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回到京城。
崇州陷落的那晚,倒是有一支白鼎留下的亲军冲进元帅府,想要接走白鼎的家眷,然而,方氏只要想起自己身上的毒就不寒而栗,只能让亲卫军护送自己的爱子白易城离开,再摆出一副和夫君、和崇州共存亡的大义凛然之态,顶着军士们敬佩的目光,留了下来。
幸好那个自称来接她的青年倒是比威胁她的女子好说话得多,还让他看着儿子平安离开。
可是,接下去的事才让她胆战心惊……那些人居然把她带到了东华军的大营!就在她以为是受了骗的时候,事情却又反转了,东华军对她不审不问,第二天一早,就被丢上了马车,而这一回,真真切切是往楚京而去的。于是方氏更迷糊了,这些人,究竟是东华的人,还是南楚的人?
最后,她被送到了临安王府。
不管怎么样,那女子没有骗她,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青布衣裳,方氏坐在房间里,坐立不安。
虽然没人看守,但她身上的毒一日不解,就一日不敢有逃跑的想法,何况,在楚京里,没准临安王府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舅舅,这边。”秦绾亲自提着一盏灯,打开了房门。
“王、王爷。”方氏立即起身,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道。
“你……”上官英杰脸上闪过一丝遥远的思索,隔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芳菲?”
“是,芳菲见过王爷。”方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上官英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让她起来,却也没有开口。
“舅舅,那我先出去了。”秦绾轻声道。
方氏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惊骇之色。
虽然她已经知道当初在崇州城内见到的是易容后的容貌,可她毕竟跟了白鼎这么多年,又不傻,这世上,能和东华有关系,又叫临安王为“舅舅”的女子,就只有一个!可那人,她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啊!
秦绾没理她,转身退出去,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院子里,一身白衣的苏青崖静静地看着她。
“嗯,下一步,就是西秦。”秦绾的事,从来不瞒苏青崖,直接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西秦能确定清河公主遗传了先祖的血脉,是宝藏的钥匙,那么,在楚京的舅舅和表弟先不提,清河公主死后,独留一个孤女被扔在小院里不闻不问,西秦为什么不从那个女孩身上下手?”
别说西秦已经下过手了,夏泽苍那样的人,若是动手,手段绝不会如此温和。当年的安国侯府若是丢了个疯了的孩子,顶多乱上两天就会不了了之。
“血脉这东西隐藏的秘密太多,只有你一人,没有比较,我也看不出来什么。”苏青崖有些遗憾,想了想又道,“当初给临安王把过一次脉,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也许还是需要弄点血来研究。”
“先不说这个了,明日的行动,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秦绾沉声道。
“放心吧,如今崇州都在我们手里了,把握比原来大得多。”苏青崖一挑眉,“不经点事,雏鹰永远也不会长大,你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干了。何况,关键还在于你。”
“嗯,睡吧,明天会很忙的。”秦绾微笑着拍拍他。
她自己功力深厚,就算一晚不睡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苏青崖不行。
夜风吹过,树影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秦绾摇头,做了几个手势。
就算是舅舅,这个时候也得多留个心眼儿,她可以暴露在明面上,但明天之前,还是别让舅舅摸清楚她究竟带了多少底牌为好。
这一夜,方氏房中的一盏孤灯始终亮着。
直到天色微明,上官英杰才一脸疲倦地走出了院子。
“父王?”正抱着一堆奏折走过来的上官策叫了一声,一脸的诧异。
四只熊猫眼大眼瞪小眼。
明明自己是熬夜完成父亲布置的作业,可他爹这一晚上是干什么去了?
“为父马上要进宫,你先回去睡吧。”上官英杰挥了挥手,步履匆匆,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
上官策傻眼了,这还没到早朝的时候啊,而且父亲连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那件,都皱巴巴的了,何况,自己熬了一晚上完成的作业,父王好像都忘了?
“世子?”跟着上官策的小厮也哈欠连天。
“奇怪……刚刚父王过来的方向……”上官策若有所思。
那是表姐上次住过的地方,父王这是想念表姐了吗?也是,昨天和皇伯父才定下那样的策略,也难怪父王睡不着了。
自以为了解了真相的小世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又打了个哈欠,带着小厮回去了。
而此刻,京城刚刚才从夜色中苏醒过来,准备打开城门,而准备进出城做买卖的百姓商旅早已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队。
今天把守东城门的两个队长若是李暄在这里倒是还能认得,一个是曾经“护送”李暄游历南楚的姜赉,另一个是在李暄策马闯城门的时候还射了他一箭的周雄。
“时间到了,可以开城门了。”周雄说道。
“是!”负责城门的一队士兵答应一声,便去转动沉重的绞盘。
“吱呀~~”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开始放下。
周雄看看天边的朝阳,叹了口气。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他是真的害怕,是不是哪天,一觉醒来,就要国破家亡了?
