地的?”顾宁猜测道。
“不对,绾姐姐分明是让我们来捣乱的。”陆臻一摊手。
“王爷和王妃的意思,让我们拖时间。”秦枫直接说道,“不过,正当的理由恐怕拖不了那么久,所以要你么帮忙想想歪点子。”
“秦大哥真干脆。”顾宁苦笑着转头去看陆臻,反正他就是动手的那个,誰叫这次调回京城的小将里,就数他武功最好,干什么都方便。
“要是盟书没有了……能不能重写一份?”隔了一会儿,陆臻犹豫着问道。
“你让我去偷?”顾宁指着自己的鼻子。
“西秦使节团里有高手吗?”陆臻问道。
“我看着刚才那些是没有,暗地里就不知道了。”顾宁想了想才谨慎地道。
“那就试试看呗。”陆臻不太在意地道,“虽说现在的盟书还没正式抄录正本,可和东华商讨的时候也得拿出来吧,没有这个,重新要写一遍也挺费事的,要是他们没记住全部内容就更好了。”
“我想,也没人想到会有人来偷这个东西?”秦枫摸了摸下巴。
可以试试,就算西秦另有高手,应该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对没有生效的盟书动手,最不济,在东华的京城,也能全身而退。
“我试试。”顾宁苦着脸点点头。
做贼,有史以来第一回,不过是奉命偷东西,应该不会被他爹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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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小燕山下的别庄里,李暄和秦绾在外面疯跑了一圈,这才带着一身大汗回来,备水沐浴,再进温泉一泡,顿时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赤焰和白云两匹马儿也难得跑了个尽兴,被莫问牵下去刷洗喂食了。
秦绾打发了伺候的人,从岸上拿了个木托盘,放上酒水点心,木盘晃悠悠地飘在温泉的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泡一会儿就出去吧,天气太热,容易中暑。”李暄靠在池沿,闭着眼睛说道。
“知道了。”秦绾伸了个懒腰,任由水珠从手臂上滑落,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的果酒慢慢品着,“下午去钓鱼?晚饭我给你做全鱼宴。”
“烤鱼和鱼汤?”李暄随口问道。
“至少还有一道清蒸鱼。”秦绾反驳。
“好啊,再煮两碗鱼丝面,我们俩够吃了。”李暄一声轻笑。
妻子难得下厨一次,何况又不是难吃,只不过菜品少了些而已。
“要煮鱼汤的话,正好再去挖点野菌。”秦绾掰着手指数道,“对了,上次听执剑说,小燕山附近的山里有一种红顶菌,长在峭壁石缝里,味道特别鲜美。”
“有毒。”李暄只是抬了抬眉毛,“王妃自个儿享受便是,本王敬谢不敏。”
“那可真是遗憾。”秦绾笑眯眯地凑过去,将手里的半杯果酒凑到他唇边,“喝不喝?”
李暄低头瞄了一眼,叼住了杯沿,一仰头,酒水滑落口中。
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荆蓝准备的果酒清冽爽口,带着果香和淡淡的甜,可是这一杯……苦,极度的苦,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比苏青崖心情恶劣时开出的药更苦!
“噗……”秦绾开始还偷笑,发现忍不住,干脆就变成了大笑。
李暄又好气又好笑,随手从托盘上抓了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去苦味。其实他看到刚才秦绾的眼神就知道她使坏,可那杯酒明明是秦绾喝过一半的,要不然他也不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被捉弄到了。
“怎么下的药?”李暄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实在不觉得秦绾能避开自己的眼神做手脚。
“一早就下了,你还没看过来的那会儿。”秦绾说着,也捞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嚼着。
“所以说,你为了整我,自己也喝了一半。”李暄无语了。
“我嘴里含了颗松子糖,没那么苦。”秦绾一边笑一边说道,“放心,凝神丹,全身放松后服用,调理身体专用。”
不用她说,李暄也感觉到半杯酒下肚,丹田里一阵暖洋洋的,四肢百骸经脉都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随后暖气渐渐化成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头顶,顿时神清气爽,仿佛这些日子的疲倦和隐隐的头疼都不见了踪影。
“这么好用?”李暄惊讶道。
“又不是仙丹,就能用这么一次。”秦绾一撇嘴,嫌弃道,“最近再用第二颗就没效果了,刚好要来泡温泉,才从苏青崖那里拿来的。”
“……”这要是能随时用,就算不是仙丹也差不多了吧?
“还不是看你最近老是头疼,那些太医能不能有点用?”秦绾噘了噘嘴。
李暄苦笑,太医倒是说过他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操劳过度,只要好好休息自然不药而愈,可现在的形势哪儿能让他好好休息?这是这两天南楚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这才能出来走走。
“这一年,也辛苦你了。”李暄微微一叹,放柔了声音,“无论如何,这两三年里当不会有战事,等过阵子南楚那边走上正轨,我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秦绾眼睛一亮。
“就当是……微服私访?”李暄歪了歪头。
“好啊,我想师父了,成亲后都还没回去看看呢,可惜凤凰花还不开。”秦绾笑眯眯地道,“还有襄城的红豆糕,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对了,上次因为那个言凤卿,我都没好好看过洞仙湖的风景呢。”
“那就走上次的路线,从宁州过洞仙湖,再从襄城走水路去圣山。”李暄道。
“可是要两个月。”秦绾慢慢收敛了笑容,一声叹息。
“信郡王监国。”李暄道。
“你认真的?”秦绾一怔。
“难道你以为我说笑的?”李暄从后面搂住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有些懒散,但语气却很认真,“虽然我无意把你关在后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但是……总分开的话,什么时候我才会有个像紫曦一样可爱的小公主呢?”
秦绾闻言,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按住了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许久才道:“如果……没有呢?”
“别急。”李暄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轻笑,“太医请平安脉都说过你我的身体都很健康,没有子嗣不过是缘分未至,不用去管别人说什么,总会有的。”
秦绾默默地垂下了眼帘,不是不知道朝堂上和私底下都有人以无子为由劝李暄纳妃,虽然李暄直接发落了几个让人不敢在明面上来说了,可私下的暗流却越发汹涌。
今年李暄二十六,秦绾二十,这个年纪,不少人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爹娘了,可摄政王府里依旧冷冷清清。
“我说如果,一直没有呢?”秦绾涩声道。
“我并不是很喜欢孩子,何况女人生子也是伤身,如果紫曦喜欢,生一个承欢膝下也够了。”李暄想了想,又道,“岳父大人想要继承人,其实秦家并非无后,将来安国候的爵位你传给秦枫或者秦榆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如果……真是命中注定没有,我也不强求,有紫曦相伴到老就足够了。”
“不会寂寞吗?”秦绾道。
“有你就不寂寞。”李暄低笑,“若是紫曦怕以后没人为我们合葬,收个徒弟也使得。最好挑个三四岁的,不记事,养得熟,又不需要从那么麻烦的婴儿开始养起。”
“噗嗤——”秦绾终于被逗笑了,“你以为养孩子是什么啊!”
然而,原本犹豫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坚定。
有些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或许,拼一把就成功了呢?而不去尝试,那是永远不会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