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京城。
虽然前方战局紧张,但对于京城的影响却不算大。
大路上四国鼎立已经长达千年之久,每隔几十年总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混战,谁也不觉得京城会有什么危险。
去年的万寿节,先帝刚刚驾崩,新帝登基,尚在举国重孝之中,别说是过节了,就连寿礼,宫中也没收,这个可以说是新朝第一个万寿节,尤其又是在前线不利的情况下,更需要一场庆典来激励民心士气。
所以,对于万寿节国宴,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们卯足了劲,只求尽善尽美。
南楚富庶,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就算去年苏青崖席卷了大批黄金,可那都是各王府的私库,并非国库。
楚帝是最清楚现在的状况的,虽然心里忧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整个国宴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
从临安王上官英杰开始,众亲王、皇子、重臣一一献上寿礼。
妃子和公主所送的,自然是送往后宫由皇后收下。
礼物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带着吉祥寓意的珍宝,或是书画古玩之类。毕竟,寿礼这东西,若非确定是能讨皇帝欢心的,否则太过特殊还不如泯然众人,至少不会出错。
上官英杰知道自己这个皇太弟的身份已经足够立于风口浪尖了,寿礼上自然是低调,选了一幅前朝的古画《破阵子》,刚好寓意前线战事顺利,从楚帝的神色来看,显然也很满意。
“陛下。”就在这时,内侍总管王公公一脸喜气地从殿外走进来,躬身道,“崇州的白鼎将军八百里加急,给陛下送来一份寿礼。”
“哦?”楚帝神色一动,眼底也染上了几分喜意,很有兴趣地道,“快,呈上来!”
“是。”王公公应了一声。
“恭贺陛下。”
“想必白将军是赶着送上好消息来为陛下贺寿了。”
朝臣们纷纷恭维。
楚帝的笑容也多了些真心,不是之前满是担忧又不能说的强颜欢笑。毕竟,就跟那些朝臣们想的一样,若是前线战事不利,白鼎那个死板固执的将军恐怕也没心情凑趣给陛下送贺礼,还八百里加急了,若是捷报,想着双喜临门,倒是可以理解。
很快的,王公公亲自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走进来。
“正好,让众卿都瞧瞧,白将军千里迢迢送了什么好东西来。”楚帝笑道。
当然,就算他这么说,也没臣子敢真的围道御案前面来,只有坐在下首的上官英杰和上官策父子稍稍探了探身子。
王公公微微挽起了衣袖,轻轻掀开了盒盖。
“……”楚帝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可是前线捷报?”上官英杰道。
楚帝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神色迅速阴沉下来,眼底孕育着深沉的风暴,许久没有说话。
而站在边上打开盒盖的王公公这会儿只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双腿如筛糠般颤抖着,终于一个撑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额头触地,颤声道:“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不知啊!”
内侍的嗓音本就尖细,惊恐之下的这一声大喊更是直刺耳膜,大殿中央的舞姬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舞蹈,偏殿的丝竹之声凌乱了一下,也渐渐停歇。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是……就算是崇州失陷的奏折,在打开之前,王公公也不至于这般惊恐才对,毕竟他是陛下刚被封为太子时就一直照顾的小太监,太子登基,他自然一步登天,成了宫里的内侍总管,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之人。
“陛下,怎么回事?”上官英杰低声问道。
“好个白鼎,简直欺君罔上,活该千刀万剐!”楚帝怒吼着,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
顿时,精致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美酒汤汁横流,一片狼藉。
一瞬间,整个金銮殿里鸦雀无声,都被楚帝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了。
上官英杰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却在看清锦盒内的东西时,脸色也变了。
女子的肚兜……
然而,他毕竟是旁观者,又有些心理准备,却比楚帝冷静,断然道:“这绝不可能是白将军送来的东西!”
“这是谁送来的?”上官英杰转头,问的是王公公。
“王爷,这是白将军麾下的偏将李治牧亲自护送上京的。”王公公苦着脸道,“李将军曾经奉命进京,奴才有幸见过,要不然也不敢……”
“不对。”上官英杰皱了皱眉,打断道,“就算是崇州军的将军亲自送上京的寿礼,所以你才敢送到御前来,可礼物进了宫,你保证无人掉包?”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的,但稍稍静下心来的王公公自己也想到了,就算无人掉包,可送到御前的东西,必须是有人彻底检查过的,若是是这么个玩意儿,谁敢送上来?所以,寿礼除了问题,肯定不在路途,而是宫中检查完后才被掉的包。
想着,王公公的汗就流得更厉害了,因为他很确定,检查完后,那锦盒就是自己直接捧过来的,一路都没有经过第二个人的手!
