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病发了整整一天的烧,胡言乱语不休。直到村正来喂了汤药这才缓缓睡去。
第二天烧退了,但是浑身乏力。到第三天也就行动如常。
痴心既惘,也就如感了一场风寒而已。
姜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不像从前一样去王家念书,而是帮家里做做农活。干起活来十分卖力,这令父亲都很是诧异。
有时姜磊望见王家似乎在收拾东西,心中一阵酸楚。可娟儿再没有来,如何盼着她都没再来。
又过了几日,王家连夜出谷了。第二天姜磊才知道。
原来,谷外有瘴气,是一种毒草所发。有阳光的时候连碰一碰人都会烂死。只有晚上,用了村正给的避瘴药后才不至于中毒。
村正从不给第二份,所以出去的便再也回不来了。
姜磊从小并不受谷中小孩子欢迎,童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和娟儿一同度过的。
这不忧谷实在太小了,每一座山包,每一棵树,甚至溪边的每一颗石头,都让姜磊有着连同娟儿的记忆。
春至不久,山上流到村里的溪流只浅浅的一条,鳞动闪耀的波光在木桥下汇聚成了浅浅的一汪水洼。一直花白的鸭子独自在水中觅食。或许是春日水冷,鸭子不住的仰天鸣叫。“呀——呀”之声不绝于耳。
姜磊看着那只鸭子,忽生同病相怜之感。略加斟酌的念道:
“只影弄浅洼,声嘶无余暇。待到水肥日,有谁同戏虾。”
自己也不禁莞尔,读了几年书居然也能掉次书包,看似合情合景对仗押韵,摇头一笑:“我便有如这鸭子,在这谷中即便碌碌一生,却能找到那与我相伴的人吗?”
抬头仰望四周,苍翠的高山如同通天围墙。忽而想起井底之蛙的故事来,喃喃道:“我便是那只青蛙!”
此刻想起师父的责骂,觉得不无道理。的确,自己从小到大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直这样唯唯诺诺的活着。在家听父母的话,出了家门听师父师娘的话,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想法。我便这一生一世这样迷茫地活下去吗?
此刻如此想,有种很异样的感觉。感觉胸口闷闷得,后脖颈发麻,要咬牙握拳才能有所缓解。心底一个想法猛烈的迸发出来:“我要出谷!我不要困死在这山谷之中!”于是蓦地起身,回家和父母辞行。
正行间,眼前平地里卷起一丛红线,出现一个女孩,却是“姜璐”。
“是你……”
“对!是我!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的吧!”她一边说一边手舞皮鞭得意地笑着。
“不用你动手,我已经想要走了!”
“那就好!”说完化作一团红线消失了。
回到家中,见母亲正在洗衣服,父亲却在远处用法术“大地狂啸”翻土。
谷中之人大多都会各种各样的法术,只姜磊不会。父亲说过是因为学法术会伤害他的身体,因此从来不教。
为免姜磊难过,父亲也从来不在他面前使用法术。因此趁他不在家才来翻地。
他曾无数次想像父亲一样。可没人教他。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也就不提了。
姜磊见二人背影,如鲠在喉,不知如何说,心下惴惴又有不舍,轻叹一声独自回房了。
晚饭时分,姜磊才出房和家人见面,腹中话虽多去不知如何说起,只是默不作声吃饭。
忽听父亲道:“你也想出谷是吗?”
姜磊一怔,虽不知父亲如何看出端倪,但向来不敢相欺,道了声:“是!”
姜异放下筷子,注视着姜磊。从小姜磊犯了错误,姜异总这样看着。
姜磊机灵,立刻承认错误便好,否则一顿好打,但此时自知并无过错,父亲如此,只好低头不语,却是食不知味。
田慧道:“什么?你要出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外面兵荒马乱的,你……”
姜异将手伸到田慧面前,田慧的话便打住了,姜异道:“出谷了便回不来了,你可知道吗?”
姜磊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呜咽道:“孩儿不孝,只是想我一生若在这山谷之中荒废,数十年如一日,活着又有什么滋味,我是真心想走!可想到父母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儿不能在膝前尽孝……所以想走又不敢走。”
“你有这份心也就够了!你也时候该出去闯闯了”姜异站起身来,走到祖宗牌位前,从后面取出一个红布包袱,置在桌上打开。里面有一个比拇指略粗的长方小盒,通体青灰,似是石头制成。他取出小盒置于桌上,对姜磊道:“这个盒子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打不开’”。
姜磊不禁“啊?”了一声,道:“叫‘打不开’?”
姜异微笑道:“既叫‘打不开’,你也不用费心想打开,或许他日有所机缘或能打开,你且收着,权作留个念想。”
姜磊瞪大了眼睛,父亲之意,竟是同意了他出去。
田慧却紧锁了双眉不语,这时道了声:“你……”
姜异握住了她的左手,道:“我余生之年如不解此迷……”话未说尽,摇摇头向远而望。
姜磊正待相询,只听父亲道:“你也不必知道,而你想问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祖传下来的。你爷爷和我说这是我们家一代代必须保护和需要破解的迷,你爹无用,一辈子也没能明白,现下交给你啦!”说罢向姜磊前一推。
父亲往日不喜多言,今日一反常态,而且自己想说什么他都知道,已然叫他诧异万分。
这时又拿出这个叫什么‘打不开’的盒子出来,还有个什么迷,姜磊简直一头雾水,尴尬道:“这个迷有什么提示吗?”
“你爷爷和我说过这个迷的名字!”
“叫什么?”
“不必道!”
“啊?为什么不必道?”
“没为什么,就叫‘不必道’!”姜异也一脸尴尬,并且很认真地道。
姜磊绝倒。
田慧含泪道:“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
姜异冷笑一声:“我姜异的儿子怎么可能让人欺负!”
是夜,辗转难眠,心中且喜且忧。喜的是出去的事竟然如此轻易地得到了父母的同意;忧的是,出去了却不知去哪里。茫然——从前没有想过,如今开始想了,对这种感觉真的是极其厌恶。
深吸一口气,心道:“总之要出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日一大早,父母又交代了好多。姜磊从未出过谷,很多都是将懂未懂,好在天生记心不错,也都勉强记忆下来。
午后,他便随父亲同往村正住处。姜异教姜磊在院中等候,进屋同村正交谈了一阵。
姜磊只远远地望见村正在不住地摇头,又似在叹息。过了一阵,见父亲示意自己进去,姜磊这才进屋。
村正也姓姜,名坦直,平时很少出门,姜磊都没怎么见过他。只记得每年他都带领大家向北遥祭,却不知祭的是谁。据说无论四季一天到晚都是一身灰色的粗布袍子,还终年盖着一块头巾,将整个头脸遮了起来。
这时他仍是那副打扮,只见他向里屋一指,里面有一只大缸,下面烧着炭火。
姜异道:“那是药水,你先泡上一天,晚上才能出谷!”
姜磊点点头,依言除下衣衫。刚一进了大缸,一股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便即人事不知。
等到醒来,见自己身在一间草屋之中,月光从门窗中斜照进来,撒了一地青辉,姜磊一怔,心道:“难道自己已经出谷了?”
快步出屋,见自己已经在一座山的山脚下,一轮圆月在中天照着。
遍野苍茫一片,正如心中一片茫然。
许久,信步回屋,心中好不懊悔:“我想是晚上才走,还不曾和爹娘道别,一些东西也没带上!”
转念又想:“只身闯天涯,要带什么东西,太小家子气了!”不禁莞尔。
是:只身闯天涯,未携牵与挂。茫然少离家,归时何颜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