“等等!等等!先别开城门!”猛然间,城头的姜赉一声大喊。
“什么事?”周雄一惊,一个箭步跳了上去。
“看那里!”姜赉手指微颤,指着远方扬起的烟尘,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雄只沉默了一秒,回头厉声道,“敌袭!敌袭!快快关闭城门!疏散百姓!”
一瞬间,城墙上一下子乱了起来。
然而,城门沉重,半途要把绞盘再转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实士卒几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吊桥终于又一寸寸抬起。
城门内侧的百姓被迅速疏散,而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城的,不用士兵驱赶,早已吓得四散逃窜。
“快发警报!”周雄喊道。
“等等,先确认是哪方的军队。”姜赉赶紧阻止他。
虽说没有接到近日会有大军回城的消息,可毕竟是战时,若是最后发现是一场乌龙,这敌袭警报一发,乐子可就大了。何况,这里可是京城,就算战事不利,可崇州陷落才几天,东华军就算是飞也飞不过来啊。
城墙上的士兵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无数视线死死盯着远方。
烟尘渐渐近了,从城头眺望,已经可以看见那支军队的真容。
“东华!真的是东华军!”周雄脸色惨白。
“这……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姜赉不可思议道。
崇州失陷不久,就算派一支轻骑兵立刻出马,这会儿也赶不到京城,而沿途的州郡再怎么也不能放东华军马长驱直入,更别提,眼前这支根本不是轻骑兵,而是步兵啊!
“警报!”周雄喝道。
顿时,一道红色的烟花直冲天空,同时,几个士卒飞奔下城墙,向着皇宫而去。
“主将旗呢?”姜赉的目光迅速在敌军中寻找。
陆、徐、柳……还有好几面旗帜,可没有哪一面是主将旗,也没见到东华哪个特别有名的将军的旗帜。
京城除了驻守的羽林军,已经兵力空虚,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约一万兵马就在城墙外一箭之地处安营扎寨。
很快的,正在御书房密议的楚帝和上官英杰也得到了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觑,同时浮现起一个疑问:这支军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陛下还坚持要擒拿秦绾吗?”许久,上官英杰才苦笑道。
“你觉得,她说的‘明天就知道了’,指的是这个?”楚帝面无表情道,“如果是,更应该立刻擒下她,才有和城外军队周旋的资本。”
“陛下就算派暗卫去,大约也是抓不到她的。”上官英杰一摊手,无奈道,“臣弟只在她身边看见了苏青崖,但陛下不是觉得他们两人就敢进京城吧?”
另外,他没有告诉楚帝的是,能把方氏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送进临安王府,秦绾身边至少也还有一个绝顶高手。
“你那个好外甥女是防着你呢。”楚帝一声冷哼。
上官英杰抽抽嘴角,其实很想说虽然血缘稍远,但那也是你外甥女来着。
“那么,皇弟是觉得,秦绾……是来议和的?”楚帝又道。
“兵临城下,说是议和只是好听点,其实不过是迫降吧。”上官英杰苦涩道。
“放肆!”楚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的笔墨一阵跳动,还有两只朱笔咕噜噜地滚到桌下去了。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俯身捡起笔放回桌上,缓缓地道,“京城虽然只剩下一万羽林军,但城高墙厚,还有内城的第二道防线,急切之间,也不是几万军马数日可下,臣弟只是觉得,听听秦绾想说什么,并无害处。京城,毕竟是南楚的地盘,就算她自保有余,却也绝无可能伤到陛下。
楚帝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化,眼中透出狰狞的凶光。
上官英杰知道他堂堂皇帝被一个自己晚辈的少女逼迫到这种地步面子上过不去,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没有铁证如山,但就臣弟目前所查,应当有七八分可信。”
“什么事?”楚帝一怔。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被拿来和秦绾相提并论吗?
“皇后娘娘有问题。”上官英杰沉声道。
“朕知道。”楚帝揉了揉太阳穴,苦恼道,“自从……珏儿出事后,她就有点不正常,连这次东华和西秦两面宣战的借口都是她亲手送出去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女人啊……”
“臣弟要说的不是这个。”上官英杰打断道。
“那是?”楚帝怔住。
“臣弟府上昨日还收留了一个女人,是白鼎将军的如夫人。”上官英杰道,“那位如夫人方氏,入白府之前,出身于宫中,是清河姐姐身边伺候的人。”
“那又如何?”楚帝有些不耐烦了。
原本他对那个父皇最宠爱的异母妹妹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只是因为秦绾的关系,让他连那个早逝的妹妹都厌烦起来。
“皇后……私通西秦。”上官英杰缓缓地道。
“……”楚帝沉默,还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来,抓起书案上一块砚台就砸过去,气急败坏道,“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