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那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
--《艋舺》
妈妈
整理行李的时候,如果妈妈不叉着腰过来指点一下,我一定就会出乱子。比如,遗落手机电源的事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妈妈的家里藏着很多法宝,各种神奇的抹布、收纳盒、奇形怪状的主妇用品。我猜,我也马上会变贤惠的。
这几天,家里快要被搬空了,客厅里堆满了箱子,但我一点儿也不想走。每个人都说我不恋家,可是不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反而更依赖她。
寒假在济南一天用了5G流量,把一千五百多块的账单晒给妈妈看。在电话里,听她骂骂咧咧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每次去虹桥机场,都乘坐早上八点钟那班飞机。我舍不得打车,又起不来床,每次都差点儿误机。在路上,我喜欢打电话把妈妈吵醒,听她清嗓子骂几句,就觉得妥妥的,一定晚不了。
我一点儿也不乖,学不会报喜不报忧。今年春天生了一场病,到现在也没完全好,这次生病甚至让我不能离家太久太远。我想,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前几天,带朋友来家里住,她说我对妈妈态度不好。我说,哦,一直都是这样。
妈妈最近几年迷上网购,我和爸爸都看不惯。其实,几乎没有一件东西是买给她自己的。
我得了那么多衣服和首饰,得了便宜还卖乖,嫌她乱花钱。
十年前,妈妈很爱美,住在宁津小镇,每周都坐客车往荣成跑。她的衣服全都上百,而当年每月的工资都不过千。可是现在,她的衣服还是这个价位。去妈妈单位,看着其他人时尚的衣服,还是觉得她最美。爸爸不太顾家,文弱的文科生妈妈真的是无所不能,而且很隐忍。
去商场买大包小包的东西,妈妈总是自己提着重物,我要帮她拿,她也不给,真是逞强。这个时候我就会发火,说那你就自己拿吧。可是转过身,偷瞟她一眼,看她一瘸一拐的,心里又会特别不好受。
明明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妈妈偏要留给我,可是我根本不领情。反而又会发火,反正我不吃,你爱吃不吃。
妈妈以前是文艺青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看同一本书。以前写东西,她是我的第一个读者。这两年我投的稿件,都是她帮我改病句和错字。我想,我将来一定要给妈妈出本书。
以前,我的每本假期作业都是妈妈代抄的。她抄得无比认真,就算是画各种她不懂的物理化学符号,也要画对。因为妈妈不管做什么事都较真儿。
妈妈不会过马路,一定要等车都走了才迈腿,我就在马路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没办法啊,石岛又没有天桥。
昨天,我跟妈妈说:“我又找了一个云南的……”
“什么?云南的?太远了!不行不行!”
“是室友啊,又不是男朋友。”
其实,在择偶方面,妈妈并不是太担心我,可又怕我搞出什么惊天幺蛾子。她也早就不相信“我从来没谈过恋爱”的鬼话了。最好还是不要找爸爸那样类型的吧,刚才妈妈还在唠叨。
都快要走了,东西还没有归类。床上一团糟,我没理她,她灰着脸走了。我越来越难过,快要做不成她的小小女儿了。总觉得成年就是一个坎儿,虽然走在街上没人能猜中年龄,可我一点儿也不想长大。年纪小,不管是装成熟还是乱撒娇,似乎都能被容忍。
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呢?
妈妈,我们回家吧
苏志满下班回家,刚推开门,饭厅里就传来妻子周慧玲的咆哮声。
“煮淡一点儿你嫌没有味道,煮咸一点儿你又说咽不下去,你究竟想怎么样?”
母亲一见儿子回来,二话不说便把饭菜往他嘴里送。
妻子怒瞪了他一眼。
苏志满试了一口,马上吐出来,温和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妈有病,不能吃太咸。”
“那好,妈是你的,以后由你来煮。”周慧玲怒气冲冲地回房间。
苏志满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对母亲说:“妈,别吃了,我去煮面给你。”
“志满,你是不是有话想跟妈说,是就说好了,别憋在心里!”
“妈……我下个月升职,会很忙,至于慧玲,她说很想出来工作,所以……”
母亲马上意识到志满的意思,哀求道:“志满,不要送妈去养老院。”
志满沉默片刻,试图寻找更好的理由:“妈,其实养老院并没有什么不好。你要知道,慧玲一旦工作,一定没有时间好好服侍你。养老院里有吃有住,还有人服侍和照顾,不是比在家里好得多吗?”
