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先上车,而后司机才上来。此时从车后走上来一个人,与司机交谈。由于车内没有开灯,所以枫若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是从他坐到司机的座位上推断出,他是另一个司机。而原来的司机则打了个哈欠,边数着人数边走到车的后面。下面的路程,枫若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上来过。在交接过程中,枫若始终注视着一无所知的行李,因为一般的调包事件,都是发生在交接的过程中。
“奶奶,我发现一车有两个司机。”枫若本以为奶奶会因为自己的发现而表现出吃惊,没想到奶奶淡淡地说,“一般开夜车的都有两个司机,这样才可以轮替不至于太疲劳。开车最忌疲劳。”奶奶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多久便睡去了。
车不断地在寒夜的暗淡中朝前行进,路灯的光芒和从远处城市跋涉而来的灯火,此时也变得渺茫而虚妄。枫若感受到了入夜后大自然所呈现出那种不容撼动唯我独尊的黑暗,人类文明的灯火再灿烂辉煌,从宇宙俯瞰也不过就是分散的点点火光。枫若想象着远古时人们面对黑夜时的恐惧,以及想要战胜恐惧的勇气。从古至今,燧人氏的钻木取火,南朝宫女在危难时无意发明的火柴,到爱迪生发明电灯,人类在一步步地走向更加宏大精致的光明。可是几千年过去了,这个世界的大部还是处在黑暗和愚昧的包围中。枫若想到这,不禁在心里想,人类的前途也会是越来越光明的吗?
枫若打了个哈欠,眼睛竟流出了眼泪。这时,有一辆响着音乐的车辆飞速驶过。枫若听出,那是《春天的故事》。枫若想起,十多年前,邓小平爷爷有过一次南巡。那次南巡,邓小平爷爷巡查了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城市,发表了许多意义深远的讲话,解放了人们的思想。可是当时,同为经济特区的汕头却不在那次南巡之列,而这也被人视为九十年代后期汕头经济下滑的前兆。
又打了个哈欠,枫若困顿地低下头,闭着眼睛。但是枫若还不想睡去,他始终牵挂着他的行李。于是他又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托着下巴,小声地自言自语以打起精神。
小平爷爷,这次我去了趟广州。虽说没有近距离长时间的接触置身于她的繁华殷富,只是到了她的郊外,但还是能见微知着。广州的农村郊外,已很少看见农田,而是代之以工厂基地,忙碌的车间每天都在创造滚动着财富。五湖四海人都像几百年前的西欧人向往满地黄金的东方一样向往着广州,怀揣着劳力或智力不远千里,只为了脱贫致富。连郊外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市中心是何等的壮观与高效。那栋高耸的中信大厦,就是广州发展的高度。
而相比而言,汕头及潮汕地区的发展就相对滞后许多,或者可以说,已经处于停滞或倒退的状态。个中原因,我虽不甚知晓,只知是与偷税欺诈有关。作为一个潮汕人,我虽然对此感到忧虑,可是此行我也了解到,我们潮汕人骨子里有一股闯劲,有一种不服输闯天下的精神,更有一种忧患的意识。由此我相信,汕头目前的困顿停滞只是暂时的,我们内里的文化历史基因在催促着奋起的腾飞。
爷爷,有人说您是因为看中了潮汕是著名的侨乡,潮汕可以吸引华侨投资的原因才设立汕头经济特区的。依我看,您真正看中的,是我们潮汕人的精神。因为,一个地方国家的发展动力,绝不是依靠外在的帮助或施舍,而是内在之思强精神。爷爷,你说,我说得对吗?
身穿中山装的爷爷静静地抽着烟,深邃的眼睛透过层层烟雾,注视着历史的远方。枫若眼睛抹搭着,边打哈欠边说着。
爷爷,还有,我发现关于文化书籍的问题,也有一些关于学校教育和人们素质的思考等。我,我,……“阿若阿若,醒醒。阿若!”枫若听见识奶奶的声音,便缓缓地睁开眼。这时,听到司机在大声地说话。“到汕头了到汕头了。”枫若瞬间意识到刚才自己睡着了,却不知睡了多久。枫若看着手表,此时已是早上五点半了。
“刚才你说梦话,总是说,爷爷,我”奶奶刚要往下说时,司机又说。“到乌桥到乌桥了,谁要下?”
