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第三天,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先火葬,再下葬。
火葬场在三里桥,金坛的老说法,一入三里桥,魂归故里,永不回头。
一般来说,送葬队伍很早就会出发。
清晨六点,八音吹拉弹唱,所有参与送葬的亲戚朋友都来齐了,小婶遗体放在寿棺中,由八仙抬上街。街上赵师傅联系的灵车已经就位,保证小婶走的风风光光。
可就当八仙抬棺的时候,出事情了!
出大事了!
按惯例,八仙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起发力抬寿棺。
寿棺并不重,整的华丽花哨,有龙有凤,材料却只是一般般,不超过百十斤的重量。
小婶生前遭病痛折磨,食不下咽,身体营养严重缺失,估计只有七、八十斤的重量。
所以,小婶遗体加上寿棺,撑死了不超过两百斤的重量,这对于八个壮汉来说,小儿科到不能再小儿科。
按正常情况,他们八人只要抬抬肩,随随便便就能把这副寿棺抬起来。
可是……现实情况却诡异的让人头皮发炸。
八仙喊着号子一起发力,寿棺微微一晃,竟然没抬起来。
八仙们感觉很诧异,为首之人皱着眉喊了一句,再来。
第二次,他们认真了许多,号子喊得整齐有力,胸腹收缩,提气下沉,肌肉贲张,发足了力气。
无比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八仙们一个个抬得面红耳赤,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寿棺却是不动如山,连晃都不晃一下。
眼见着抬寿棺的竹杠都弯曲了,寿棺却纹丝不动,四周众人大惊失色,知道出大事了。
这种情况,金坛当地称之为“鬼压棺”。
一般来说是因为死者心情很不美丽,有一股灵异的力量镇住寿棺,无论八仙怎么抬都抬不动。
我知道小婶为什么发脾气,都是因为祭品上供晚了,是我的失误,我心里又担忧又懊恼。
八仙们知道不对劲,纷纷离开寿棺,一个个望向赵师傅,等待他拿主意。
赵师傅神情凝重,他没想到小婶火气这么大,竟然来个“鬼压棺”。赵师傅想了想,让大家不要慌都散开,他又找人拿来一叠火纸,在寿棺前点燃了,嘴里嘀嘀咕咕念叨:孩子小,不懂事,见怪莫怪,快走快走。
一叠火纸烧干净了,赵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招呼八仙过来继续抬棺。
八仙们心里也有些发毛,“鬼压棺”虽然算不上大凶,不过小婶会不会把脾气撒在他们头上?被恶鬼盯上,阳气受损,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八仙中有人开口问赵师傅,小婶的气消了没?
赵师傅为人实在,说不知道,不过小婶生前脾气好,应该不会太为难大家。
八仙们咬咬牙,他们都收了小叔的一条中华烟,酒席也吃了两、三顿了,做得就是这个抬棺的活计,现在认怂太不合适,于是八人又上去抬棺。
八仙们不敢马虎,喊着号子正要一起用力。
啪!
一声脆响,有根抬棺的竹杠断了。
噗!
断开的竹杠好死不死拍在一个八仙的脸上,那股力道凶猛无比,那个倒霉的八仙脸上顿时开了染坊,鲜血仿佛廉价的颜料般涌了出来。
啊啊啊~~~
那哥们不愧是混街头的好汉子,捂着脸,蹲在地上就惨叫起来,喊得那叫一个惨,堪比杀猪的声音。
其余几个八仙都吓尿了,扔下手中的竹杠,连滚带爬离开寿棺三米远。
这事儿太邪性了!
碗口粗的竹杠,按理说抬个三、四百斤的重量都是轻轻松松,没那么容易断。再者说了,八仙们还没开始用力抬呢,竹杠就突然断了。
这不像简单的事故,仿佛是有种神秘的力量把竹杠弄断的。
是小婶,一定是小婶!