“可是,阿财叔他……”母亲没有说下去。
洗完澡,草草吃了一碗方便面,志满便进了书房。他茫然地伫立于窗前,有些犹豫不决。
母亲年轻时便守寡,含辛茹苦地将他抚养成人,还供他出国读书。但母亲从不用年轻时的牺牲当作要挟儿子孝顺自己的筹码,反而是妻子总以婚姻要挟他。真的要让母亲住养老院吗?志满问自己,有些不忍。
“可以陪你下半生的人是你老婆,难道是你妈?”阿财叔的儿子总这样提醒他。
“你妈都这么老了,好命的话可以多活几年,为何不趁这几年好好孝顺她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亲戚们总是这样劝他。
苏志满不敢再想下去了,怕自己真的会改变初衷。
傍晚,太阳收敛起灼热的金光,躲在山后憩息。晚风轻拂,夕阳斜照,忽然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天空出现一道彩虹。那是建在郊外山冈的一座贵族养老院。是的,钱用得多,苏志满才心安理得。
当苏志满领着母亲步入大厅时,崭新的电视机,42英寸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喜剧,但观众一点儿笑声也没有。几个衣着一样、发型一样的老妪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神情呆滞而落寞。有个老人在自言自语;还有个老人正缓缓弯下腰,想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饼干。
苏志满知道母亲喜欢光亮,所以为她选了一间阳光充足的房间。从窗口望出去,树荫下,一片芳草如茵。几名护士推着坐着轮椅的老者在夕阳下散步,四周寂静得令人心酸。纵有夕阳无限好,毕竟已到了黄昏,他心中低低叹息。
“妈,我要走了。”母亲只能点头。
志满离开时,母亲频频挥手,她张着没有牙的嘴,苍白干燥的嘴唇在嗫嚅着,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苏志满这才注意到母亲银灰色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以及满是皱纹的脸。
母亲,真的老了!
苏志满忽然记起一则儿时旧事。
那年他才六岁,母亲有事回乡,不便携他同行,于是把他寄住在阿财叔家几天。母亲临走时,他惊恐地抱着母亲的腿不肯放开,伤心地大声号哭道:“妈妈不要丢下我!”最后,母亲终究没有丢下他……
想到这里,他连忙离开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不敢回头,深恐那记忆像鬼魅似的追缠而来。
他回到家里,妻子与岳母正疯狂地扔着母亲房里的一切。
三寸高的奖杯──那是他参加小学作文比赛《我的母亲》获得第一名的胜利品;《新华字典》,那是母亲一整月省吃俭用买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还有母亲临睡前要擦的风湿油,没有他为她擦,带去养老院又有什么意义呢?
“够了,别再扔了!”苏志满怒吼道。
“这么多垃圾,不把它扔掉,怎么放得下我的东西。”岳母没好气地说。
“就是嘛!你赶快把你妈的那张烂床抬出去,明天我要为我妈添张新的!”
一堆童年的照片展现在苏志满眼前,那是母亲带他到动物园和游乐园拍的照片。
“它们是我妈的财产,一样也不能丢!”
“你这算什么态度?对我妈这么大声,我要你向我妈道歉!”
“我娶你就要爱你的母亲,为什么你嫁给我就不能爱我的母亲?”
雨后的黑夜,分外冷寂,街道萧瑟,行人、车辆格外稀少。一辆宝马车在路上飞驰,频频闯红灯,呼的一声又飞驰而过。轿车一路奔往山冈上的那家养老院,他停车后直奔上楼,推开母亲卧房的门。苏志满幽灵似的站着,看到母亲正抚摸着风湿痛的双腿低泣。
母亲见儿子手中正拿着风湿油,显然感到很欣慰:“妈忘了带,幸好你拿来了。”
苏志满走到母亲身边,跪了下来。
“夜深了,妈自己擦就可以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去吧!”