“王爷明鉴……”王公公没敢抬手去擦汗,只觉得眼睛都被糊住了,眼前一片模糊。
“查!立刻查!”楚帝咬牙切齿道。
“去把李将军和内务府检查寿礼的内侍统统带过来。”上官英杰喝道。
“是!”王公公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迟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苏神医说过,陛下的身体要控制七情,尤其不可大喜大怒。”
楚帝的目光闪了闪,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慢慢放缓了脸色。
帝王震怒,下面呃效率自然是快到极点,一会儿工夫,就有侍卫来报,负责检查寿礼的大太监在自己屋里自尽身亡了,用的还不是宫中最常见的自缢或是投湖之类的死法,而是打碎了花瓶,用尖利的碎瓷片割腕,弄得整个房间鲜血淋漓,极为可怖。
在万寿节当天见血,显然是不吉,因此侍卫都只敢含糊地说自尽身亡,不敢说具体。
楚帝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但还是脸色发青。
不用再等李治牧进宫,问题就是出在宫里!而万寿节上来这一出,要说和东华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上官英杰想了想,还是让国宴散了,以免后面爆出更加惊人的真相来。只是一个万寿节如此虎头蛇尾,想来明日京城里的流言必定不少。
“咦?”却听上官策惊疑了一声。
“阿策,怎么了?可是想起来什么?”面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楚帝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
“这个……侄儿觉得,这寿礼未必是被掉包的。”上官策犹豫道。
“嗯?”楚帝一挑眉。
“盒底好像有字。”上官策道。
楚帝一愣,再次低头,才发现盒子底部的丝绒垫上确实有字,只是他第一眼看到那件内衣的时候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才一时忽略了。
“所以,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内侍掉了包,而是……那人视而不见了?”上官策小声道,“毕竟,一个太监要弄到……这东西也不容易。”
太监不能随意出宫,而那肚兜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宫女用得起的,难不成他还敢去偷哪位娘娘的贴身衣物?何况,要真是哪位娘娘丢了如此私密之物,怕是后宫不可能如此平静。
“陛下,李将军带到。”侍卫来禀告道。
“带进来。”楚帝压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上官策一眼。
上官英杰看看儿子,也不禁有些意外。这小子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一下子成长多了!
“叩见陛下。”进宫的李治牧也知道了刚刚金銮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却很疑惑。
白鼎选了他来干这件棘手的差事,自然是看在他行事谨慎稳重,也是想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他一个小小偏将没资格入宫,可对于这件“寿礼”的来龙去脉可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一同送上的还有白鼎的奏折,最后怎么会让东西堂而皇之呈给陛下呢?
“说吧!”楚帝沉声道。
“启奏陛下,东西确实是白将军命末将送上京的,可是……”李治牧跪在下面,声音也不由得有些发颤,“可是……这并不是寿礼啊!”
“怎么回事?”上官英杰喝道。
李治牧不敢迟疑,赶紧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他确实够谨慎,甚至不厌其烦地从湖阳三城陷落,自己和王韧奉命救援却大败而归说起,一直说到东华的使者离去后,白鼎的处置。
不用听完,楚帝就知道,那个自尽的大太监绝对是东华安插在宫中的死间!
扣下白鼎的奏折,不动声色地让这个本来秘密呈交的东西被当成白鼎的寿礼送上来,将整个万寿节变成了一个笑柄!
楚帝喘着气,虽然理智上知道不怪上官英杰,但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誰叫秦绾那个女人,是他的亲外甥女!
上官英杰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一言不发。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皇帝正在气头上呢。
“皇伯父息怒啊。”上官策苦笑着说了一句。
表姐还真是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传旨到崇州,一个月内,必须打退东华的大军,将他们重新赶回海上!”楚帝一字一顿地道。
“啊?”李治牧傻眼。
一个月?要守住崇州不难,可打退东华军?只要东华不缺粮,别说一个月,就算三个月也未必够!要说粮草,之前确实是个突破口,南楚的水军有了防备后,东华想要再用海船运送兵员辎重过来并不容易,可就在前几日,南楚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可以说,南楚广阔的海岸线都成了东华水军的突破口!若不是东华还要留下军队防备北燕,相信他们绝对敢再送一支大军过来!
“陛下,一个月,是不是……”上官英杰不得不开口。
陛下若是气急了,岂不是正好中计?东华,只怕正希望白鼎主动出兵呢。
“朕不是中了东华的计。”楚帝摆了摆手,许久才疲惫地道,“今天一大早,顺宁郡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朕原本想到明天的早朝再讨论的。”
“顺宁郡战况不利?”上官英杰眉头一跳。
若说东华从会阴入侵,还能被崇州军挡住,可顺宁若破,西秦就能直接陈兵京城了!
“前几日,西秦送来一批攻城弩,和平时使用的攻城弩大不相同,不过数日,顺宁的城墙摇摇欲坠。”楚帝苦涩地道,“若是不能尽快驱逐东华军,京城就要三面受敌了。”
上官英杰也不禁沉默。
明明一年之前,四国鼎立的局面还很稳固,南楚虽然新帝登基,可也比不上东华诸皇子几乎死绝的动乱,可怎么救一下子变成这般局面了呢?
“派使者,向北燕求援吧。”楚帝叹了口气。
唇亡齿寒,若是东华西秦分割了南楚,北燕就是最弱的一方了,想必宇文忠也不会愿意看到这局面。只要北燕能攻打西秦和东华的后方,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