八仙们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一个个脸色大变,指着寿棺说小婶发怒,是她弄断了竹杠。
如果是单纯的“鬼压棺”,那还并不算太严重,毕竟只是抬不动棺材而已,大家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现在的情况,那就非常严峻了!
谁也没想到,小婶竟然这么凶,都能直接伤到人了。
现在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师傅身上,此刻他是这里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对付这些怪事儿,我们大伙都是抓瞎,全依仗着他一个人了。
赵师傅也有些发懵,他说他从事这么多年的殡葬业,奇奇怪怪的事情也遇到不少,但是今天这样“鬼压棺”搞得这么凶的还是头一回。
小叔问他现在该怎么办,还能不能把小婶顺利送走?
赵师傅显得很为难,他说可以是可以,小婶刚死不足三天,再厉害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找个公鸡宰了血往寿棺上一淋,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我们家里人说那行吧,别等着了,大伙儿一起帮忙找公鸡吧!
赵师傅却是拦住了我们,说这个法子虽然有效,不过对小婶很不利。
小叔一听,顿时急了,紧盯着赵师傅问他是什么意思?
赵师傅苦笑,他说公鸡血至阳,能克鬼。不过这玩意对鬼而言就像是硫酸,泼在寿棺上,小婶要吃大苦头的。
小叔听赵师傅这么讲,说什么也不愿意泼公鸡血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婶这么凶,我们又不能真的把她当成恶鬼对付,左右为难啊!
赵师傅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主意,只能一叠叠烧火纸,希望能平息小婶的怒气。
火纸灰烬随风四飞,整个灵棚里烟熏火燎,让人感觉心头越发不安了。
有些心思灵活的亲戚朋友,脚底抹油,悄悄溜到灵棚外。
正一筹莫展间,一个让我最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我爷爷!
我瞎了眼的爷爷!
他老人家拄着竹竿颤巍巍的走上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饭。
爷爷径直走向小婶的寿棺,我怕他被发怒的小婶伤了,连忙上去拦他。结果爷爷手中竹竿轻轻一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竹竿拨开到了一旁。
我爷爷眼睛虽然瞎了,可是行动丝毫不受影响,他径直走到小婶寿棺前停下,手中的小瓷碗一翻,利落的倒扣在寿棺。接着爷爷轻轻掀开碗,里面的饭成碗状堆在寿棺上。
我距离的最近,看的也是最清楚。
爷爷的那碗饭和普通的饭不同,米粒很小,也没有晶莹饱满的光泽,反而显得有些浑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碗夹生饭。
爷爷手中动作不停,他又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小把稻草杆,稻草杆被切裁的整整齐齐,每根大概十五厘米长。
爷爷将稻草杆插在夹生饭上,嘴里絮絮叨叨,没吃饱就多吃点,家里的事情不用太惦记,好好走吧!
念叨了几遍,爷爷转过身,轻轻叹息一声,说已经没事了,八仙上来抬棺材吧!
这时候的八仙们已经被吓破了胆,谁还敢上来触霉头,那个倒霉蛋被竹杠打中,血到现在还没止住呢!
八仙们纷纷往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爷爷怒了,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们,再不来抬棺,信不信老子用九天十地菩萨摇头怕怕霹雳金光雷电掌劈死你们!
爷爷啊爷爷,您老对星爷是有多爱啊!
后来八仙们被爷爷用竹竿赶过去抬棺,因为少一个人,爷爷让我顶替。我妈有些不放心,爷爷说没事,他说我是张天师的嫡系传人,手腕又带着红绳宝钱,万邪不侵!
我妈苦口婆心的告诉爷爷,我们家姓云,和张天师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抬棺对我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不过却没有半点我想象中的紧张刺激,我们八个人轻轻一抬,寿棺就起来了,事情出于意料的顺利。
寿棺很轻,以至于八个人抬着,我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一路轻飘飘走向街上。
一切无比的顺利,顺利到我有些怀疑,这几个八仙是不是作弄我们大家,这么轻的寿棺怎么可能抬不动?
不过理智却不断提醒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爷爷的那碗夹生饭才是事情转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