他嗫嚅片刻,终于忍不住啜泣道:“妈,对不起,请原谅我。我们回家去吧。”
她不丑,她是我妈妈
安娜握着一杯咖啡,坐在咖啡厅透明的窗台前,看着对面小学生放学的情景。那些妈妈和孩子,大手牵小手地携扶着,快快乐乐地回家。这一幕幕温馨的景象浮现在眼前,安娜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童年时的往事……
安娜本来是生长在一个非常幸福和富裕的家庭中,父母亲都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父亲开了一家外贸公司,母亲则是个尽职的家庭主妇,一家人沉浸在家的温暖中,那种无忧的快乐总是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有一天,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正准备把刚刚炸东西剩下的锅底油倒掉,一不小心滑了一跤,那整锅滚烫的热油就直接从母亲脸上淋了下去,那一刻,母亲疼得大叫起来。那次事故,带给母亲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然而,这个不幸并没有为母亲带来更多的关怀与安慰,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嘲笑、闪躲与排斥。安娜不许母亲再到学校来看她,因为怕同学笑,怕母亲会吓到别人。更可恨的是,父亲无法面对“破相”的母亲,竟然有了外遇,另结新欢,不久就带着这个女人远赴国外,逃避了眼前的种种压力、困难与责难。
虽然只剩下安娜和母亲,但母亲到处辛苦工作,从不曾让安娜过苦日子。安娜走到哪儿总是吃好的、用好的,衣食无虑。
有一次,安娜赶着去上学,却忘了带盒饭,着急的母亲立刻将盒饭送到安娜班里。当同学们看到一个“满脸伤痕”的妇人时,都七嘴八舌地问:“安娜,这是不是你妈妈啊?”安娜马上辩解说:“她这么丑,怎么会是我妈妈?她是我家的用人。”有位同学还接着说:“唉,找用人也得找好看一点的,否则可会吓到人喔。”同学们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快乐。
安娜的母亲放下盒饭,捂着脸、含着泪水快步跑出校门。就在此时,突然有位同学闯进来大声喊着:“安娜,你家的用人刚刚冲出校门时被货车撞倒了。”
医院寂静的一角,安娜红肿着双眼,抽搐着,用颤抖的双手不断地抚摸着母亲伤痕累累的脸颊,拥抱母亲冰冷的身体。
想到这里,安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揉揉被泪水打湿的眼眶,捧着一大束纯白的康乃馨走出了咖啡厅,独自驱车前往母亲的墓园。
安娜低头伏拜在墓碑前,久久不起,墓碑上镶嵌着母亲烫伤后的照片,旁边篆刻着几个斗大的字:“她不丑,她是我妈妈。”
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
一
我三岁那年的一天傍晚,妈妈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发现我不见了。
她屋前屋后四处寻找,敲遍了所有邻居家的门,都没找到我。后来,邻居也帮着一起找,翻遍了连队的角角落落,还是没有找到。于是,便有人怀疑:莫不是我独自一人进了野地?又有人严肃地叹息,提到最近闹狼灾,某地某连队一夜间被咬死了多少多少牲畜……
我妈慌乱恐惧,哭喊着去找领导。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引起了连长和指导员的高度重视。于是,连队的大喇叭开始反复广播,说李辉的女儿不见了,有知情者速来办公室报告云云,还发动大家一起去找。
连里的几乎每一个人听到广播后都放下碗筷,拿起手电筒出了门。夜色里,到处灯影晃动。连队还派出了两辆拖拉机,各拉了十来个人朝着茫茫戈壁滩的两个方向开去,乡亲们呼唤我的声音传遍了荒野。
一直到半夜,大家才疲惫地各自回家。没有人能安慰得了我妈,她痛苦又绝望。妇女们扶着她回到家里,劝她休息,并帮她拉开床上的被子。这时,所有的眼睛都猛然看到了我,我正蜷在被子里,睡得香甜又踏实。
二
我二十岁时,去乌鲁木齐打工。一次外出办事,忘了带传呼机,碰巧那天我妈来乌市办事,呼了我二十多遍都没回音。
她开始胡思乱想,心慌意乱地守着招待所的公用电话。这时,有人煽风点火,说现在出门打工的女孩子最容易被拐卖了,比小孩还容易上当受骗。我妈更是心乱如麻,并想到了报警,幸亏被招待所的服务员劝住了。大家建议再等一等,并纷纷帮她出主意。
她坐立不安,又不停地打电话给所有亲戚,发动大家联系乌市的熟人,看有没有人了解我最近的动向。然后又想法子查到我的一些朋友的电话,向他们哭诉,请求大家联系到我一定要通知她。
于是乎,我所有的亲戚和朋友一时间都知道这件事了,并帮忙进一步广泛传播,说我莫名消失,不理我妈,要么出事了,要么另有隐情。一时间,大家议论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