枫若举了下手示意要下,然后扶着奶奶坐起来。待车停下后,枫若就拿起两袋行李,和奶奶走下车,踏上了故乡的土地。而后,车开走了。
此刻,天还没亮,月亮懒得睁眼。桥头的路灯亮着,发出温馨含蓄的白光。路面难得清静,江水絮絮低语,系在岸边亮着星灯的小篷船似婴儿睡在摇篮里,随着江水轻轻摇晃。枫若似乎听见,幢幢楼房在发出美梦的鼾声。枫若第一次这么早,看着沉睡着的城市。
“奶奶,那有间亮着灯的铺子。”乌桥的主干道二马路都暗淡无光,只剩一间铺子透着早起勤奋的白光。
“那是阿琴豆浆铺,我们去喝碗豆浆暖暖胃吧!”走近些,奶奶就认出了。奶奶虽不与这店主人相识,却也因平日买菜路过而识得。奶奶和枫若看见屋外空地有浊椅就坐了下来,把行李放在脚边。
“阿姨,麻烦两碗豆浆和一份油炸条。”枫若朝一位正在扫地的阿姨叫唤着。枫若一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做着同样的工作,就觉得恍如隔世。
“来了,刚出炉热滚滚香喷喷的。”不一会,阿姨先端来一碟油炸条,然后再端来两碗豆浆。枫若双手捧着碗,听着熟悉的潮汕话,喝着有点烫的豆浆,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与满足。
“阿姨,真好喝。”阿姨看着满嘴都是豆浆的枫若,满意地笑着。“阿姨我不好喝,是我们这的豆浆好喝。我们一家三代都是开豆浆铺的,勤勤恳恳起早贪黑。”枫若看着冷清的街道,和温暖的店铺内室,对着阿姨点点头。
吃过后,枫若和奶奶就朝家里进发。此时街道已有三两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扫帚发出像落叶般沙沙的声音,平凡的身影也变得诗意般的朦胧。天逐渐在变亮,夜的坚壳在裂开,时光的漏斗顺着缝隙洒下金色的辉光,预示着太阳光芒的降临。
“爷爷!”枫若朝楼上喊了一声,不久,屋内就响起楼梯的嘎吱声,然后亮起了光。
“我知道你们今晚要来,所以一夜都睡不沉。”爷爷打开门后,帮枫若把行李拿进来,随后只把铁门关上。
“你们要吃点什么?我去煮粥。”奶奶坐到椅子上,松了一口气,并摆摆手示意爷爷等会再说。“阿若,现在六点了,待会还要上学,你先抓紧时间睡一下吧,要不整天都没精神了。”本来枫若还很精神,浑身充满了归家的喜悦,可是奶奶的话却像懒散的春风,一下子将他体内冬眠的疲惫唤醒。枫若打了个哈欠,就躺在长椅上睡去。而爷爷奶奶,则边将行李内的东西拿出,边轻声说着话。
简单洗漱并吃了些粥后,枫若就穿了校服系了红领巾,并把在新年买的鞋穿上,就去上学。出了巷口,再走几步,枫若就看见了熟悉的学校大门。枫若这时感到,能再一次看见它,真是太不容易了。看着手表,此时是七点十分,虽说时间早了点,可是学生们还是被假期的无聊,对同学的思念和对新学期的憧憬驱使着,无惧严寒早早地就来到学校。此时,欢声笑语像是飞鸟般从学校的窗户逸出,掷下缀着希望绿叶的榄枝,以快乐的姿态掠过初升的朝阳。枫若深呼吸着积极向上的气息,微笑着走进校门。
“枫若,好久不见!”枫若回过头,是明镜。“自从上学期末取完试卷后就不见你的踪影,怎么,你归隐山林勤学苦读去了吗?还有几天前也没见你来学校做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哦,没有,我只是去了我父母家了。”枫若不想引出有关广州的话题。“哦,对了,刚才看见空荡荡的校门时还在想,今天不用执勤吗?”